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敖疾是一條純種金龍,我是一隻海螺精,泡他是我畢生的夢想...

楔子

我父王還在的時候,抱著還未化成人形的一團海螺站在西海海口裡,語重心長地說:“世間萬物生來都是值得活下去的,每個人都有其存在的意義。”

那時,我靈智尚淺,不能很好地消化我父王的意思,等到後來能化成人形,遇到承亦,我就大徹大悟了。

西海里的魚蝦,活著是為了讓我填飽肚子。西海里的水草,生長著是為了讓我藏在裡面睡覺。而西海里的承亦,活著就是為了給我添堵。

第一章

再一次發出這樣的感慨時,我渾身被綁成凡界的粽子模樣吊在高高的珊瑚樹杈上,這樹生得不大結實,我不敢動,因為下面還飄著幾個拿著刀叉準備戳的鮫人小兵,我好歹也是西海女君,萬一掉下去死到這裡,我可真冤。

領頭的鮫人面色發黑,嘴巴更黑,一咧開嘴露出裡面兩排整齊的大白牙:“落到老子手裡只有兩個下場,死和交了錢後半死不活,說吧,你想選啥?!”

數百年前,統轄四海的龍君平定了鮫人一族,但仍有一部分鮫人不服管揭竿而起,放在凡界這叫落草為寇,在海底,就是沒長心。

海里遍地魚蝦海藻,你就吃唄,你說你打劫能有啥用?

我出門的時候,習慣性沒帶錢,作為一海女君,我豈是那種為了性命就會向黑惡勢力低頭的人?

是的,我就是。

於是,下一秒在刀叉戳過來時,我纏在一起的雙腿往後勾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定住,帶著哭腔開口:“這位大哥,且等一等,我家跟班馬上就會來找我,他身上應該帶著錢!”

黑大哥長長的鬚子一抖:“要是不來,我就把你剁碎,醃成海鮮醬!”

我忙不迭點頭如搗蒜,在心裡把承亦那個天殺的罵了個龜血噴頭!因為我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承亦可謂是“功不可沒”。

今日是北海三太子敖疾生辰,北海明著大擺宴席為其祝壽,但其真實目的是給敖疾變相相親。

自幾萬年前東海三太子被人剝皮抽筋、死相悽慘之後,“四海三太子”就成了一個註定會倒黴到死的恐怖組合。如今四海之內多是獨生子女,只有北海龍王有第三個孩子敖疾。

敖疾雖說是如今四海年輕一輩裡唯一一條純種金龍,但因為這個必死無疑的魔咒,他這麼多年都是單身。北海龍王弄這個變相相親,可以說是用心良苦,苦到讓我做夢都會笑醒。因為我畢生的夢想,就是泡上敖疾小哥。

是以,這一日天光還未透入海底,我就興沖沖地爬起來,翻箱倒櫃地挑衣裳,不多時眼底映入一雙深墨綠色的靴子,慢吞吞地、漸漸地走過來。

“給敖疾的禮物備好了嗎?”我一邊比著衣服一邊問。

那人不緊不慢地輕輕嗯了一聲。我選好了一條淺青色的裙子,法術一動換到身上。我扭過去問他:“承亦,這件怎麼樣?”

承亦生得極白,睫毛極長,長到遮下來時眼底都是一片扇影:“像一顆碧綠的海葵菜。”

我:“……”

說完,他手中多了一件鮫紗外罩,自我身後展開披上,鮫紗朦朧的一層遮去那扎眼的顏色,明麗又好看。

承亦又繞到我身前,幫我係前襟的一排帶子。我微微抬頭,紅珊瑚透出的光斑駁地落在他的臉上,我的心猛地一跳,有些煩地找碴:“才繫了兩條,再這樣下去,我還怎麼趕去泡三太子?”

承亦的動作一頓,隨後抬手將繫好的帶子全都撥開,冷聲冷氣道:“自己系。”

我:“……”這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我這次去北海,承亦也一起去,但是,他那個腳程慢得我想把他殺了燉湯。一開始是我們並排走,後來我著急見敖疾越走越快,走進了一片水草茂盛的海域,然後我就迷路了。

我作為一個超級路痴,但凡走錯路,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問人或者原路返回,而是選定一個方向固執地一路向前,事實證明,有九成會走錯。

這一次走到最後,我掉進了陷阱,被鮫人劫匪抓個正著。我說承亦會來不是盲目自信,而是我知道我會走錯就沿路留了只有承亦能認出的記號。

果然,不多時,深深淺淺一片綠的海藻裡便出現了承亦的身影。他款步而來,攜風帶雨又不動聲色:“放了她。”

黑大哥惡狠狠道:“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承亦狹長的眼眸看了我一眼,隨後從腰間解下一個長條形的布袋。

打開裹了三層的包裹之後,他打開了琉璃瓶,裡面是……熱騰騰的綠豆湯。他喝了兩口,又放好,才道:“沒有錢。”

我:“……”

鮫人頓時殺氣騰騰,之後承亦也被捆起來和我一樣吊在珊瑚樹上,底下的鮫人這下是要把我們往死裡戳了。

“你咋不打回去?”

我自己幾斤幾兩,我心裡還是有點兒數的,去打人,還不如自殺來得痛快。但是,承亦他明明是可以打架的,偏偏要被吊,這我就很不解了。

承亦淡淡道:“能動嘴的,就不要動手了,太累。”見我明顯一噎,他又道,“縮吧!”

我哀嘆了一口氣,心中默唸一二三後,我和承亦同時化出原形,然後縮進了各自的殼子裡,任那刀叉怎麼劈砍也傷不到分毫。黑大哥很生氣,但也無計可施,把我們用網子封住,說什麼他們沒錢,我們也別想有命!

等他們罵罵咧咧地走遠,我念了個訣,一團粉白的肉從殼中剝開,順著網眼擠出去,手腳往外探,成了巴掌大的小人,努力地解開網子封口。那廂承亦那團本身就有手有腳的白白的肉也跟著出來,卻是沒動,而是小腿盤著坐在地上。

我將海螺殼扒拉出來鑽進去化出人形,很是不解:“你咋不動?”

承亦軟軟的小胳膊撐在龜腦袋下:“等著你變成人幫我。”

我:“……”

第二章

千年之前,四海是合在一起的,當時統轄四海的龍君是九重天派下來的祈焦上神。後來祈焦上神的心上人身亡,他悲痛欲絕退隱,這才將統轄權歸還給四海的龍王。

這些年也不是沒人想學著當年的龍君一樣統領四海,但誰也沒敢先下手,就怕槍打出頭鳥被群毆。

就好像在凡界每一代皇帝身邊都會有配套的太監總管一樣,在我們四海,每一任龍王女君身邊都會有一位丞相,文武雙全,護海護人。

彼時我和承亦廝混在一起的時候,我只是西海的龍珏公主,他也還只是龜丞相的侄子。因著西海和我同齡的生靈基本沒有,我父王怕我孤獨患上抑鬱症,便接了在煥龍池住的承亦到西海給我做伴。

敖疾是一條純種金龍,我是一隻海螺精,泡他是我畢生的夢想...

承亦是一隻殼子墨綠得接近黑色的烏龜,我是一隻殼子硬邦邦的海螺。我們兩個湊到一起,剛開始是雙雙縮在殼子裡,並排窩在水草下。後來我實在矜持不下去了,才敲敲他的殼子:“嘿,兄弟,想一起出去浪一下嗎?”

承亦黑黢黢的眼珠緩緩轉動:“怎麼出去?”

我住的地方里三層外三層都是蝦兵蟹將,生怕我一不小心出了事兒斷了西海目前唯一一點血脈,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溜出去的技能我可是練出來了。

“我告訴你一個我自己琢磨的術法,我是看你投緣,一般人我都不告訴的。”我挪著殼子湊近低語。

承亦縮了縮龜腦袋:“那我試一試。”

於是,這日,兩團白嫩嫩的肉脫殼而出,我熟稔地探出手把自己揉得變了個形狀,隨後一下跳到剝了殼的承亦身上,下身把他的兩條腿纏住,上身把他的兩條胳膊捆住,他的腰身微微凸起,遠遠看去像是一條發白的魚。

“你動一下啊!”

承亦眼珠子都直了,聞言才反應過來往前躥,我們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躥到了西海海口開外,在附近浪了一大圈才回去。

以前我都是一個人看淺海礁石,聽鮫人唱歌,如今多了個龜在,就算我說一百句,他才回我一個“嗯”,我也覺得比以前開心不少。

我和承亦雙雙成年可化成人形的那一年,我母后在好不容易懷上老二時難產而死,我父王傷心過度,沒多久也鬱鬱而終。西海的擔子就壓在我一個平日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公主肩上。

我成了西海繼任的女君,承亦代替了他叔父做了丞相,管我像管他孫子似的,連每頓飯吃幾塊肉、吃幾片菜,都要管。有一次,我餓極了,去廚房偷東西吃,被承亦抓了個正著。

我怒了:“我是西海女君,我就吃幾片肉怎麼了?”

承亦也不說話,就拿那雙墨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我不服輸地瞪回去。和一隻烏龜比耐力,我真的是太傻太天真,到最後,我眼痠到淚流滿面,被他拉著回去寫檢討書了。

然而,就是這樣的我在追敖疾這件事上卻是固執得可怕,承亦幾次盯著我,我都咬牙說我要去泡敖疾。末了,他眉頭蹙起道:“但是敖疾會倒黴,日後你十有八九是寡婦。”

——“但是他帥啊!”

“北海龍王野心勃勃,子嗣眾多,嫁過去肯定要豪門內鬥,你這智商活不過三集的。”

——“但是他帥啊!”

“北海水不好,魚蝦不好吃,而且住的時間長,臉上會起痘。”

——“但是他帥啊!”

在真愛濾鏡之下,這一個理由就可以秒殺一切。承亦眉頭皺得更深,看了我半晌,別開臉,輕哼出一句:“他哪裡有我長得好看。”

承亦阻止不了我對敖疾愛得深沉,主動答應陪我去北海赴宴,誰知道半路竟被鮫人劫匪絆住。等我和承亦到北海時,宴席已經散了。

我正氣得直跺腳,身後傳來低沉悅耳的男聲:“龍珏女君?”

是敖疾!

我深吸一口氣,面上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轉過身,正對上一張清俊非凡的臉:“龍珏見過三太子,祝三太子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一旁的承亦長腿一邁,直接插到我和敖疾之間,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發現他居然也能行動這麼快。

承亦自寬袖中取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這是我家女君親自動手為三太子準備的賀禮。”

敖疾接過,溫和地一笑:“女君有心……我……”

他後半句客套話沒說出來,因為在他打開盒子的一瞬間,裡面窩著的墨魚尾巴一翹,他就被噴了滿臉黑,還吃了一嘴。

我下意識一腳照著承亦的膝蓋窩上踹,他卻像是背後長了雙眼一樣往旁邊一撤,隨後做作地哎呀了一聲:“這盒子明明裝著寶石,怎麼混進去一條墨魚?”

怎麼混進去的,你心裡沒點兒數?

我咬牙切齒且淚流滿面,這下我在敖烈這算是完蛋了……

第三章

但是,作為想泡敖疾的狂熱追求者,我絕不會這麼輕易地完蛋,在內心崩潰三秒後,我右腳絆左腳,往滿臉黑的敖疾身上一歪,面色煞白煞白的:“我急著想來赴三太子的宴,不小心被一隻八爪魚惡妖纏住,受了內傷,這墨魚可能就是那時候混進去的。”

我說著,狂咳不止,肺管子都要咳出來了:“不知道三太子肯不肯留我在北海住一晚療傷,明日再走……”

這段話完美至極,我簡直想為自己鼓個掌。首先,把我來得晚歸結於見他心切,打他對我的不好印象;其次,澄清方才墨魚噴他一臉黑的內幕,這完全和本可愛無關的;最後動容哀求,尾音拖長,但凡四海之內活著的生物都不會拒絕。

果然,敖疾點了點頭:“我這就找人帶女君去休息,再派兩個人服侍。”

“不用了。”一旁一直冷眼看我表演的承亦這時才開口,伸出手,看似溫柔、實則用了極大力氣地把我從敖疾身上掰了下來,“女君的一切都是我負責的,不必別人摻和。”

他說這話的時候,慣來平淡無甚表情的臉透出幾分凜冽。

敖疾愣了愣,隨後笑著道:“既然如此,女君和丞相自便吧!”

敖疾轉身去洗臉,承亦的臉又陰了幾分,冷冷一哼,甩袖就走。嘖,我估摸著能活到這個年紀的男人都是這樣動不動就陰陽怪氣、有一哼沒一哼的。

因著承亦不知何故和我鬧脾氣,敖疾又聽承亦的話,沒給我安排伺候的人,我就一個人窩在屋裡,沒吃沒喝,連被子都沒人給我鋪。

我頹然坐在亂糟糟的棉絮裡發呆,發現這麼些年我真的是被承亦慣壞了。他事無鉅細地照顧我,導致我長成了一個只有心智成熟的巨嬰。

我隨便找了些魚蝦勉強填飽肚子之後,天光漸暗,海底逐漸陷入濃黑,我溜到敖疾的房間外,唸了個訣,軟肉脫殼而出,順著珠簾一路飄到榻邊。

屋頂點綴著明珠寶石海星,我探出一隻手,將身子揉揉捏捏、拉拉扯扯,勉強拉成一個不太對稱的海星混在其中,屏息凝神,就等著一會兒敖疾回來脫光光了,嘿嘿嘿……

還沒等我在心裡壞笑完,就見一團軟軟的白肉爬上來,眼珠轉著,在視線掃到我時,目光一下亮了。下一秒,我旁邊就多了只“海星”,算上他那隻短尾巴,還是六角形的那種。

“你來幹什麼?”

承亦的龜尾巴搖了一下,說得大義凜然:“我是你的丞相,要照顧你的一切,跟著你有問題嗎?”

我這個心火燒啊,燒得快自燃了。剛才我餓得抓心撓肝,咋不見你“照顧”我,擺明了是來砸場子的。

我剛想踹他,他低低地噓了一聲。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我那股激動的熱血還沒衝上腦頂就涼了,因為那腳步聲不是一個人的。

女聲嬌滴滴:“三殿下,我是真心喜歡你,可我,我不想做寡婦。”

男聲笑嘻嘻:“一萬年太長,我們只爭朝夕,我生命的最後這段時光,我想你陪我一起,好嗎?”

聽到這,承亦轉過頭來,眼睛裡已經在閃光了,我默默嚥下從喉嚨湧上來的血,下一刻就聽見衣料摩擦著的聲音。

承亦低低地嘖、喲、嘿了幾聲,我聽得手腳發軟沒粘住,直接從屋頂掉了下去,驚動了那兩個抱在一起要互相啃咬的人。

敖疾下半身已經化出金色的龍尾,將那嬌滴滴的人卷在身邊,嘴在她的脖頸摩挲著,看得我可傷心了。

傷心的我被游過來的敖疾順著珠簾扔到了外面。我飄回屋子,抱著我的海螺殼哭,哭到眼淚都要流乾,承亦才回來。

他在我面前蹲下身,抬手抹了抹我一臉的淚水:“這下你該死心了吧,我們早些回西海,多得是長得比敖疾好看又對你情根深種的大好青年。我們慢慢挑,總有人願意陪你到白頭。”

承亦和我說話要麼慢吞吞,要麼冷冰冰,上一次他這般溫柔地低語還是我爹孃過世,我要繼任西海女君的前夕。

我立在爹孃的墓前,哭得無聲無息,不知何時有人站在我的身邊,伸手握住我的手,一下攥緊:“別怕,我會幫你管理西海,我會讓你無憂無慮,和龍王在時一樣。”

我如今的心跳和那日的一樣,飛快得像是要從嗓子眼兒蹦出去,被眼淚浸潤的婆娑視線中有他溫柔的眉眼。

——那你願意陪我到白頭嗎?

——我願意。

心裡兩個小人模擬著溫馨浪漫,而我只定定地看著承亦,死死地壓住那無數次想脫口而出的話。末了,我只吸了吸鼻子,堅定地開口:“不管他是渣還是賤,我泡定他了,打斷腿都不回頭!”

承亦指尖的溫度驟然變冷,溫柔的神色消失得乾淨,他怒極反笑:“龍珏,你的腿不是被打斷的,是你自己弄斷的。”

斷腿的我在第二日一早就去找敖疾他爹,裝模作樣地說我路痴需要人送,不然西海北海大和諧就要被破壞……

敖疾他爹眼珠一轉:“那我讓阿三送女君回去吧!”

北海龍王這表情一陣盪漾,我敢肯定他已經猜到我的心思了,他上道極了。

之後,敖疾送我回西海,承亦又成了那個話不多的、清冷的丞相,獨自佔著轎輦一角發呆。車隊行到那眼熟的一片海域時,我心裡沒來由地咯噔一聲。

然後,我們又被那群鮫人劫匪給劫了。

第四章

說實話,來時我沒亮出身份,又法力不高,被鮫人劫了很正常。但這回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四海之內最帥的敖疾三太子駕車,就這也能被劫,我也是很服氣的。

就在一個時辰前,經過那片海藻地時,車輪突然像被粘住一樣動彈不得,隨即從天而降一張巨大的網直接將車隊整個蓋住。在茂密的海藻下藏著的鮫人們一擁而上,數量大概是之前的五六倍,一人吐一口水都能讓我飄起來的那種。

敖疾大喝一聲:“好大的膽子,你可知我是誰?我乃是北海龍宮三太子。”

鮫人劫匪領頭的依舊是那黑大哥,他哼了一聲:“巧了,我抓的就是你,有人出五車銀子買你一條命。”

這麼個表現自我的機會可不能放過,我當即衝到敖疾的身邊:“三太子,我願與你共進退。有我龍珏在,誰也別想傷你分毫。”

敖疾感動萬分地道:“女君此等情意,讓敖疾如何能報答。”

我剛要把“以身相許”四個字說出去,身後承亦的聲音悠悠地傳過來:“花錢僱你們殺北海三太子的是不是一個姑娘?”

黑大哥咦了一聲:“你咋知道?”

承亦緩緩踱步站到我旁邊:“是綠袖姑娘,還是紅衣姑娘?昨晚從三太子房裡出來的好像是玲瓏,之前茵茵好像也和三太子很熟……”

他一連唸了十五六個姑娘的名字,每念一個,敖疾的臉就綠一分,最後都要綠成海菜了。而黑大哥在他說第十七個時,哈哈大笑:“就是她,青青姑娘!”

黑大哥說,那位青青姑娘和敖疾有一腿之後懷了娃,敖疾雖說因為“四海三太子”的詛咒娶個正經媳婦兒費勁,但北海龍王也肯定不會讓青青一個小妖做敖疾的正妃的。

敖疾給了青青銀票,讓她離開北海。她自覺一腔真心餵了狗,就來買通黑大哥殺人,這劇情狗血老套,但因為當事人是我追的敖疾,我居然覺得還可以再追幾集。

正想著那廂黑大哥突然發難,十幾個鮫人執著斧鉞鉤叉從網眼兒猛地刺過來,齊齊地奔著敖疾去。這網子十分結實,又罩得非常有技術含量,裡層罩著我們三個,外層才是北海的隨從。

敖疾祭出龍骨鞭,躲著鮫人的攻擊,他手下在外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也衝不過來。我這法力送上還不夠添亂的,我拽了拽承亦的衣袖:“你去幫幫敖疾。”

承亦哦了一聲:“我為什麼要幫他?”頓了頓,他說,“除非你誇我。”

“承亦四海八荒第一帥,第一身材好,第一有腔調,第一……”我一邊羅列著無數個“第一”,一邊盯著那邊的戰況。

“我第一喜歡你。”

耳畔有聲音插進來,我沒過腦子直接跟著唸了一遍:“我第一喜歡你——”最後一個字像是一塊糖化在舌尖,甜膩黏人。身旁的人已經飛身躥了出去,加入戰局。

只是,不管喜歡不喜歡,都拗不過命中註定。我怔忪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又酸又甜,最後全是苦。

有承亦加入,局勢一下便翻盤。鮫人們見狀,拼死用兩個人拖住承亦,敖疾一下被隔開的瞬間,鮫人們齊齊奔過來。

電光石火間,我只有一個念頭:敖疾不能死!身隨意動,我將他撲倒在地,整個身子壓了上去。

“龍珏!”我聽見那一聲嘶吼,隨後便是靈力暴漲,將腳下鮫人扇開,再然後我被他覆在身下。有氣息噴在我的頭頂,灼熱得帶著化不開的情愫蔓延。耳畔傳來利器觸到硬殼的鈍響聲,還有近在咫尺的那一聲悶哼。有滾燙的液體落在我的臉頰,然後落在地上,是血,一滴一滴,越來越多。

承亦是烏龜,身子刀槍不入,但那衝勁會打得他受內傷。他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硬挺著,疼得厲害便低低地念著兩個字:“龍珏……龍珏……”他念得我渾身酥麻而冷,心裡滾燙。

黑大哥意在殺敖疾,承亦這自虐的舉動讓他們不得手,只能將網撤走,去掀承亦。承亦已經被逼回了原形,斑駁的龜殼被掀翻,無力地四腳朝天。

我反手抹了一把臉,劈手奪過一柄刀,跨步橫在承亦的身前:“敢動承亦,不把你們拆胳膊卸腿,我就不姓龍!”

之後的這場戰役因為太慘烈,過程我已經記不大清楚,就記得最後我被打得化成原形縮在海螺殼子裡,跟著承亦一起並排裝死,任由黑大哥在外叫囂,也絲毫不動。

方才敖疾被我和承亦兩個人拼死往下的體重壓得直接昏過去,北海的隨從趁我與鮫人打得激烈,終於鑽進內層的網中拖著敖疾就跑。

反應過來的鮫人們往北海方向而去,敖疾跑,鮫人追,他們在這藍得冒泡的海里插翅難飛。

我忍著疼,化出人形,輕輕地摸著他傷痕累累的龜殼:“承亦,你怎麼樣?”

半晌,他的腦袋才徐徐伸了出來,化出人形,倚在我的懷裡,墨綠色的衣衫上全是血。我死死壓住眼底的淚,恨恨地道:“我是為了保護敖疾,為了和他表真心才衝出來的,你又是為了什麼?”

承亦臉色蒼白,嘴角還有血溢出:“我和你是一樣的,為了保護你,為了你和對你表真心。我明知道是這種結果,可我還是做了,我真不甘心啊……”

他轉過臉,緊緊地貼在我的腰腹上,聲音悶得發顫:“不甘心被一個在我之後出現的人比下去。”

第五章

這一場風波後,承亦大病了一場,病了將近一個月才好。

這一個月發生了不少事,追著敖疾到北海的鮫人劫匪被北海龍王下令抓住,鎖在水牢裡不到三日就跑了個乾淨;敖疾昏迷之後再醒來便將青青接到了龍宮,卻沒給名分;敖疾趕走了其餘那些亂七八糟的情人,隨後給我寫了封信。

我收到信的那日,承亦剛剛能下地走動。我坐在大海貝製成的搖椅上拆開信,敖疾龍飛鳳舞的字句句帶情。我這個人文化水平不高,讀了半天才勉強理解這半文半白中間還夾雜了幾句洋文的信,說的到底是啥意思。

“我親愛的姑娘啊!你救我的英姿讓我著迷。我願與你在四海里徜徉,在深夜裡睡覺,即使你沒我好看,我也不會嫌棄,就這樣與你睡覺、生蛋,白頭到老。”

別的都算了,“生蛋”這一項實實在在戳進了我的心裡,我激動地在地上打滾,滾著滾著,身子撞上一堵肉牆。他的手探過來,拿了我的信看了幾眼,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開了金口:“你還是要和敖疾在一起,是嗎?”

那聲音輕輕柔柔的,卻颳得我耳朵發疼。我的心跟著一陣刺痛,面上卻綻開燦爛的笑:“當然,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這一日,誰不答應,誰腦子有坑!”

承亦手一鬆,信飄到了地上,他的聲音也跟著低沉下去:“北海龍王明著給敖疾辦相親宴,實際是想引你上鉤。西海孤女掌權,敖疾若是娶了你,那西海就盡歸他手。這麼簡單的道理,就算你笨,你也應該能想得通,就這樣,你還願意和他在一起?”

我咬著牙道:“我只在乎敖疾,別的我都不在乎,何況,我相信他不會這麼做的。”

承亦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看了我一眼,便扭開頭:“我既然勸阻不了西海被你拱手送給他人,那這丞相,我也沒什麼必要再做下去。明日我會離開西海回煥龍池,山高水長,還請女君珍重。”

承亦很低調,在西海住了這麼多年,他走的時候只帶了幾壺熬好的養生綠豆湯,別的什麼也沒拿。

他不讓我送,我也沒送,只是化作一團粉嫩的肉,偷偷地趴在寬大的海草葉子上,目送著他遠走。

這一晚,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我還是無憂無慮的西海公主,和承亦團成團在海里鬧得歡。畫面一轉,是他方化成人形時,站在我的對面,長身如玉,眉眼如畫。

我還是海螺形狀,被他捧著湊近他的眼。我在心裡念著:等我化成人形,你娶我吧,我給你生龜蛋,我們一起白頭到老。

夢的最後,所有溫馨的畫面碎得乾乾淨淨,我陡然驚醒,失神喊了一聲:“承亦!”

可週圍空蕩蕩的,再也沒有承亦會在我夢魘時衝進來,拍著我的後背安慰我。我沉默良久,終是忍不住掉了眼淚。

承亦走的第三天,北海派人送了聘禮來,說因為敖疾娶我心切,婚期便定在半個月之後。

我恨不得明天就嫁給他和他洞房,所以沒有異議,就安靜地等了七天。之所以半個月時間,我只等了七天,是因為第八天的時候,有人上門砸場子了。

那天我剛醒,蝦兵就急匆匆來報,說門外有人叫囂。我披上衣服一出去,差點兒被那陣仗嚇得脫殼。

領頭的是一個穿綠衣服、挺著大肚子的女子,帶著十來個風姿綽約的姑娘,拉著大橫幅,吹著大喇叭,是這麼喊的:西海女君,搶我夫君。害我帶球,跑到天際。今日來此,讓她暴斃。

也不知道是誰寫的,非常押韻。

我算是看明白了,這些人都是之前敖疾的小情人。領頭的這個大肚子女人,應該就是青青了。我雙臂環胸任由她們鬧,視線從青青的肚子上移開,視線裡映入一片黑,是青青脖頸上的大片黑斑。

其他幾人或多或少也都有,那個我上次撞到和敖疾春風一夜的玲瓏身上最少,只有小拇指甲蓋那麼大,最中間像是被利牙咬過一樣。

我心下一驚,面上卻懶洋洋地笑開:“想讓我暴斃的人多了,你們算老幾?來人,都給我叉出去!”

關上門,我叫了統領西海蝦兵蟹將的海馬將軍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朋友,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第六章

我們四海成婚沒有尋常神仙講究那麼多,又因為敖疾這分分鐘可能會死的特性,這場婚禮辦得極是低調。半個月後,我一身紅嫁衣,坐上一排龍蝦駕著的水晶馬車,從西海離開,往北海龍宮而去。

這一行很順利,沒人劫道,沒人搶親,順利到我有些心驚肉跳。

敖疾今天穿得帥氣逼人,若是我能和他生蛋,孵出來生的小龍也一定超可愛。拜了四海海神和北海龍王,就聽人長長一聲喊:“送入洞房嘍!”

我和敖疾牽著紅綢子進了房間的剎那,我就被他按在門板上。他眼中猩紅一片,卻不是情深,而像是在看掌下的獵物。

我在這個眼神下,渾身徹底冷到頂點。

“夫人,夜深了,我們也該睡了。”他說著,臉跟著湊過來,在我頸邊輕嗅,那下半身不知何時化出了原形,結實粗壯的龍尾緊緊地纏住我的腿。

“你是想咬我,吸我的血,還是想直接吞了我了事。”我兀自開口,敖疾動作一頓,有些詫異地看著我。

跟著敖疾的那幾個女人脖頸處都有傷口,傷口還泛著黑。我眼前陡然閃過敖疾對著玲瓏的脖子要啃下去的畫面,就讓海馬將軍去四下打聽打聽,然後聽說了這麼一件事。幾萬年前,南海有個體弱多病的皇子,用邪術吸血吞肉來滋養自己的身體。

而敖疾做什麼都被四海看在眼裡,吞肉八成不敢,吸血來躲避病死還是可能的。像我這樣的,正兒八經的龍脈,血肉可能更管用。

敖疾剛要說話,遠處鼓聲喧囂而起,他嘴角溢出邪邪的笑:“本來父王說只能吸血,不能吞掉你,要等我北海正式將西海的大軍控制住再說。不料父王行動這麼快,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的尾巴隨著話音一路向上越纏越緊,我本能地掙扎兩下卻又停下。

即使我能從他的身下逃開,外頭肯定還會有北海重重的守衛在等著我。與其被亂刀捅成篩子,我還不如被他吞掉來得體面一些。

走到這一步,我並沒後悔,我只是有些遺憾,遺憾我不能在最好的時光裡去喜歡我喜歡的人,遺憾我到死也沒能實現願望,讓西海得以傳承下去。

那戰鼓越擂越響,掩蓋住那破門而入的巨響,下一刻纏住我的桎梏鬆開,我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眼冒金星裡,他的面容有些模糊,眼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明亮。

“我這是死前出現幻覺了嗎,你怎麼會在這……”我顫抖著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臉。

我的手被他半路折下,他眉頭蹙起:“我現在不是很想和你說話。”

那廂被壞了好事的敖疾猙獰著面孔:“好大的膽子,北海龍宮你也敢闖!”

承亦冷笑一聲:“你才是好大的膽子,西海女君你都敢吃!你既有牙吃,那我今日就把你的牙都打下來!”

話音一落,從承亦身後躥出來幾個兇悍的鮫人一把按住敖疾,黑大哥手握成拳,非常血腥地往他的臉上打:“讓你能,讓你能,我們老大的女人,你都敢動!打死你,打死你!”

承亦把我帶出去,外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原來,那戰鼓敲得不是北海出征去西海,而是外敵入侵,而且居然都是鮫人。

“昔年鮫人族被收復後,餘下無家可歸的鮫人輾轉到了煥龍池,我父親收留了他們,之後又按照我父親的意思跟了我。這些年,我在西海,他們就挑近的地方住下保護我。”

我的腦子短路三秒,磕磕巴巴地道:“那他們之前……”

“我讓他們乾的,我不想你和敖疾那個人混在一起,我憑本事去破壞你們,你不用拿這個眼神看著我,我沒什麼愧疚的。相反,我很後悔上次沒活劈了他!”承亦言辭鋒利,拉住我入懷的動作卻是柔和,“我先讓人送你回去。”

劫後餘生坐在西海海口,我整個人還是蒙的。

我其實能猜到北海龍王意圖不軌,我此去北海,早就做了赴死的準備,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我回來的路上看見東海、南海的人馬往北海湧去,罵罵咧咧地說什麼北海龍王居然想做龍君統一四海,還妄圖搶佔西海女君的領地和身體,簡直是臭不要臉。

若是北海佔了西海,那勢力擴大,其他兩海岌岌可危。這個時候眾志成城,將影響四海和平的叛徒消滅才是王道。

這謠言百分之一百二是承亦傳出去的,我只當他離開西海就再也不會回來,沒想到他居然還在明裡暗裡地幫我、救我,簡直是我的親爹。

這日夕陽,紅光投下來,只有兩分照到了海底。

承亦腳下踏著紅光而來,撩起袍子坐在我的旁邊。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比耐力我一貫比不過他。最後,我沒忍住,捂著嘴哭了出來:“承亦,我是喜歡你的,可我不想像我娘一樣,我不想死……”

第七章

四海人丁單薄,這是六界八荒都知曉的,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其實是和龍族的體質有關係。

以前,龍娶龍,蝦娶蝦,不同種族之間不能成婚生娃。後來六界講究平等和諧,自由戀愛,龍娶蝦、龍娶魚,之後生出來的孩子就什麼品種都有。一開始大家覺得猜肚子裡會生出個什麼物種還挺有意思,但後來漸漸地,孩子越來越少,生了也活不長,就沒意思了。

我娘在生我二弟時難產,母子俱亡,她臨終前窺破原因,大概是不同物種間血液終究是相互排斥的。她讓我一定要找純種的金龍為夫婿,才能將西海血脈好生地傳下去。

西海只有我這一點血脈,我如果也在生娃時死了,那就什麼都沒了。所以,我雖然心裡有承亦,但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如今四海只有北海龍王和王后都是金龍,他們生了三個孩子,只有敖疾是男的。所以就算明知他沒安好心,我也只能靠近他。

北海犯了眾怒,在東、南二海人馬到達後幾乎被夷為平地。這事情被奏到九重天,天帝下旨廢了北海龍王,將其鎖在通天柱下,另派了上神來統領北海內務。

而敖疾也讓“四海三太子”的倒黴傳說得以圓滿,他死得很憋屈,牙齒被打光後,沒來得及治,失血過多而亡。

消息傳回西海,承亦悠悠地喝了一口綠豆湯,淡淡地道了句:“蒼天饒過誰。”

蒼天是沒饒過敖疾,可也沒饒過我。

承亦的表現很明顯,平日看著依舊有模有樣、老實得很,趁無人時就會扯過我親一口,摸一下。

我臉紅地推著他,心裡卻酸澀得很。

如今敖疾一死,我生條龍的願望徹底化成了泡影。我是喜歡承亦,我從小到大,從海螺到化成人形,這滄海桑田變化中,只有喜歡他的念頭沒有變過。可我也知道,我一旦和他在一起懷了他的孩子,就會像我娘一樣。

我真捨不得和承亦在一起的時間這麼短。

有一晚,月光柔柔的,承亦爬上我的榻,覆上我身體的動作也柔柔的:“龍珏,我愛你。”

這話刺激得我整個人都蒙了,他親下來時,我也沒忍住回應,最後和他滾在一起,兩個月後,我就懷了他的蛋。

我得了產前焦慮症,單日問承亦愛不愛我,雙日掐著他問他為什麼是隻王八。

承亦脾氣比以前好太多,含笑著糾正我:“為夫是烏龜,不是王八,王八背上沒有花紋。你有空多讀讀書,長長見識好了。”

他事無鉅細地照顧我,我就瞪大了眼把他的所有行為都仔細地看在眼裡,我怕死了之後,我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臨產前夕,我瞪著眼睡不著,抓著承亦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他時不時出聲應著,最後環住我,親了親我的額角:“你不會有事的,我們還有那麼長的時間要一起過。”

大概是成年的烏龜許願都靈驗,我生了兩隻蛋之後居然沒有死。更驚奇的是,那蛋孵出來後一隻是綠皮烏龜,另一隻……通體金黃,身體盤在一處,居然是條龍!

我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趕忙和承亦表忠心:“我、我、我,我沒有給你戴綠帽子,我沒去找過隔壁老王,他、他、他,他是怎麼出來的……”

承亦逗著小金龍,隨口嗯了一聲:“你有那心,也得有那個膽子才行,以前我只當你是瞎了眼才看上了敖疾,不承想你只是想找一條龍。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六子霸下其形像龜,便是我祖父。我住在煥龍池,雖說看著不大像,但確實也是龍。”

他說著,用另一隻手揉著我的頭:“都說了讓你多讀書,你還不聽,沒文化實在是可怕。”

這題真的超綱了,但看承亦抓著小龜的手腳,張著嘴逗他吐泡泡,小龍攀上我的手臂,小小的腦袋蹭著我的臉頰,輕輕細細地叫著,我覺得也沒啥可計較的了。

承亦讓我柳暗,又給了我花明,讓山窮水盡時能看見天光,這是我所求,也終於得到。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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