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赵灵敏
85岁的明仁天皇在4月30日退位，成为日本近200年来第一位生前退位的天皇。
明仁天皇出生于1933年12月23日，是昭和天皇裕仁和香淳皇后的长子。香淳皇后良子出身贵族之家，不过因为母亲有色盲，被认为遗传基因不佳，权臣山县有朋因此竭力反对这桩婚事。最终，裕仁力排众议决定娶良子为妻。
明仁天皇夫妇（图源：IC photo）
这对夫妇在1924年结婚后，连生了4个女儿，引发了朝野的恐慌，担心皇位后继无人，有大臣要求裕仁为延绵皇嗣起见另纳其他女子为妃，还有人酝酿劝他退位，拥他弟弟当天皇。就在这紧要的关头，明仁出生了，因为有了儿子，裕仁的皇位和香淳皇后的地位都安全了，原有的顾虑和建议一下子都烟消云了。
“明”这个字按照日本官方的解释是出自《周易》：“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仁”是历代天皇最喜欢的字眼，在天皇家族的命名当中出现率极高。
明仁出生后几年，父亲裕仁发动了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给中国及许多亚洲国家造成了深重的灾难。父亲招来的二战也影响到了明仁的童年，为躲避美军对日本本土的轰炸，明仁则转移到乡下避难，直到战争结束才回到东京。
而因为对发动战争负有责任，战后初期，裕仁天皇的地位一度岌岌可危，包括苏联在内的很多国家要求废除天皇。这样的局势也给明仁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据明仁当时的近侍回忆，明仁在青年时代曾有段时间苦练打字技术，原因是担心日本皇室有一天可能被推翻，自己到时需要有一门手艺来谋生。
美国占领日本后，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是实际上掌控日本统治权的人。最终，麦克阿瑟出于反共和稳定日本局势的需要，决定保留天皇这个日本人心中的精神支柱，对天皇裕仁不予追究发动战争的责任，不予起诉和逮捕。天皇制被废除的危机解除了。
不过天皇失去了自明治维新以来国家权力中心的地位，沦为虚君和国家的象征。1946年元旦，裕仁发布《人间宣言》， 否定了天皇的神圣地位，承认自己与平民百姓一样也是人，而不是神。在麦克阿瑟的干预下于1947年通过的《日本国宪法》，确定天皇为国家的象征，实行立宪民主。
麦克阿瑟与裕仁天皇（图源：网络）
日本迄今为止有125位天皇，这125位天皇都是一家人，从来没有过改朝换代，所谓的万世一系，这是世界历史上延续时间最长的君主制度。
在这个过程中，天皇的地位几起几落。天皇相传为日本神话中的创世之神天照大神的后裔，最早的14位天皇由于年代久远加上大量神话色彩，难以断定其真实性，有着比较真实的存在依据的是第十五代应神天皇。
早年，天皇是拥有绝对权力的专制君主。
镰仓幕府建立之后（1192年—1333年），天皇权力被架空了六百八十二年之久。直至1867年12月9日倒幕派发动“王政复古”政变，宣布废除幕府制度，德川幕府的最后一位“征夷大将军”德川庆喜被迫宣布“奉还大政”，明治天皇睦仁重新掌握政权，发动了明治维新，日本开始走上现代化道路，天皇的权力也达到了顶峰。
裕仁是明治天皇的孙子，大正天皇的儿子，拥有绝对权力，因此得以主导发动了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
可以说，裕仁是日本天皇制的一个分水岭式的人物，在他执政的前期和后期，天皇的权力是截然不同的。
前期，他是一言九鼎、掌握生杀大权的神；后期，他从神坛滑落，仅仅是聊备一格的虚君，真正执掌国家大权的是首相。
尽管天皇实权不在，不过早年留下来的规矩并没有被废除。作为国家的象征和民众的精神寄托，天皇和皇族成员的一举一动都要张弛有度，富有教养，无可挑剔。
为此，明仁从小在传统的贵族学校学习院接受教育。学习院的校名出自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早年在这里就读的大部分是皇室和华族，朝鲜李氏王族以及中国末代皇帝溥仪的弟弟溥杰也曾留学于此校，著名动画导演宫崎骏、前首相麻生太郎也是该校的校友。
至于学习什么专业，也是不可能自由选择的。为了避免引发争议和过多关注，明仁选择研究虾虎鱼。
从1967年开始，他先后在学术刊物上发表32篇相关专业论文，其中至少有五篇是SCI论文，足够五名博士生顺利毕业。为表示对他研究成果的尊敬，一种生活在珊瑚礁里的扇尾虾虎鱼，被命名为“明仁鹦虾虎鱼”。
年轻的明仁与美智子（图源：网络）
到了20多岁，为皇太子择偶的事被摆上了议事日程。
明仁爱上了打网球认识的正田美智子，美智子家是新兴的工商精英家族，拥有上市公司日清制粉，本人落落大方，被认为“唯一的缺点是没有缺点”。
不过按照旧王室典规，皇太子妃只能出自王族或五摄家（即近卫、鹰司、一条、二条、九条）和华族。而美智子此前已经拒绝了三岛由纪夫的求婚，其家人也担心齐大非偶，不想把女儿嫁入皇家。
最终，在明仁的一再坚持下，皇室会议同意了婚事，美智子得以成为日本历史上第一位平民出身的皇后。
不过，美智子为此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她的父亲正田英三郎因为女儿嫁进了皇家，不得不在45岁上从社长的位子上退下来，当挂名的会长，然后在54岁那年干脆退休回家。女儿嫁进皇室以后，正田英三郎就没有在公开场合下露过面，说过话，生怕给女儿家招来麻烦。他在1999年以96岁高龄默默去世。
美智子本人面临的考验更大。按照规矩，皇族成员每天都按照已经制定好的活动计划，走规定的路线，去指定的地方参加预定的活动，会见预定的人物，说些按规定要说的话。任何时候，皇族们的脸上必须充满 “皇家的微笑”，不能皱一下眉头。
皇室成员经常要参加一些文化活动，比如参观画展等。此时皇室成员必须和每一位在场的作者们说同样语气和同样长短的话，不但对于有可能不合自己胃口的作品不能批评，即使自己很喜欢一个作品，也不能多赞美一句，因为这有“被人利用”的可能。实际上就连皇族们的食谱也是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制定好了，而且对于食物是不是可口，皇族们也不能评价。
这么大的规矩，平民出身的美智子很难适应。婆婆香淳皇后的挑剔，则让她的处境雪上加霜，她时常以泪洗面。美智子的困境，连美国媒体都注意到了，《时代》周刊就出过以美智子难以适应皇室生活为封面的杂志。
尽管如此，明仁和美智子夫妇还是在夹缝中做了一些改变：美智子破除了延续几百年的乳母制，以及孩子与父母分居抚养的惯例，自己为孩子哺乳，让孩子与父母一起生活；他们的小女儿纪宫清子内亲王成为日本皇室第一个进入民间幼儿园学习的孩子；美智子成为日本两千年来第一位拥有自己厨房的皇后。
在厨房的美智子（图源：网络）
明仁天皇夫妇努力让自己的生活方式贴近民间，被舆论视为战后幸福家庭的楷模，形塑全新的皇室形象。这也迎合了战后平民化的世界风潮，无形中提升了天皇的形象，有利于天皇制的巩固。
1989年1月7日，昭和天皇去世，第二天，其子明仁即位，平成时代拉开帷幕。
30年间，日本经历了泡沫经济的破灭，民众的心态从亢奋转为消沉。在政治上，因应苏联解体后国际共运的低潮，日本政治出现了保守化的趋势，首相更迭频繁。在社会层面，年轻人出现了不思进取、甘于现状的心态。
可以说，平成时代是一个迷惘的时代，在这其中，明仁天皇夫妇的谦虚、平和、优雅，是日本社会的一个减震器。
在日本，天皇和皇太子虽不能公开表达政治观点，但他们均是反对修宪的“护宪派”，这几乎已是半公开的秘密。
2015年8月15日，明仁天皇在日本政府主持的“全国战殁者追悼仪式”上表示“对先前战争的深刻反省”，这是日本天皇在“全国战殁者追悼仪式”上首次用了“深刻反省”的说法。虽然这个表态迟到了整整70年，但考虑到日本的政治环境，天皇本人能做出这样的表态，仍可以说需要相当的担当和勇气。
明仁访华影像（图源：网络）
明仁天皇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访问过中国的天皇。
明仁退位，公开的说法是年事已高，无法承担繁重的公务活动。确实，每天平均2起公务活动，对一个85岁、做过癌症手术的老人来说确实不堪重负。不过日本也有一种说法是，明仁想通过退位表示不愿被安倍利用来修宪。
2013年4月28日，天皇及安倍等人同场参加公开活动，在天皇夫妇退场时，包括安倍在内的高级官员突然高呼“天皇陛下万岁、万岁、万岁”；天皇先是略显惊讶，其后面无表情地离场，未与任何欢呼者互动。
“三呼万岁”是战前军国主义礼仪的典型环节！战争时期，无数日本人都是在高喊这句话后成为军国主义的殉葬品。
战后，这种仪式已经从公务场合中完全清除。但在当天，安倍的做法明显是一种“突然袭击”。如果天皇欣然接受，社会反响也不错，这一做法就可能顺势推广。
自那之后，天皇几乎每年都会谈到宪法问题和历史问题，警示安倍的意味很明显。
明仁天皇退位后，其长子德仁继位，令和时代开始。从日本的民调来看，民众多数是支持保留天皇的。
日本皇室的危机，不在外部，而在内部。
1947年修订的《皇室典范》规定，只有天皇直系男性后裔拥有继承皇位资格，女性皇族与平民结婚便会失去皇族身份，而德仁至今只育有独女爱子，除却弟弟文仁与文仁之子悠仁两个继承人外，另一个有继承权的是已届83岁高龄的明仁弟弟正仁。
天皇家庭合影（图源：IC photo）
在皇室男丁缺乏的情况下，由皇室女性担任天皇的呼声渐高。毕竟，日本历史上也有8位女天皇。《读卖新闻》去年底的民意调查显示，2/3国民希望政府修法，让女性可成皇位继承人。不过，因为有保守派的反对，女天皇短期内还不可能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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