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点将近，跳广场舞的大妈们都陆陆续续散了群。
“哎哎哎，你们看见了没有！”一位身材臃肿的老大妈叫道，“就那谁，打扮得那叫一个俏啊！”
“你说的是李春芬吧？”旁边提着菜篮子的老伙伴儿忙凑过来，“我也看见了！那描眉画线的，真够可以的啦！也不怕人笑话！”
“可不啊！”拉着小孙子的老太太听了，也赶紧加入了讨论，“这李寡妇，打扮得花花绿绿的，笑得一脸褶子，看着让人好笑呢！这她女儿是没来，不然啊，又开始吵架喽！”
“你们在说谁呢？”旁边有不知情的人疑惑道，“跳个舞怎么被你们说成这样啦？哪里有那么夸张，谁都有追求生活的权力啊！”
“嘿！你是不知道！”拉着小孙子手的老太太拍着大腿叫道，“就那个李春芬啊，她老头子才死了多久啊！一年还不到啊，她就开始出来浪啦！”
“可不啊！”那位身材臃肿的老大妈没好气道，“以前她哪里有这么痛快？那时候啊，一天到晚就只能伺候她那瘫痪在床的老头子，浪个屁啊！再看现在，那小裙子穿得，那小腰扭得，可是痛快着呢！说不定啊，她早巴不得她老头子死啦！”
“奶奶，奶奶，我饿啦！快回家吧！”
“啧啧啧……真是风流哦！”旁边的老太太对自己小孙子的叫喊声无动于衷，“这家伙，欢腾得整个广场的老头儿都要围着她转啦！听说啊，她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就抛弃过她一回，想必那时候她就不正经呢！现如今……可怎么搞哦！”
“哼哼！不远啦！”提着菜篮子的老伙伴儿冷哼一声，“你瞧瞧她跟吴老头，脸都要跳一块去啦！这李寡妇，年龄不小，倒还挺风流着呢！以前啊，我可真是没看出来！”
“哈哈哈……”众人附和着，哄地笑成了一片……
2
李春芬刚到家，就看到了一脸怒气的女儿张玲。
“怎么啦，这是？”李春芬解开脖子上的丝巾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哼，你当然是不希望我回来了！”张玲看着一身花花绿绿的母亲冷哼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春芬解丝巾的手顿了顿，“跟丈夫吵架了？还是孩子学习遇到了什么问题？”
“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盼着我倒霉？”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么可能盼着你倒霉？”李春芬坐到沙发上，“可是你没事也不回家啊！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跟婆婆闹别扭了？跟妈说说……”
“哎呀！妈！”张玲挣脱掉母亲的手叫嚷道，“你还说我呢！你现在还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张玲拿起旁边的丝巾狠狠摔到茶几上，“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丝巾花花绿绿的，哪里像是五十几岁的女人系的？！还有你的衣服和你的妆容，比我都能折腾，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能干什么？”李春芬的面色也冷了下来，“我穿成这样碍着谁了？”
“碍着谁了，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吗？！”张玲怒气冲冲，“说你李寡妇，不老实，一天到晚比谁都风流！还说你跟那吴老头……”
“啪……”张玲话还没说完，右脸就升腾起一片火辣辣的疼。她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你……你竟然打我？”
“我……”李春芬紧握双手，“你不该打吗？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是你妈！”
“我妈？！”张玲冷冷道，“我宁愿你从来没生下过我！你要是把我当女儿，就不该这样丢我的脸！”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老屋。
李春芬看着掩面离开的女儿身形一晃，瘫坐在了沙发上……
3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钟表滴滴答答地走动，更添寂寥。
李春芬望了望桌前丈夫的遗照，不觉湿了眼眶，“张国华啊，我这辈子都在为你们父女俩儿活，可苦死我啦……”
李春芬嫁给丈夫张国华的时候，正是女孩子最美的十八岁。
彼时的她，皮肤白嫩，柳眉大眼，两条黑得发亮的大麻花辫子，搭在白底印花的衬衫上，显得格外的俏丽。
乡下人都干农活，女子也大都粗糙。李春芬的模样，算是上等的了。因此，她刚过十六岁，说媒的人儿就踏破了她家的门槛。
可她选来选去，却选了邻村的穷小子张国华。张国华的父亲早亡，独留母亲相依为命，家里没有男人支撑，真可谓是家徒四壁。可就是这个穷小子，愣是娶到了十里八乡的香饽饽。
只因为他吭哧吭哧地对李春芬念道：“我早就喜欢你了，只是我家里太穷怕你看不上……你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我就一辈子对你好，谁都欺负不了你！”
李春芬现在还记得，张国华那时候脸红通通的，说话也结结巴巴的，让人好笑。只是那一眼睛的真诚，让她看着颇是踏实。
于是，在两人见面的三个月后，李春芬被张国华领回了家。
那时候结婚，男方也是要给女方拿聘礼的。一辆女式自行车，一块铝合手表，一台缝纫机，几件新衣服等……没现在的多，但也是个正经的流程。再不济的，也会纳几双新鞋，铺上一床新被子。
“啊？这……这咋啥也没有啊！”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初到婆家的那天，李春芬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两间粗劣的土房子，一张吱吱呀呀作响的破床，床上只有一床半新不旧的棉被……
李春芬话音刚落，就注意到了旁边一脸窘迫的张国华。她马上换了一种语气打趣道：“求亲里面的人家还有买电视机的呢，你可啥都没有。你说，我李春芬是不是傻？怎么就死心塌地看上了你张国华？”
“哟，我家可没电视机！”李春芬正说着，里头屋子里的婆婆就没好气地出了门。
“妈……”张国华忙护住李春芬，“春芬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儿！”李春芬忙大方朝婆婆问好，“妈，您放心好了！以后我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努力干活，早晚咱们家也能有电视机！”
李春芬的婆婆听了新媳妇儿的俏皮话，面容缓和起来，这才点了点头……
4
婚后的五年，是李春芬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温暖。
那时候的张国华，是很心疼李春芬的。
家里穷，经常吃不到白面米饭，都是玉米杂粮搅碎了，凑合着汤汤水水往肚子里送。
偶尔家里的母鸡下蛋了，张国华都会偷偷地给李春芬煮了下饭。那时候的母鸡吃的东西杂，鸡蛋也小。那么团白白亮亮的东西，两人都是推来推去，舍不得吃。
临了了，李春芬还是把鸡蛋拿到了婆婆面前，让给她吃。婆婆就会皱着眉头念叨，“哎呦呦，这鸡蛋可是能换钱的啊！咋这么嘴馋哪！”
“娘，春芬这几天头晕，就得给补补呢！”
“呦，就光记着给媳妇吃，咋就不知道给娘煮一个啊！”婆婆看着一心护着媳妇儿的儿子不乐意了。
张国华慌了，“你看看你，给你煮了，你不还是要说我们浪费！”
“补补补，结婚都快三四年了，肚子一点反应也没有！补个屁啊！”婆婆想起来隔壁家的小孙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会有的，早晚会有的！”张国华硬着脖子搂住李春芬，“就算是没有孩子，那我也得对春芬好！”
“哎呦呦！你这个大傻子呦！”李春芬的婆婆气得跳脚，抬手就要打儿子。
张国华忙拉了李春芬，两人往自个儿屋子里跑。
“噗嗤……”李春芬看着气鼓鼓的丈夫心里不由得一甜，“你说的可是真的？就算我不能生孩子，你也只喜欢我？”
“那当然啦！”张国华一把搂住李春芬，“这都是结婚前说好了的！要不然，我凭啥娶你呢？我家那么穷……”
李春芬把脸贴在丈夫的胸膛上，心里一片甜蜜。
可她心里也升腾起了担忧，结婚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可不能让张家断了香火啊！她怎么着，也得为自己男人，生个孩子啊……
5
想到孩子，李春芬心里更难过了。
就在刚才，自己唯一的女儿还口口声声道，宁愿她没生下过她……
其实，对于李春芬来说，女儿的诞生，真的可以算是她悲惨生活的开始了……
因为女儿的降生，不但没能安抚婆婆的盼孙之请，反而让她更疯狂了。
那时候的医疗条件，比起现在可畏是天差地别。没有钱去医院，接生婆也是哪里有生产哪里挪，根本不够使。李春芬那时候，也就只请了几个有经验的亲戚相互帮衬着……
穷人多灾难，李春芬生女儿的时候难产，人是侥幸活了下来，可她却失去了再孕的能力……
李春芬的婆婆知道消息的时候，当场翻了脸。她立刻逼迫着张国华和李春芬离婚，甚至，对自己的孙女也厌恶起来……
也就是那一年，她的丈夫张国华，背着行囊走上了打工之路。
走之前，他握着李春芬的手不断颤抖，“怪我，都怪我……都怪我穷，我没本事，没钱送你去医院，让你落下这众人的埋怨……等到我挣了钱，我带你去看病！”
李春芬看着丈夫红通通的眼睛住了声，她想说，这病是治不好的啊！可她也知道，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农村人讲究传宗接代，他的脊梁骨也被人戳得生疼……他只不过，是在逃避罢了。
那一刻，李春芬的心都碎了。
她看着愁云满面的丈夫和尚在襁褓里的女儿感到深深的绝望，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婆婆对自己横眉冷对，丈夫也即将远走他乡，她一个女人家，面对懵懂无知的女儿，一片茫然。
心这么一动，她是有些怨自己的丈夫的。不是说即使没有孩子也只对她好吗？怎么生了女儿就变成了这样？是不高兴的吧，要不然为什么要去打工呢？！
这么想着，她又赶紧掐了自己一把，别胡扯，丈夫这是去挣钱了，丈夫也不容易呢，他也是有自尊心的啊！
不能这么就屈服了，那日子不是更没盼头了吗？所以，她只能倔强地抱起女儿，目送丈夫的离开……
那一年，李春芬二十三岁。
6
“这是怎么了？”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李春芬的回忆，“我怎么在村头看到了你家闺女在哭呢？”
李春芬抬眼望去，原来是自己的老伙伴吴老头。
吴老头也是个可怜人，老伴儿死得早，儿女也不在身边。
“这是……跟闺女吵架了？”吴老头看着眼圈微红的李春芬劝解道，“现在的孩子啊，脾气大着呢，你也别往心里去！”
“嗯……”李春芬点了点头，“你怎么来了？”
“这不啊……我包了点饺子，给你送过来尝尝……”吴老头递过饭盒，“赶紧趁热吃吧！”
李春芬看着手里热乎乎的饭盒，不自觉哭出了声……
这么多年了，李春芬很少被人关心过，她这眼泪，是真的忍不住了……
“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说，心里也好受些！”吴老头叹了口气，“总不能憋着不是？”
李春芬叹了口气，又陷入了回忆里。
丈夫张国华去了外地打工，这一去，就是近十年。
和村子里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只每年的春节回来几天，扔下些钞票，又急急忙忙地踏上了打工的路……
不知是不是心理的问题，李春芬总觉得，张国华变了。
他不再爱与她联系，也不再对她嘘寒问暖。即使农忙回来几天，他也是闷头干活，不言不语……就连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他也没了多大兴趣。
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李春芬没有时间去细想。她有孩子要带，有家务活要忙，有庄稼要种，有婆婆要伺候，她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心里憋着一股儿劲儿，她要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利利落落，不给他的男人拖后腿，她要把日子过得比谁家都红火。
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李春芬，不是别人说的是只没用的母鸡。
就这么，农忙的时候，她挥汗如雨，把庄稼收拾得干干净净。农闲的时候，她就跑到附近的工地上，给人做工，她一个女人家，干得愣是不比男人差，还有她丈夫邮寄回的钱，她更是一分不动，都存了起来。
就这么下来，倔强的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在女儿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硬是在村子里盖起了第一间二层小楼房。
这在农村，是让人不可思议的。三十三岁的她，第一次堂堂正正站起来了……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给她很少露面的丈夫打个电话。
她要告诉他，娶了她，绝对不会让他张国华后悔的。
她内心涌动的劝丈夫，“国华，回来吧！外面怎么比得上家里好呢？”
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电话那头的丈夫对她说得话犹如晴天霹雳般，把李春芬炸得神魂俱灭。（原题:《李寡妇的风流韵事》，作者：十封。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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