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 金庸筆下的“龍女花”,現實中真的有嗎?

金庸筆下的“龍女花”,現實中真的有嗎?

如果我沒記錯,按金庸老人家的說法,丘處機這首《無俗念·靈虛宮梨花詞》,是寫給龍姑娘的。

春遊浩蕩,是年年、寒食梨花時節。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

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舒高潔。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材卓犖,下土難分別。瑤臺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這或許就是老學究與少年郎之間的區別。同樣覺得一個姑娘好看,丘處機的反應是洋洋灑灑寫上一篇,把這種美化為一座萬人觀瞻的豐碑;楊過呢,雖也讀遍四書五經,但他寧願把諸多讚美付諸一張嘴,左一個姑姑美貌,右一個姑姑貌美,任憑什麼人問及,終究只是場最私人化的體驗。至於尹志平,又或者叫他甄志丙……人似乎並不是什麼壞人,只是動物性的本能被壓抑太久,在美的面前,終究也需要借這個機會尋求一下自己的出口。如孩童看見滿枝繁花,比起靜靜地站著欣賞,跑上去用力晃一晃枝椏,甚至折斷下來蹂躪的,倒是更多一些。

扯遠了。

梨花並非不美。一樹梨花一溪月,梨花夜色溶溶月,雨打梨花深閉門,都是極其優美皎潔的意象。《長恨歌》裡甚至以它譬喻楊貴妃哭泣時的面容——梨花一枝春帶雨,可見大家對它的美都抱有很高的肯定態度。

金庸筆下的“龍女花”,現實中真的有嗎?

可是總覺得梨花仍然很接地氣。真正瞭解植物的人,會明白我這句話。美固然美,但若論真正的出塵脫俗,梨花還差得遠。當然,金庸先生不會太在意這個問題。何必想那麼多?只不過是現實中的丘處機確實寫過這麼一首潔白清澈的詞,用在《神鵰俠侶》裡,既然恰如其分,也就順水推舟。

還好。他在後面仍然設定了一種花,把它作為小龍女的專屬。

楊過順著她的手指,見路邊一朵深紅色的鮮花正自盛放,直有碗口來大,在風中微微顫動,似牡丹不是牡丹,似芍藥不是芍藥,說道:“這花當真少見,隆冬之際,尚開得這般燦爛。我給它取個名兒,便叫作龍女花罷。”

深紅色,真是與一襲素白輕紗的小龍女十二分的不合襯。牡丹芍藥的富裕瑰麗,似乎跟這位從小清心寡慾生活在古墓裡的姑娘也不相干。但偏偏有這麼一朵花,開在最冷的天氣裡,總覺得好像有點別的意思。比如大家都晚節不保的時候,天地間都貧瘠乃至荒蕪的時候,偏偏催生出這樣火一般豔麗燃燒的愛情。

它獨樹一幟。它不與群芳同列。它把最剋制最冷漠最置生死度外的女子,變成最熱烈最歡喜最渴望白頭偕老的另外一個人。

金庸筆下的“龍女花”,現實中真的有嗎?

(部分影視劇《神鵰俠侶》中的“龍女花”。從植物學角度而言,符合條件的植物為性喜冷涼、色澤濃豔、形似牡丹芍藥的花卉,如毛茛科的花毛茛/洋牡丹或歐洲銀蓮花。但這些花卉原產地中海沿岸,宋朝末年幾乎不可能出現在中原地區。)等會,注意上面這個圖3。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范文芳的龍女花既不紅豔,也並不怎麼像芍藥牡丹——哎呀,兄臺你真是好眼光。

是拿錯道具了?還是導演不想在意這些細節?

這個話題就很有意思了。

不知道金老先生寫“龍女花”的時候,是否全然憑藉自己的想象。但巧得很,現實中的的確確存在叫“龍女花”的植物。

金庸筆下的“龍女花”,現實中真的有嗎?

(龍女花/西康天女花。圖不知出處。)

根據最新版《中國植物誌》中記載,龍女花的正式名叫做西康天女花

Oyama wilsonii。另有別名上關花、大理木蘭,原產雲南大理一帶,僅在漾濞蒼山一帶有所分佈(這麼說來倒是跟段王爺一家有所淵源,細思恐極)。至於它的形態,和《神鵰》書中也有很大之區別:開花時間並非隆冬而是春夏(農曆三月),顏色並非深紅而是乳白。加之這一植物隸屬於木蘭科天女花屬,所以比起牡丹芍藥,它其實應該更接近玉蘭一類的花朵。

所以,當我們再倒回去看劇照,其實範氏小龍女手中握著的,才最接近“真正的”龍女花。

金庸筆下的“龍女花”,現實中真的有嗎?

金庸筆下的“龍女花”,現實中真的有嗎?

順便再多說兩句。現實中的龍女花,身世之傳奇程度恐怕並不亞於武俠世界裡的小龍女。

首先顏值比較高,這一點有目共睹——花瓣潔白豐盈,花蕊深紅。高高開於枝頭的狀態,倒是比金庸的設定更符合那個白衣飄飄,一片赤子心的姑娘。更重要的是:此景難得幾回有,它不多見啊。

因為分佈狹窄、數量稀少,龍女花自古一直被視作雲南地區專屬的花中珍品。有人說它是由龍女變成,比如《滇海虞衡志》:

龍女花,天下止一株,在大理之感通寺,猶瓊花亦止一株在揚州……昔趙迦羅修道於此,龍女化美人以相試,趙以劍擲之,美人入地,生此花以供奉空王,至今數百年。

此龍女非彼龍女,涉及佛教情節,想來應是龍王的女兒一類。但這也不重要了——美人如玉劍如虹,該有的元素都有,故事已經頗具可讀性。又有人說,當年朱元璋一統江山、威震四海,大理的得道高僧就是攜一匹龍馬、一株龍女花前去覲見,作為地方特產裡最珍奇的禮物。到了陛下面前,馬嘶花放,皆大歡喜,一時間傳為美談。

清朝年間,龍女花已先後出現在多部關於記述雲南風物的典籍裡。譬如大理府通判黃元治的《蕩山志略》:

惟見白花一株,始悟為龍女,花因以名……有異香,鬃(花蕊)黃色,中一鬃,狀若如意,葉如茶。

陳鼎的《滇遊記》:

樓(寫韻樓)前白茶花,高數十丈,數圍,花如玉蘭,心殷紅,滇南只此株,埋務分種皆不能活。

劍川(雲南大理)州牧陳泓的《滇南新語》:

龍女花,樹高五丈有餘,圍七尺餘,葉如木筆大倍之,花於秋如盎,瓣類蓮,潔白似玉。攢從黃鬚中有一須,長四五寸,結頂狀如意,出瓣外。香類似曇,聞數里,一開千類百朵,遠望凝層雪。滇南惟此一棵,樹在大理蒼山感通寺前。

雖然關於“僅此一株”的說法有些渲染得過分了,但都算是對龍女花最詳實可靠的記載。畢竟見過它的人並不太多,尤其後來戰火連年,據說龍女花還絕跡了一段時間,大有關門謝客,回到天上去的感覺。直到近些年,相關人等很花上一點心思力氣,才在大理的深山中又把龍女花找回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尊重著它的遺世獨立,生怕一個不小心,這樣的珍奇美麗,又要回到天上去了。

說句實在的,這麼個出塵世外、飄飄欲仙、不肯俯就的性子,確實也挺像小龍女的。但求給它找一名楊過,從此笑傲江湖,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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