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0 故事:青蚨

明朝成化年間,南直隸松江府有一位孝廉,叫做秦戍,字叫啟禮。這秦戍自幼父母雙亡,上無三兄、下無四弟,娶妻陳氏,兩個人可以說是情投意合、相濡以沫,彼此之間十分的恩愛。

故事:青蚨

在他二十三歲這年,陳氏夫人為他生下了一個男嬰,可就在那嬰兒剛剛降生不久,陳氏夫人卻因氣血兩虧而命染黃泉。這突如其來的大喜大悲,讓秦戍是痛不欲生,有心想追隨夫人而去,可又割捨不下那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於是他只好按下了心中的悲傷,勉勉強強的挺了過來。

秦戍雖說有功名在身,但他卻一直沒能入仕為官,以至於日子過得反倒有些清貧,家中也並未招過什麼使喚僕人。自打夫人亡故之後,他迫不得已這才尋來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一是可以操持家務,二來也能更好的幫他照顧那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本來這一切看似平常,哪曾想人心叵測!就在那婦人來到秦家的第三天夜裡,她竟然趁著秦戍熟睡,將那嬰兒偷偷的抱出了門去,隨後更是蹤影不見!

先是髮妻亡故,緊接著又失去了愛子,即便是鐵打的漢子也是萬難接受!一番慌亂過後,秦戍是悲憤交加,他心說,我兒尚在襁褓,那婦人將他抱走,無非也就是想要賣做錢財。真要是能夠被那等富貴人家買去,倒也算是有了歸宿。可一旦要是落入歹人手中,或者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又讓我該如何去對我那亡妻交代呢?思來想去,秦戍最終變賣了房產,隨後又連查帶訪,沿著那婦人留下的些許蛛絲馬跡,一路追了下去。

故事:青蚨

說來也巧,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原本就好似大海撈針一般的事情,未出一月,竟然真讓秦戍給逮了個正著!

話說這一日,秦戍來在了常州府武進縣,正當他在街中行走之時,忽然就瞧見前面不遠有一位婦人在那裡駐足觀望,而且這人懷中似乎還抱著一個嬰兒,無論是身形還是裝扮,都像極了自己家中的那個僕人。秦戍心中一動,趕忙緊走了幾步,來在了那婦人的近前。仔細一瞧,果不其然,真就是當初那個抱走了孩子的婦人。

那婦人此時也瞧見了秦戍,可再想走,卻是為時已晚。但她對此似是十分老練,幾乎就在秦戍抓向自己的那一瞬間,立時便癱倒在地,而且是大聲的呼喊了起來。

‘快來人吶!可了不得了!這青天白日的,就有人要搶我的孩子呀!’

‘你你你、你這歹毒的婦人,竟然還敢賊喊捉賊?’秦戍哪裡經過這種事情,見那婦人倒地哭嚎,他那原本已經伸出去的手,不由得也是縮了回來。

二人這一吵鬧,頓時便有路人圍攏了上來,那婦人一瞧四周圍滿了人,哭的更是悲慼了幾分。而且一邊哭,還一邊指著秦戍大罵,口口聲聲言說秦戍欲要搶奪她懷中的嬰兒。

秦戍本是個讀書之人,談經說史倒是在行,可要論起這與人爭辯,那就遠遠不是婦人的對手了。於是婦人一頓夾槍帶棒,就讓圍觀的百姓認定了秦戍才是惡人,而且紛紛上前將他扭住,隨後便要送往縣衙。此時那婦人本應趁著混亂,一走了之,可不知她有何依仗,竟然也跟著眾人一同來在了公堂。

待到武進縣的知縣升座了大堂,那婦人也不等發問,接二連三的就把街上所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當然了,這其中自然也是把自己當成了苦主,而把秦戍說成了惡人。

‘好個賊膽包天的惡徒,見你衣冠楚楚、舉止斯文,卻偏偏要做出這等斷人子嗣的惡事來。今日若不讓你受些苦頭,只怕你當真不曉得爺家王法的厲害!來人吶,將他拖了下去,杖責四十!’知縣大人也不容秦戍分說,直接便要施以重刑!

‘冤枉啊大人!明明是這婦人拐走了我的骨肉在前,又來在這裡先告惡狀,還請大人明察啊!’此刻秦戍即便再不善爭辯,卻也不得不大呼冤枉了。

‘哦?你說婦人懷中那是你的親兒?’

‘正是我的親生骨肉!’於是秦戍就把以往的經過,當著這位知縣大人,從頭至尾的講述了一遍。

‘講完了?’知縣聞聽之後,似乎並不相信。

‘在下所言,句句屬實,還望大人明斷!’

‘那我來問你,既是你兒,你可知他的身上可有什麼印記?’

‘這、、我兒出生不足十日,就被這婦人偷偷抱走,實在記不得他的身上是否留有印記。’也難怪,那幾日秦戍一直沉浸於悲痛當中,所以對這個孩子也並沒有仔細查看。

‘是記不得還是根本就不知道呢?也罷,我再來問你,你說那是你兒,你叫他一聲他可會答應嗎?’

‘這、我兒他尚未滿月,又如何會開口應答呢?’

知縣這話其實就是有些難為人了,他為什麼會有此一問呢?說白了,還是因為他在內心當中,早就將秦戍當成強搶孩子的惡人,試問,又有哪個男人會遠隔千里,去那茫茫人海,來尋一個剛剛落生的嬰兒呢?

‘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真當本官是個傻子不成,來人吶,給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知縣大人一聲令下,頓時就有差人上前將秦戍架了起來。秦戍此時是肝膽欲裂,眼睜睜的瞧著自己的骨肉被那惡婦抱在懷中,卻是束手無策。他心說,夫人吶夫人,看來今日我非但不能救回咱們的骨肉,恐怕就連我的命也要扔在了這裡。也罷,與其飽受煎熬倒不如我也隨你而去,至於這個孩子,就讓我們來世再見吧!

想到這裡,秦戍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猛然間掙脫了架住他的衙役,隨後便朝著堂上的一根柱子,是狠狠的撞了過去。耳輪中就聽得‘咣’的一聲,再一瞧,秦戍是頭破血流,癱倒在地!

‘大人,這人昏死過去了。’衙役上去查驗了一下兒,發現秦戍並沒有氣絕身亡,於是趕緊向上稟報。

‘倒是便宜了他,將他、、’

知縣大人的本意是想說將他打入監牢,可這時身邊的師爺跟他耳語了幾句,隨後就見知縣的臉色變了又變,良久這才接著說道:‘先將他帶到堂下醫治,待等醒轉之後,再讓他伏法認罪!那婦人也需在這衙中稍坐歇息,斷案之時,更需要有你的口供方可作數!’說完,知縣袍袖一揮,轉身下去了。

那婦人本想離去,可奈何知縣有令,所以也不得不留了下來。

有人將秦戍抬到堂下救治不說,單說武進縣的這位知縣大人。剛剛回到後堂,就見自己的那位師爺早已等在了那裡。

‘方才你因何不讓我將此案立時裁斷呢?’

‘老爺,您真是當局者迷呀!’

‘此話怎講?’

‘那男人明顯是個讀書的秀才,看他的言行舉止,恐怕還有功名在身。像這種人物,又如何會當街擄人孩童呢?再者說了,他一見老爺並未替他做主,立時便萌生了死志,若不是他身虛體弱、力道不足,只怕此時早已是命喪當場了。試問,若不是生無可戀,又如何下得了這等的狠心呢?’師爺將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嘶、這倒是我有些莽撞了,可照你所說,此案又該如何決斷呢?’

‘老爺方才已然問過了男人,一會兒再問一問那婦人,聽聽她又會如何言說,然後我們再做計較。’

‘就依你之言。’

知縣和師爺合計了一番,而這時也有衙役前來稟報,說是那秦戍業已醒轉。於是二人相視了一眼,接著又二次升座了大堂!

‘堂下的書生,我來問你,你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誰啊?’

‘在下秦戍、秦啟禮,松江府的人士。’儘管秦戍頭痛欲裂,可大人發問,他也不敢不答。

‘這位婦人呢?’忽然,知縣又問了那婦人一句。

‘回大人,民婦亦是松江府的人士。’

‘你既是松江府的人士,又為何會不遠千里來在這常州府武進縣呢?’

‘回稟大人,只因丈夫亡故,我們母子無力謀生,所以這才帶著孩子出來乞討。’那婦人說是滴水不漏。

‘既是你的孩兒,為何這秦戍還口口聲聲說是他的骨肉呢?’

‘民婦哪裡知道,也許是他想將我兒奪去賣做錢財吧、、’

‘哦,那秦戍並不知道嬰兒身上可有何印記,但你這做孃的應該知道的一清二楚吧?’

‘我的親兒,我又如何會不知?我兒他又白又嫩,只是在左腳踝處,有一顆黃豆大小的胎記。’

‘哦?來人,速速查驗!’

知縣大人吩咐一聲,立時就有衙役過去查看,一瞧,果不其然,那嬰兒的左腳踝上還真的有那麼一小塊兒的胎記。見此情景,大人忍不住回過頭去,狠狠的瞪了師爺兩眼,心說,你總覺得事情不妥,可如今你還有什麼辦法?

正在這時,忽然就聽那婦人笑著說道:’大人吶,民婦我不光知道我兒身上都有些什麼,您別忘了,我們才是血脈相連,即便您將我兒藏到哪裡,民婦我都能夠找到!‘

‘哦?竟有如此奇事?’那婦人話一出口,不但是知縣為之一驚,就連在他身後的那位師爺也是神情突變。

‘大人若是不信,民婦情願當場一試。但民婦有言在先,倘若我真要能夠找到我那親兒,還請大人立時便將這惡人拿問治罪!’婦人說話的同時,也是忍住不略帶恨意的瞄了秦戍幾眼。

而秦戍此時也終於明白了這婦人為何不急於脫身,反而卻跟到了公堂,原來她這是要將自己趕盡殺絕,以免日後再生禍患!

‘秦戍,這婦人言說,無論將那嬰兒藏在何處,她都能夠找到,但不知你亦能做到嗎?’忽然,那位師爺若有深意的問了一句。

‘在下,不能、、’秦戍心說,我又不是神仙,如何會有這種本事呢?

‘那好,我這便去將嬰兒藏起,且看這婦人如何找尋!’說著,就見師爺由打婦人手裡接過了那個似在熟睡的嬰兒,隨後便朝著內堂走了進去。

不多時,師爺返回公堂,這才打發衙役隨那婦人一起,前往內堂尋找。只是片刻的功夫兒,就見那婦人便抱著嬰兒,從打內堂走了出來。

‘真是奇了!’見此情景,堂上眾人無不暗暗稱奇,而秦戍更是心如死灰。

‘知縣大人,如此可能斷定,民婦我才是這孩子的血脈至親?’婦人淡笑道問道。

‘這、、’

‘此時便做決斷,恐怕是為時過早吧?’知縣剛想開口,卻被師爺攔了過去。

‘那還要怎樣?’婦人似乎也是有些嗔怒。

‘只一次,誰知你是不是撞了大運?待我再藏上一次,若你還能尋到,那我便認這嬰兒是你的骨肉!’

說著,師爺一把便將那嬰兒奪了過去,緊接著似乎是想再次去往內堂。可就在剛剛行至供案之後的時候,突然就見他腳下一滑,整個人打了個趔趄不說,就連懷中的嬰兒也是摔了出去。再瞧那嬰兒被他拋起來足有半人多高,而且一下子就摔到了內堂當中!

堂上的眾人都是一愣,還沒得反應過來呢,就聽見內堂有個聲音說道:‘師爺,這孩子被您摔破了頭骨,已經是氣絕身亡!’

此言一出,是滿堂皆驚!那婦人臉上再也沒有了那種淡淡笑容,取而代之則是一種反反覆覆的陰晴不定。而原本還在堂下呻吟的秦戍,更是又一次的昏厥了過去。

師爺似乎也是驚魂未定,可當他看過了那婦人和秦戍的表情之後,忽然卻朗聲的笑了起來。

‘來人吶,先將那秦戍弄醒,再將這偷人子嗣的惡婦給我綁了起來!’

‘大人!因何要綁我?’婦人一聽就急了。

‘等一下兒你就知道了。’說完,師爺也不理她,而是由打內堂又將那嬰兒抱了出來。原來,這其實只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計策,內堂裡面不但有人在接著孩子,而且就連地上,都已經鋪上了幾層厚厚的棉絮。

過了能有盞茶的功夫兒,秦戍這才在眾人的救治之下是悠悠醒轉。剛剛睜開雙眼,他就忍不住的仰天悲嚎。

‘兒啊!是爹爹沒用,眼看著你被惡婦強擄,我卻束手無策,爹對不起你呀!’堂堂的七尺男兒,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哭的是涕淚橫流。

‘行了,你兒他安然無恙,你還哭嚎作甚?’師爺有些聽不下去了,於是連忙說道。

‘這、、’秦戍定睛一瞧,這才瞧見此時師爺懷裡正抱著自己的骨肉,而且孩子身上也並沒有任何的血跡,他的哭聲頓時也是戛然而止。

‘那婦人,既然你想知道因何將你捆綁,那你且聽我與你講來!’見秦戍止住了悲聲,師爺的目光隨後也放到了那個婦人的身上。

‘你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其實是破綻百出!’

‘師爺快講,這裡究竟有著什麼破綻?’還沒等那婦人言語,知縣大人倒是忍不住的先問了一句。

‘破綻有三,其一,這個尚未滿月的嬰兒來在堂上已有半晌,可任憑我等如何吵鬧,他卻並未啼哭,這難道就不奇怪嗎?只能是有人在他的飲食當中下了迷藥,他才會如此的安靜。而秦戍至始至終都沒有碰觸到這個嬰兒,那下藥的就只有這位婦人了!敢問大人,若她真是孩子的生母,又怎會如此的對待自己的骨肉呢?’

‘嗯、、有道理。’

‘其二,這婦人說什麼母子連心,竟然也真的找到了我藏起來的孩子。大人,您知道這是所謂何故?’

‘我哪裡能夠知曉!’大人心說,你問就問唄,還非得拉著我做什麼。

‘這可並不是什麼血脈相連,而是在這婦人與孩子的身上,早就被人做下了手腳。殊不知,青蚨取錢一說?’

‘青蚨?’大人一聽似乎更懵了。

‘在那瓊州地界,有一小蟲,名曰青蚨。傳說青蚨生子,母子分離仍可回到一處。於是便有人將那子蟲的鮮血塗於銅錢之上,自己則是帶著母蟲離去,而那些被塗滿子蟲鮮血的銅錢雖已花出,不久亦會自行飛回,所以便有了‘青蚨還錢’之說。我料想這嬰兒的身上便是被人塗上了蟲血,而那隻母蟲也定然會在這婦人的身上!’

‘來人,速速查驗!’

知縣一聲令下,果不其然,在那婦人的身上竟真的搜出了一方錦盒,打開一瞧,裡面果然也躺著一隻酷似蝴蝶的青蟲。那青蟲在錦盒打開的瞬間,便徑直飛起,隨後更是落在嬰兒的身上!

‘還有就是,方才我假意將那嬰兒拋出,可直至聽聞嬰兒身死,這婦人也並未留下半滴的眼淚。這其中的深意,與秦戍的昏厥當場,自是一目瞭然。上訴的三點,不知你這惡婦可謂然否?’

師爺話音剛落,再看那婦人頓時是面如死灰,隨後更是癱倒在地。

於是,有衙役將那婦人押入了大牢,師爺又與知縣耳語了幾句,然後那位知縣大人這才開口說道:‘秦戍,據你所說,如今你在那松江府已無任何貪戀,我有心將你收入府中做一書吏,不知你可否願意?’

‘秦戍若能養大我兒,必會感念大人今日之恩!’像這種求之不得之事,秦戍又怎會拒絕呢?

‘既如此,那你便先行退下吧,待我與你尋一居所,再去使人傳喚。‘

秦戍千恩萬謝,抱著孩子下了公堂,此時他心中自是百感交集,非是話語所能言表。而知縣見堂上眾人盡皆散去,這才不解的對著師爺問道:‘你為何要我留下此人呢?’

‘哎!大人吶,這秦戍不遠千里,前來尋兒,又與那青蚨何異?如此重情重義之人,您對他施以恩惠,想必日後必有答報!’師爺此言一出,知縣大人也是連連稱是。

果然,未出半載,秦戍就接到了朝廷的敕封,因他是進士及第,故而直接被封做了松江府的府尹。當然了,武進縣的這位知縣大人和師爺,自然也是深受其益。

故事:青蚨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