05.20 噠噠噠、噠噠噠的拆房機

噠噠噠、噠噠噠的拆房機

梁東方

很多年來,噠噠噠、噠噠噠的拆房機的聲響,在城市裡幾乎已經是一種揮之不去的“天籟”,人們早已經由剛開始的驚異和難以忍受,變成了後來的習以為常。

因為市中心是沒有任何一塊真正的空地的,開發商所謂的“地塊”,都是拆了舊的再蓋新的,拆了矮的再蓋高的。要維持在地價最高的地方的房地產開發,就只能先拆後建。其實,很多年前,相關規劃部門就已經信誓旦旦地公佈說,以後二環之內不允許再搞地產開發。現在去查文件,也還能查到這樣的紅頭黑字有頭有尾的一本正經的宣示。但是事實卻是,從那時候到現在,二環內的地產開發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我們的城市,永遠都是工地。

噠噠噠、噠噠噠的拆房機

由此在二環內以及圍繞二環的外圍的一圈,便是水泥森林越長越高;不僅整個城市的風道被遮擋,霧霾嚴重,而且熱島效應越來越厲害,市中心的氣溫總是比遠郊高出好多。四季乾旱,整個冬天都不再下雪,夏天好不容易下雨了,還會形成令人哭笑不得的內澇……

市中心的人口密度失控地瘋長,據說已經不亞於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東京。在眾多小區集中的地方,不僅車輛停滿道路,連電動車自行車甚至行人都已經走投無路,陷入經常性的擁堵狀態。而開發還在高盈利的鼓動下不顧一切地狂飆突進,拆房還在繼續,這種噠噠噠的聲響依然到處開花此起彼伏不絕於耳。資本逐利的嗜血與管理虛設的網開一面特事特辦結合起來,就是這噠噠噠、噠噠噠不絕於耳的遠近相聞。

對於這種拆房機的強烈噪音人們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很少有人有興致忍受它們強烈的轟鳴、呼吸其攪起的漫天塵土,去仔細觀看拆房作業的危險乏味景象。但是這一次,它們不請自來,終於也來到了我面前。

噠噠噠、噠噠噠的拆房機

窗外的幾臺拆房機從清晨到黃昏,一分一秒都不停歇地喧囂著,將一棟棟大樓夷為平地;將一個大院變成一個瓦礫堆。那幾棵參天的大泡桐樹,今年春天還沒有來得及開出甜蜜的紫色白色花朵,就被毫不留情地全部砍掉,結束了它們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裡難得的地生長了幾十年的生命。一棵稍微小一點的樹,乾脆被連根拔起,扔上了牆頭,砸中了一根電線,將電線壓低在道路的上空,形成了一個矮矮的“限高杆”。

這棵正在開花的樹,剛剛被扔到牆頭上去的時候還靠著自身的營養頑強地活著,繼續開花。但是在五月中旬就已經30多度了的高溫下,在含混不清的霧霾裡,陽光熾烈炙烤終於讓其蔫了下來,逐漸變成一根枯萎的棍子。一個生命被這樣高高地展示著自己死亡的全部過程,而所有行經其側的人們只是彎腰而過,誰也無動於衷,誰也無能為力……

“拆”裡的自由和粗暴,永遠是建的時候不會有的。所以拆往往會給拆的人帶來率性破壞的快感。不知道現在,在他們正在操縱的拆房機的噠噠噠的聲響裡,是不是也隱含著這樣的恣意的快感。

噠噠噠、噠噠噠的拆房機

拆房機其實就是履帶挖掘機換了頭,將巨大的鏟子,換成了一個粗壯的金屬柱,或者換成一個城中的簸箕形狀的金屬楔。在發動機的驅使下,在液壓控制的動力體系下,這金屬柱頭、金屬楔之下具有匪夷所思的蠻力。撕碎再堅固的鋼筋水泥也不會有太大的困難,只是要反覆衝擊砸撞,噠噠噠的聲響就是這樣的高頻率反覆衝擊的聲波效果。

原來堅不可摧穩固如山的房子,原來堅定可靠紋絲不動的牆壁地板,在這樣噠噠噠的頑固衝擊下,悉數碎如齏粉。一棟樓房,連同這樓房裡人類曾經喜怒哀樂的林林總總,都只不過是孩子堆起來的沙山,都只不過是人類短暫生命中的幻像,只要噠噠噠地這樣響下去,就很快成為一片地震後的廢墟,爆炸後的現場,甚至是被轟炸以後的瓦礫。

在噠噠噠、噠噠噠的脆響中,鋼筋露出,扭曲著掛著幾塊殘破的水泥塊兒懸在空中;那些剛剛被轟擊下來就已經被拆房機的履帶壓過去的門窗橫樑承重牆,馬上就不再有任何原來的形狀和功能,一變而為被人類稱為建築垃圾的永遠的廢物。

噠噠噠、噠噠噠的拆房機

下寬上窄的拆房機,在廢墟上如履平地。駕駛室的玻璃窗前加裝了細密的金屬網格,作為防碎石的安全設施。但是司機在其中的操縱過程中的身體感受,也還是不能想象的;那是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的巨大折磨。

在資本逐利的惡潮裡,加諸在城市之中遠遠近近、相關不相關的全體人們身心之上的這些痛楚,都不過是少數人盈利的籌碼。包括被這綿綿不絕的噠噠噠、噠噠噠的聲響所反覆衝擊的,所有耳膜,和所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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