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病區一片安寧。廊外，一輪朗潤的月，嵌在藍絲絨般的幕布上，鑽石一般。
一切如常，除了下午剛收入院的幾位病人還在輸液，大多病室的燈都已熄了。我步伐輕快地巡查，路過32病室的時候，腳步還是忍不住慢了下來。這屋裡，住著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白血病，進展迅猛，她曾瞞著母親來找過我，想要放棄治療。
我問她為什麼？她的眼中立刻泛開了一片潮紅，嘴巴繃著，沒抑住，淚就撲簌簌滾落下來。“嗯，媽媽在賣房子，還四處借錢，媽媽不說我也知道，媽媽就要什麼都沒有了。”她小聲地喃喃，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這是一個善良的姑娘，我完全理解她的心情。其實她的母親也是一名醫務工作者，為了給孩子看病放棄了護士長的職務，後來又辭去工作，時時刻刻地伴在孩子身邊，奔波治療。
我沒有答應她的請求，只是牽過她佈滿針孔的手，握著——其實，你是就媽媽的全部，是她的力量之源。她好像聽懂了，很聽話地回了病房。
此時，門閃著一道縫。哦，那孩子還沒睡，她半倚著床頭，出神得望向窗外，是在看窗外的月亮嗎？一側的躺椅上，母親捲曲著身子，似乎已經睡著了。那一刻，她和母親齊齊籠在一團仿如輕紗的月光裡，溫暖又美好。
翌日清晨，那孩子跑來找我，雙手背在身後，與昨日的神情截然不同了。我微笑望著她，突然，她伸出藏在背後的手，“能先放在你這兒嗎？這是我給媽媽的。”哦，是一封信。
我欲伸手拿，哪知她又噌得一下縮了回去。
“不許偷看。”這孩子，央人幫忙還要條件。我忍不住笑了，卻使勁地點了點頭。
她也笑了，很開心的樣子，那樣子讓我一下子想起昨夜漾在她身畔的盈盈月光。
接下來的日子，她常會在某個清晨悄悄地塞給我一封信，我接過來趕緊收好，再朝她會心一笑。那些信鼓鼓的，真不知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不知不覺，信攢了好幾封，可一個深夜，她的病情急劇惡化，突然走了。
我在病房見著她母親時嚇了一跳，她母親像被什麼抽空了似的，變得痴怔起來。也許，該把這些信交給母親了，我想。
那是九封異常飽滿的信，每個信封上都有一行極認真的小字——送給我最最勇敢的媽媽。
我把它們遞到母親面前時，母親微微一怔，顯然她不曾料到。她捧著信，淚又無聲地滾落下來。
她拆開了第一封，裡面是一隻紙折的小筐。她小心翼翼地展開，生怕多用一點點力氣，就會撕破了它。
小筐展開了，可那紙上竟是乾乾淨淨一字未著。反面亦是。母親抬頭望了望我，復又低頭拆第二封信，她的眉頭微微蹙著。
也是一張白紙；第三封還是；第四封亦是……四周落滿了信箋。白白的紙上，除了滿布的摺痕，什麼都沒有。
此時，母親的手裡僅剩最後一封未拆的信了，她遲疑了。我也疑惑起來。
最後一封信似乎很薄，可母親拆得異常緩慢。
突然，一張薄薄的卡片掉了下來，一行小字躍入眼簾——媽媽，看到這些潔白的信箋了嗎？其實，那上面盛著的，是我小小心心折疊的月光。媽媽，以後的日子女兒不能陪您一起笑了，可女兒願意看見您，在月光裡堅強！
母親終於釋然了，唇角漾開一抹欣慰的笑。那笑容，久久地，融在一籠溫潤的月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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