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殷商文史(五)——“玄鳥生商”並非僅是神話

殷商文史(五)——“玄鳥生商”並非僅是神話

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遠古時期的商族是個偉大的氏族,它在畜牧業、農業、手工業、商業、人文等方面都有許多發明創造,在推動中國歷史發展上起到過巨大作用。特別是到商湯時期建立的商朝(約公元前1600年—約公元前1046年),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二個朝代,而且是中國第一個有直接的同時期文字記載的王朝,在將近600年左右的歷史進程中奠定了中華文化的根基。

殷商文史(五)——“玄鸟生商”并非仅是神话

然而,這樣一個偉大的商族的發源史,卻長時間被固定在一則無法令人相信的神話傳說上。產生於商朝的史詩《詩經·商頌》中的“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在不少史書中被解釋為帝嚳次妃簡狄吃了玄鳥蛋而懷孕生下了“商的始祖”契,因此有了商族。不少研究者在說到商族的起源時也總是這樣說。於是便有人懷疑說“玄鳥生商”荒誕不經,女人吃了玄鳥蛋怎麼能懷孕生子呢?所謂“玄鳥生商”是商族人杜撰出來的。所以,有的人就對商的歷史進行否定。然而,《詩經·商頌》中的“天命玄鳥,降面生商”,卻不能理解為帝嚳的次妃簡狄吃了玄鳥蛋懷胎而生了契。

(一)《詩經》中“玄鳥生商”的真正含義

商族的產生在契之前,且不是哪一個我們的女性祖先吃了鳥蛋或別的什麼東西懷孕生的,而是由玄鳥族產生了商族。

《詩經·商頌》中“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記載,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信息:商族與“玄鳥”有血緣關係。但這裡的“玄鳥”,並不是指遠古時期就存在於大自然的鳥類之玄鳥,而是名為“玄鳥”的氏族。

“玄鳥”一詞,作為大自然中的一種鳥名,在《山海經》和《呂氏春秋》中都有出現。但《山海經》中記載的“玄鳥”,是作為鳥名記載的;《呂氏春秋》“仲春”、“仲秋”中的“玄鳥”,明顯是作為季候的標記記載的,“葛天氏之樂”中作為八闕中一闕的《玄鳥》,玄鳥也只是歌中一闕的名字,與玄鳥族仍然是兩回事。而玄鳥作為氏族名,最早是在《左傳》中出現的。

春秋時有郯國,是東部的一個偏遠小國,附屬於魯國,其國君稱郯子,己姓,子爵,少昊後裔。《左傳·昭公十七年》記載魯國的一件事說:“秋,郯子來朝,公與之宴。昭子問焉,曰:‘少皞氏鳥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大皞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鳳鳥氏,歷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伯趙氏,司至者也;青鳥氏,司啟者也;丹鳥氏,司閉者也。祝鳩氏,司徒也;鴡鳩氏,司馬也;鳲鳩氏,司空也;爽鳩氏,司寇也;鶻鳩氏,司事也。五鳩,鳩民者也。五雉,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為九農正,扈民無淫者也。自顓頊以來,不能紀遠,乃紀於近,為民師而命以民事,則不能故也。’仲尼聞之,見於郯子而學之。既而告人曰:‘吾聞之,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猶信。’”

郯子的這段話中諸鳥後面有“氏”字,說明這些鳥名乃是氏族的名稱,《山海經》和《呂氏春秋》中出現的“玄鳥”,後面沒有“氏”字。因此說,玄鳥作為氏族名,出現在少皞時期,而不是之前。《詩經·商頌》中說“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而少昊部落中恰恰有一個氏族被命名為玄鳥氏,這並非是無緣無故的巧合,而是商族原本出自少皞部落玄鳥氏的證明。

少皞在位期間,因修太皞之法而稱少皞,亦作“少昊”,是傳說中古代東夷集團首領,名摯(亦作質),號金天氏。《左傳·昭公十七年》杜預注:“少皞,金天氏,黃帝之子,己姓之祖也。”由《左傳·昭公十七年》的記載可知,玄鳥是少皞為一個氏族所“紀”(記的意思)的官名,同時那個氏族的名字也成了“玄鳥”。由是,不但那個氏族的後代自認為是“玄鳥”(族)的後代,而且其他的人們也很自然地稱他們為“玄鳥”(族)的後代。

《甲骨學小辭典》、《中國歷史大事本末·先秦史卷》、《夏商史話》、《中國文字發展史》、《甲骨文合集》第二、十三冊釋文作者孟世凱先生說:“商族以玄鳥為圖騰,源於古東夷以鳥為圖騰的氏族,其後從少昊部落分化出的支族。從目前來看,這種對商族最早來源的認識,能與古文獻、甲骨文與其它有關商文化考古資料相印證,所以我認為商氏族應是出自少昊部落。”“商族與少皞族有密切的族源關係,可能是從少皞族分離出來後由東向西遷徙,在今河南商丘一帶定居後,才以地名為族名”。之後,帝嚳的兒子契被封於商地而始有商這一侯國。國學大師王國維在《觀堂林集·說商》中雲,“商之國號,本於地名……始以地名為國號”。據此,“商”先以地名,後為族名、國名。從“玄鳥生商”透漏的信息和史家考證來看,除非是少皞領導的氏族中的玄鳥族向西遷徙到商丘一帶定居下來,別無其他;且“以地名為族名”,把氏族名“玄鳥”改成了“商”,於是才產生了商族。

上述觀點也得到了考古學的證明。基於商族與東夷少皞部落的族源關係,考古工作者們從上世紀開始,就對豫東、魯西一帶進行了不止一次的考古發掘。1988年以來,考古工作者在對夏邑清涼寺、鹿邑欒臺、杞縣鹿臺崗等遺址的發掘中,發現了二里頭文化與嶽石文化交錯分佈的地層堆積,其靠近西部的文化面貌與可以代表商朝建國以後文化的二里頭文化接近,越往東部,嶽石文化因素越明顯。上世紀90年代,美國哈佛大學皮保德博物館為尋找我國先商文化遺物,與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聯合,在商丘進行了長達8年的田野考古調查和發掘工作,期間發掘了睢陽區潘廟、虞城縣馬莊、柘城縣山臺寺三個遺址,發掘出了龍山文化、嶽石文化、殷商文化的豐富遺存。堅持認為商族的起源在豫東商丘一帶的著名歷史學家、美籍華人張光直先生是這次發掘工作的參加者和發起者、組織者,他和張長壽先生在後來的“發掘報告”中說:“從考古學的立場來看,鄭州二里崗以後的殷商文明很可能有兩個先商的源頭,使用粗製灰色繩紋日常烹飪陶器的被統治階級可能來自豫北、冀南的漳河流域,而使用夯土基址城牆、銅器、文字等有財富和美術價值的寶貴物品的統治階級,則可能來自東方的海岸地帶……這樣看來考古學材料給了我們一條很堅強、很清楚的線索,說明先商文化自東海岸沿著現在隴海路的路線從蘇北經徐州進入豫東,征服了土著,在商丘一帶建立了他的第一個都城——商,這種可能性是可以鄭重考慮的。”

孟世凱先生和張光直先生都是夏商史專家、考古學家,兩人的觀點不謀而合,與東夷西遷的歷史也相合。“從少皞族分離出來後由東向西遷徙,在今河南商丘一帶定居後,才以地名為族名”的這個“商”族的近緣後代,不會忘記自己的氏族名原是“玄鳥”。少昊是東夷人的祖先,故而他們會因是少皞賜給自己的祖先“玄鳥”官名使自己的氏族原稱“玄鳥氏”而自豪,就會根據這一歷史事實稱自己是“玄鳥(氏)”的後代,是玄鳥氏族誕生了商族。因此,“玄鳥生商”的神話原本不是“商”的後人憑空編出來的,而是出自史實。

關於商與契的關係,《史記·殷本記》載:“契長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親,五品不訓,汝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寬。’封於商,賜姓子氏。”《詩經·商頌譜》、《尚書·湯誓偽傳》也有商者契所封之地、契始封商的記載。因此,天一閣藏《歸德志》雲:“商丘古有是地,閼伯特遷之於此,主火祀耳。”(郭沫若先生在《卜辭通纂》中說“契與閼伯是一非二”)可見,“商丘”之名在契之前就有了。《商頌·玄鳥》中頌道:“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這裡所說的天帝命“玄鳥”所生之“商”,顯然是泛指商族,不是哪一個具體的人。《詩經》中將商稱“商”,亦稱“殷”,“宅殷土芒芒”,是說玄鳥族遷到商地之後才發展壯大。

《史記·殷本紀》載:“契長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親,五品不訓,汝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寬。’封於商,賜姓子氏。”由這裡的“封於商”來看,“商”作為地名,也是在契之前就有了。不然,當時沒有商地,怎麼“封於商”?如果“玄鳥生商”的“商”是契,又怎麼能說契“封於商”?而先秦文獻中多以《詩經·商頌》中的“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演繹出“玄鳥”生的“商”是契。如此演繹顯得生硬,與《詩經》中的原意不相符。《列女傳》記載:“契之性聰明而仁,能育其教,卒致其名。堯使為司徒,封之於亳。”由此和契被“封於商”的記載看來,亳地即商地。契被封在了商地,“商”即亳,為地名,“玄鳥生商”說的是玄鳥族西遷至商地之後以地名為族名產生了商族,而不是生的契這個人。先秦文獻之所以把玄鳥所生之“商”理解成了契,大概是因為契被封於商始有商國的緣故。契被視為“商的始祖”,大概也是這一原因。但商國是以地名為國名的,說契是“商的始祖”只能依商國來說。商族的始祖應該說是玄鳥族。當然,也有史書說“少皞即契”的(如《世本》),但從《列女傳》和《史記》的記載來看,這種說法並不成立。多種史籍都記載少皞是黃帝之子,堯是黃帝的曾孫帝嚳之子,舜繼堯而有天下,堯、舜怎能夠得上封少皞呢!

(二)“玄鳥生商”神話的產生

“玄鳥生商”中的“玄鳥”本意為玄鳥氏族,而不是鳥類中的玄鳥,這是可以肯定的。而後來,由於時間的推移,由玄鳥族產生了商族的歷史逐漸被人們遺忘,於是,人們把這一借鳥名而命名的氏族名的“玄鳥”,理解成了真正鳥類的玄鳥。當時有一種時尚,正如美國進化生物學家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寫的:“氏族成員聲稱他們就是本氏族命名的那種動物的子孫,大神把他們的老祖宗由動物變成了人形。”所以有人就認為“玄鳥生商”是商部落的後人說玄鳥為其祖先的感生物。於是便有人通過想象,與人的生育聯繫起來,因契是帝嚳的兒子,便創作出了帝嚳次妃吞玄鳥卵孕而生商的神話。因為帝嚳和次妃簡狄的兒子契先後被堯、舜二帝封於商而有商國,所以契被認為是商的始祖,因此神話中便說帝嚳次妃簡狄吞玄鳥蛋懷胎生了“商的始祖”契。因為遠古時期太古遠,當時沒有文字,後來的史書記載都是從傳說中來的,所以這一神話被記入了史冊。“玄鳥生商”從事實到神話,順理成章。

“玄鳥生商”記載始於《詩經·商頌》中的“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詩經·商頌》產生於商湯建立商朝之後的商代(有人說產生於春秋,誤。),時逾被認為“商的始祖”的契十四代,距玄鳥族以地名為族名改為商族的時代更遠,商族的真實來歷被人遺忘,因此有人便以後來出現的神話為真。但玄鳥無論被認為是燕子還是鳳凰或者是別的什麼鳥,都只會直接生出孵化出鳥的卵,不會直接生出人,於是有人才把玄鳥卵與人的生育聯繫起來,才有了後來的“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而吞之,因孕生契”(《史記·殷本紀》),才有了鄭玄箋曰“天使鳦(玄鳥)下而生商者,謂鳦遺卵,有娀氏之女簡狄吞之而生契”……秦時的《呂氏春秋·初音》說到此事時情節變得更為複雜:“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九成之臺,飲食必以鼓。帝(指天)令燕(玄鳥)往視之,鳴若諡諡,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匡,少選,發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實始作為北音。”西漢經學家、文學家劉向的《列女傳》說到此事,情節又給以豐富:“契母簡狄者,有娀氏之長女也。當堯之時,與其妹娣浴於玄丘之水,有玄鳥銜卵過墮之,五色甚好,簡狄與其妹娣競往取之,簡狄得而含之,誤而吞之,遂生契焉。”等等。《列女傳》中的“當堯之時”,也是不正確的。其他史書中關於“玄鳥生商”的記載,內容與上大體相同。其實,商代之後的史籍關於“玄鳥生商”的內容,主旨大致相同,都是《商頌》“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衍生,而把“玄鳥生商”中的玄鳥理解成了大自然中的鳥類的玄鳥。

總之,後人把玄鳥生卵和人的生育聯繫起來,是因為遠古部落的人們在追述自己部落的起源時藉助於感生神話,把自己祖先的降生和一些動物、植物或自然現象聯繫在一起,以此證明自己祖先的偉大與不凡。由於商族是由玄鳥族而來,所以商族的後代就說其祖先是感玄鳥而生。商代人崇信天命,且認為自己的祖先是偉大的,功績卓著的,其降生應該是超凡脫俗的,所以才說是玄鳥受天命降而生商,這樣說的妙處就在於增強商的始祖降生的神秘感。因此說,“玄鳥生商”並非僅是神話。而且,這一神話也並非荒誕不經,是由歷史事實而來的。如上所說,是玄鳥氏族誕生了商族。

殷商文史(五)——“玄鸟生商”并非仅是神话
殷商文史(五)——“玄鸟生商”并非仅是神话

劉秀森,商丘人,中共黨員,1967年畢業於河南大學中文系。中國民間文藝家聯合會名譽主席,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中國民俗學會會員,中國通俗文藝研究會會員,中國新故事學會會員,河南省民間文藝家協會理事、河南省民俗學會理事,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散文學會理事,商丘市民間文藝家協會名譽主席。《商丘日報》主任編輯。作家、學者。從事商丘歷史研究40多年,積累了大量有關商丘歷史的文字、考古、口述資料,曾出版以商丘歷史為題材的長篇小說《花木蘭全傳》《李香君外傳》《亂世丹心譜》等12部,出版研究商丘歷史的學術著作《商丘古城》《商丘德文化》《商丘成語典故》和與人合作的《閼伯臺廟會》等書,並出版《廉潔修身》和《廉潔齊家》兩部歷史故事,在全國各地報刊和出版社出版的書籍裡發表研究商丘歷史的文章多篇。河南省民間文藝最高獎金鼎獎、河南省民間文藝終身成就獎獲得者,被中國民間藝術家聯合會授予“中國民間藝術作品‘最具收藏價值’終身榮譽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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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森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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