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柳汀雪
一、神、仙、怪、妖的區別
在中國的神話傳說中，有神、仙、鬼、怪、妖之分。
從功能來看，他們都有非同尋常的法力，只不過有好有壞，好的我們叫神、仙；壞的，我們叫鬼、怪、妖。
可具體說來，這神、仙、鬼、怪、妖有什麼區別呢？
這個字形，最早是沒有甲骨文的（從目前出土的證據來看），我們發現的只有金文。
”神” ，就是一個跪著的人著去祭祀。在甲骨文裡用“申”字表達。
《釋名》裡解釋：“ 申，身也。物皆成，其身體各申束之，使備成也。”
元者：開端、氣鍾。萬物鍾靈之氣匯聚起來，形成了“申”。
神，代表宇宙自然，先民的圖騰崇拜。
比如壯族的創世神是蛙，遊牧民族認為羊跟創世有關，道家認為盤古是開天闢地的創始神。
中國文化裡的神是指在宇宙混沌初開時，有天地之初的元氣彙集而成，並且有開天創世之功，能夠讓萬民敬仰崇拜。
從字形來看，仙作“僵”。這是會意字。左邊是人，右邊是巢的鳥蛋，下邊是雙手。
意思是人爬到高處取鳥。引申為高處的人。
後來，這個字形簡化成了仙，仙就是山中之人。
山是最高的，最接近於天。
凡人也想成為人，就要在接近於天的地方修行，最後達到僅此於神的境界。
《釋名》 中”老而不死日仙。"
仙代表修行的具有超自然能力的人。
神和仙的最大區別，就是由自然萬物化生而成，還是人為修煉達成。
從字形上看，怪從心，
右邊為手和土，以手治土。
古人在日常活動中，見到許多超同尋常的動物和植物。
他們甚至有特異功能，把他們歸類為怪。
在《山海經》中，寫了很多特殊的怪物。
最早提到妖的是《左傳》。
人之所忌，其氣焰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
這句話是說妖之所以會產生是由於人的胡作非為。
東晉文人幹寶的《搜神記》中“妖怪者，蓋精氣之依物者也。氣亂於中，物變於外，形神氣質，表裡之用也。”
近代妖怪研究的創始者的日本哲學家井上圓了寫道：“妖怪者何耶？有嘯於梁，燭之無所見；有立於堂，視之無所睹；或若動物之化石，死者之現形；是皆妖怪之屬也。”
妖怪二者沒什麼嚴格意義上的區別。
如果一定要區別的話，妖更近於人形，例如狐妖，蛇妖。而怪，更接近於原形。
總之，神和仙，法術高強，人們祭祀崇拜，以祈求各種各樣的願望。妖和怪，似邪似正，成了傳統文化中不斷出現的主題。
邪惡的妖怪常常被鎮壓，善良又古靈精怪的妖怪有時也會成為現實生活中的反襯。這其中，亦不乏對妖尚有情，人不如妖的諷刺。
本期我們就來聊聊中國古典神話中，最出名的蛇妖和狐狸精。
二、白蛇傳的前身原來什麼樣？
在我國傳統的神話傳說中，蛇妖無疑是妖數眾多的大族。
上古神話傳說中，蛇曾經是過智慧的象徵。伏羲和女媧，也是人面蛇神，象徵著智慧和神秘，曾經被列為上古部族的圖騰。
等古人們渡過了吃不飽穿不足的生死掙扎線之後，審美的意識逐漸復甦。蛇由於狹長柔軟的舌頭和尖牙，以及駭人的毒液，始終讓人親近不起來。
因此在中國神話中，蛇的地位開始逐漸下降，變成了反面典型。
奇怪的是，蛇的形象原本有雄有雌，可小說家們更願意把蛇妖描繪成女人的角色。
比如唐代穀神子《博異志》中的《李黃》。
從前有一個富家子弟叫李黃，在長安東市遇到了一個孀居的白衣女郎，有絕代之色。李黃動心，前往白衣女郎家裡歡好三日。
等李黃回家之後，感覺頭重腳輕，身體乏力，不得不臥床休息。一連好幾天，李黃都起不來床，他的家人把被子掀起來一看，大驚失色。被子裡只有一灘水。
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就是《白蛇傳》後來的原型。
宋代有一部話本叫《西湖三塔記》。因為南宋的首都是臨安，也就是今天的杭州，所以故事的背景就變了，發生在了西湖。
這則神話傳說是宋代版的好人沒好報的故事。
書生奚宣贊遊玩，途中救回一迷路女孩兒卯奴。十餘日後，有一婆婆來尋回卯奴，並請奚宣贊到家答謝。在這一版本的故事中白衣夫人看上奚宣品貌端莊，強嫁給他，甚至還要吃他心肝下酒。
別急，奚宣沒事，被卯奴搭救了。
這一家裡有三個害人的妖精，被路過的道士做法收了，把三怪鎮於西湖石塔內。
蛇妖的洗白有賴於明代大才子馮夢龍。
在《警世恆言·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中蛇妖的形象有了徹底的轉變。
白娘子不但貌美，心靈也美，也不害人性命，反而一往情深，贈銀子、買新衣，經營小店過日子，想與許宣一起快樂地生活。對於和尚道士的干涉，白娘子也只是玩點小法術戲弄他們一番。
美好的故事裡，總需要一個反面人物襯托，於是不懂愛的法海便成了這個人。法海自作多情地想要幫助許宣看清真相。
可痴情的白蛇已經被收入法海缽內仍不願在許宣面前顯出蛇形，還要為無辜的小青求情，直到被迫現出原形，即將被帶走，仍“兀自昂頭看著許宣”，這種深情人間實在難得。
在馮夢龍的故事裡，主要人物白娘子、小青（青魚妖）、許宣、法海已經具備。後人們又增加了端午、盜草、水斗、斷橋、得第、佛圓等情節，完成了故事的塑造。
在趙雅芝演繹的《新白娘子傳奇》中，白素貞已經成了最深入人心的經典形象。
而在這個故事中，唯一被冤枉的法海，也少有人能聽得見他的聲音。
歷史上的法海禪師是唐朝宰相、大文豪裴休的獨生兒子，考取翰林學士學位以後，拜當時湖南溈仰宗的開山祖師——溈山靈佑禪師為剃度師，得法名“法海”，後受師命往江蘇方向弘法，到達鎮江金山，據說他有驅除蟒蛇之功，並因其他功德獲得地方信眾的大力維護，始建金山江天禪寺。
可馮夢龍為了塑造人物，還幫法海留下四句偈語：“西湖水平，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導致法海招黑指數直接上升了一個層次。
不光法海是我們這一代人心目中的童年陰影，就連魯迅先生，也討厭法海站在白娘子這邊。
他在《論雷峰塔的倒掉》中寫道：“我的祖母就曾經常常對我說，白蛇娘娘就被壓在這塔底下……那時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這雷峰塔倒掉……”
三、狐妖是怎麼被讀書人搞臭的
狐妖，尤其是九尾白狐。在早先的傳統神話裡地位很高。
像《楚辭》、《呂氏春秋》、《吳越春秋》都有大禹妻子塗山氏是九尾白狐的傳說，《山海經》和漢緯書《通帝驗》中，白狐是祥瑞的象徵。
《禮記》就把“狐死首丘”當作仁德的體現。
狐狸也很早就與“淫”發生聯繫，這口鍋，女人可不背。
《詩經》中的“南山崔崔，雄狐綏綏”，按照東漢鄭玄的註解，諷刺的是與妹妹私通的齊襄公。白紙黑字，是諷刺男性的。
直到東晉的時候出了一本書叫《搜神記》，寫了一個阿紫的狐狸，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狐狸精。
東晉郭璞《玄中記》曾總結：“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或為丈夫，與女人交接。”是說狐狸精善淫，有時變為男性，有時變為女性。
唐朝之後，狐狸精跟女性的形象緊密的聯繫起來。
為啥呢？唐朝，你想想，武后專權。
一些文人士大夫們敢怒不敢言，只好偷偷寫一些野史傳奇，在背後映射一下當權者。
狐狸精，又美貌，又狡猾，人稱狐媚，而武后曾經被唐太宗賜號“武媚”，聰明的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也是在這個時候起，狐狸精才多以女性面貌出現。
唐傳奇中的“任氏”，就是狐狸精怪故事中的經典形象。
狐女任氏遇見窮漢鄭六後不但主動獻身，還幫助他做生意賺錢，面對貴公子的逼迫，她竟然表現出極強的貞操觀念，公子再三強逼仍未能得逞。
而且任氏抗拒強暴的理由頗為詭異—— “鄭生，窮賤耳。所稱愜者，唯某而已。忍以有餘之心，而奪人之不足乎？”
意思是，任氏因為丈夫“窮賤”，自己作為他的唯一財產不能假手他人。
這個……仔細一想，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要說任氏因為跟鄭六相識在先，情投意合所以不願委身富家公子還讓人能夠理解。可任氏卻固執地認為自己是丈夫唯一的財產而不願離開，這也太令人不合常理了。
任氏本是精怪貌美又會賺錢，壽命且長，更不是沒有生存能力的普通女子，只能依靠男人。任氏這波主動奴化自己的操作不僅相當讓人迷惑，而且崩人設。
《任氏》並非孤例，唐以後的小說中，狐女害人的故事雖多，與任氏一樣奇怪的狐狸精也頻繁出現。
例如宋代的《青瑣高議》中，狐妖小蓮甚至以自己是狐狸為恥，對主人逆來順受，被打得遍體鱗傷也毫無怨言。翻遍全世界的民間故事，估計也找不到這麼變態的妖怪。
可這種矛盾是從哪裡來的呢？
隋唐開始，科舉制盛行，成了中下階層讀書人改變命運的階梯。
而科舉考試沒有年齡的限制。這些讀書人由於考試沒有年齡限制，他們為了求取功名往往終身苦讀，相當枯燥乏味。但同時他們又抱有“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大志。
身體上吃得苦中苦，精神上要方為人上人，與此同時，這些讀書人心目中的理想伴侶必須是完美女性。
不但要能滿足慾望、會做家務，還要具備一定的文化水平，最好還能有錢有勢，幫助他們實現人生理想。
於是，他們對狐狸精的各種幻想應運而生。所以導致了唐傳奇裡，很多狐狸精故事的產生。
善於學習的鄰國日本，也學到了對女人幻想的精髓，凡是聰明博學的絕世美女，一定是妖精。
傳說在平安時代，鳥羽天皇執政時期，出現了一位白麵金毛九尾狐變化而成的美女，叫玉藻前（たまものまえ），以博聞強識出名，被人稱為第一才女。
日本人認為她是商代妲己的轉世。
回到中國，清代的蒲松齡，也特別擅長寫狐狸精這類故事，比如說他的《嬌娜》、《青鳳》、《嬰寧》。
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甚至有一則故事專門諷刺這類書生：
操守嚴格的私塾先生夜遇女狐，一夜風流後害怕讓學生看見，催她快走，狐狸精自稱會隱形術，勸其不必擔心。學生來了，目不轉睛地“隱身”的狐狸精，它卻故意坐在講臺上梳妝打扮。
不過紀曉嵐也高明不到哪裡去，《閱微草堂筆記》中害人的狐狸精同樣是男權社會的意淫，只不過隱藏地更深。
它將主動尋求愛情的女性預設為妖魔鬼怪，加諸種種罪名。狐女往往為了採陽補陰才勾引男人，導致他們面黃肌瘦，精神渙散，是不是和現實生活中情史過多的男性有些類似？
總之，在掌握著話語權的讀書人筆下，周幽王亡國了，狐狸精的鍋；商紂王亡國，是狐狸精的鍋；宋徽宗亡國了，還是狐狸精（李師師）的鍋。反正就是不怪無能的皇上。
狐妖就是狐妖，本無好壞之分，造謠全靠讀書人的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最後，給大家畫個重點。《左傳》裡，說男性行為不端，產生妖氣。《詩經》裡說，雄狐善淫，擾亂社會風氣。這歧視女性的不正之風，跟傳統文化一點關係。
以上就是本期內容，我是如斯精舍，你的文化手冊，我們下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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