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視”對話多檔代表性“雲錄製”綜藝節目總導演、製片人，試圖揭開這些具有探索價值的節目創作秘辛，窺探綜藝“雲錄製”的困局突破法則和未來走向。
傍晚八點，程陽接起“看電視”（ID：TVwatching）的採訪電話時，剛剛結束她和藝人對接的線上會議。作為優酷日更直播節目《好好吃飯》的總導演及總製片人，程陽最近經常工作到夜裡。
浙江衛視《我們宅一起》總導演王璐的工作安排同樣十分緊湊，接受採訪後又匆忙投入一個電話會議中。最早啟動“雲錄製”的湖南衛視《嘿！你在幹嘛呢？》《天天雲時間》主創團隊劉偉工作室、沈欣工作室更是如此。
春節期間，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讓綜藝節目無法按照傳統方式進行錄製，庫存告急令幾乎所有平臺撓頭。“雲錄製”，也在這個特殊期間應運而生。這個從未在綜藝節目生產中大規模使用過的方式，在一線電視、視頻平臺的領航探索中，迅速在行業蔓延開來。
緊迫的播出任務和製作週期之下，他們開始創造新的行業紀錄。“五個工作日讓節目從無到有”、“立項到播出50小時”、“籌備時間僅三天”、“兩天讓觀眾看到節目”，分別是《天天雲時間》《嘿！你在幹嘛呢？》《我們宅一起》《好好吃飯》的戰績。如果綜藝節目生產有吉尼斯，那麼“雲錄製”下最短週期的紀錄可能在近期被刷新多次。
如今，在存貨不足的綜藝市場上，“雲錄製”已然成為主流。愛奇藝“宅家雲綜”《宅家點歌臺》《宅家運動會》《宅家猜猜猜》、騰訊視頻每天午晚兩版的《鵝宅好時光》、芒果TV《還能這樣吃》與優酷“好好系列”，構成了四大視頻網站的“雲錄製”綜藝矩陣，動作比多數電視平臺更快，且開拓了互動直播玩法。
而除這些應景新品外，老牌節目也嘗試以“雲錄製”方式繼續生產，在特殊時期保持正常的播出節奏。以湖南衛視《歌手•當打之年》《聲臨其境3》、騰訊視頻《見字如面》為代表，大型季播綜藝也以新面貌和新姿態出現在觀眾面前。
“看電視”對話多檔代表性“雲錄製”綜藝主創，試圖揭開這些具有探索價值的節目創作秘辛，窺探綜藝“雲錄製”的未來走向。
錄製不可控下的前期策劃轉向
錄製形式的變化，帶來的困難是顯而易見的。過往的製作經驗幾乎很難直接套用在“雲錄製”節目的創作中。綜藝節目傳統錄製中現場導演對流程和節奏的把控，在新的錄製形式下處於缺位狀態，嘉賓在“雲錄製”或直播過程中的不可控性和不確定性陡增，主創團隊能做的策劃和引導工作被迫前置，留給各節目組的是難度更高的前期策劃、選題和流程設計。
以《嘿！你在幹嘛呢？》最先開啟“雲錄製”的劉偉工作室，有著豐富的棚內綜藝製作經驗，而選定vlog+視頻連線的內容形態，面對“無法干預錄製”的客觀現狀，只得在前期儘量做好充足準備。這樣高度依賴前期的生產方式與同樣講求不干預、真實記錄的真人秀，有一定相似之處，而導演組所要做的工作一定程度上也接近於真人秀編劇，總製片人劉偉就告訴“看電視”，“導演們一邊策劃節目，一邊學習如何做真人秀編劇。”
兄弟節目《天天雲時間》，延續了《天天向上》的脫口秀基因，前期策劃和臺本設計工作也不同於vlog式的《嘿！你在幹嘛呢？》。無論是新開闢的日播節目《天天雲時間》，還是以“雲錄製”延續播出的《天天向上》，沈欣工作室都基於錄製方式的變化調整了策劃細節，落點更細、打磨更精成為升級方向，“臺本結構在初定時就得細緻地確認好小點、嘉賓們討論的契機，彩排時也需要反覆推敲，以保證錄製的流暢；在策劃內容板塊時，得充分考慮到呈現方式，避免單一場景下的視覺審美疲勞。”
邀請明星錄製居家vlog、以主持人華少串聯“中國藍朋友圈”為主線的《我們宅一起》，同樣是個“雲錄製”過程放權給嘉賓的節目。總導演王璐坦言，在前期與藝人團隊充分溝通、提出拍攝的合理化建議後，便不再設定臺本，最多能做的是在嘉賓覺得“生活有什麼好拍的”時，幫助他們梳理出一些方向。
“臺本是沒有的，但是會確定他要做哪個事情。我們會給出一些建議，按照他們的喜好，讓藝人去選擇更貼近於他性格和日常生活的事，但是最終的選擇權還是在藝人。”而這更保證了錄製過程和內容的真實性。
與衛視不同，先天具備互聯網基因、在播出形式擁有得天獨厚優勢的視頻網站，紛紛選擇了互動性更強的直播形式，而直播伴隨著的是更大的不可控性，節目組在直播前的準備也勢必要更為充分。談及率先在疫情期間探索直播，《好好吃飯》總導演、總製片人程陽笑稱：“這個要感謝我們老樊（指阿里大文娛事業群總裁樊路遠）。他覺得在這時候，我們做一檔能夠治癒和安撫大家的內容，而直播才會讓大家有真正的陪伴感。”
每場直播前，每一位藝人都會拿到一份新鮮出爐的“拍攝指南”，如何操作軟件、技術上需要注意哪些問題、直播中將有哪些環節、嘉賓將進行哪些互動……諸此種種都儘可能事無鉅細地出現在這份指南中。
《好好吃飯》於和偉
作為每期嘉賓都會輪換的日播節目，為每位嘉賓量身定製拍攝框架和臺本是必需的。“有一些嘉賓才藝的部分，我們會給他2-3個甚至於更多的選項。但我們不會框死，所有的臺本設計，一定是跟嘉賓碰過之後，然後會同時改好幾版。”
在與嘉賓充分溝通、發現對方身上亮點後，團隊通常也會及時更新錄製方案，例如，聽到薛凱琪想挑戰普通話繞口令的願望後，導演馬上修改了原定的“港普”設計。更靈活的前期策劃給予嘉賓更多可發揮空間，而嘉賓也在為節目看點貢獻著自己的智慧。
總結同樣重要。《好好吃飯》的拍攝指南幾乎每天都在修改。直播節目及時的反饋，讓程陽和團隊每天都可以進行一次經驗總結，將不同環節中最有效的製作經驗保留下來、隨時添加到指南當中，這檔直播節目也在策劃流程、技術使用和操作細節的不斷優化中愈加完善。程陽直言：“這將近20天成長得還挺快的。”
“明星嘉賓最平常的一面才最打動人”
從李維嘉媽媽因塑普意外成為新晉熱搜紅人、王一博在線秀魔術圈粉無數，到華晨宇自制“火星麵包”卻烤糊了，趙本山和宋小寶做飯、吃飯的日常引無數網友觀看，藝人依然是“雲錄製”節目傳播中的核心力量。而習慣了傳統節目錄制中有主持人和現場導演統籌、把控、引導，“雲錄製”中通常獨自面對挑戰的藝人，也需要完成一種角色轉換。
《好好吃飯》趙本山
藝人需要身兼現場導演職能、帶有一定創作者思維，是《嘿！你在幹嘛呢》通過多期錄製總結出的，“儘管他們（主持人們）平時在舞臺上在鏡頭前駕輕就熟遊刃有餘，但自己拍攝還是頭一回，一方面要完成技術層面的工作，另一方面要琢磨怎樣更好的呈現內容和表現自我。”劉偉說。
參加《好好吃飯》的不少明星嘉賓，都是首次參與這樣的視頻直播，甚至在鏡頭前有些不知所措，這時用戶就變身為藝人的指導老師。嘉賓拍攝時手抖、畫面不穩，觀眾直接評論來教他“你往左邊站一點，這邊不反光”“你不要捂話筒，那樣我們就聽不到聲音了”“你不要動，要不然你就坐在那吃”。
程陽認為，用戶在互動中幫助嘉賓找到直播感，而嘉賓聽從用戶的建議直接在直播中進行反饋，這給觀眾帶來了更強的成就感和共鳴感。
除觀眾的技術教學外，在錄製過程中，導演組自然也會通過微信群給嘉賓提示流程、把控直播進程，引導嘉賓完成錄製手冊上的各個環節。不過有時，嘉賓的臨時發揮也有意料之外的收穫。情人節那天，王櫟鑫計劃給醫務工作者唱一首情歌，但他剛拿起話筒時，三歲的女兒就跑過來。為了哄她，爺倆合唱了他寫給女兒的歌，三歲寶寶的可愛表現卻意外感動了不少觀眾。
類似的突發驚喜狀況發生在《天天雲時間》首期節目中。汪涵在演播室煮麵條時，大張偉即興拿起吉他，天天兄弟合唱了《明天會更好》。這段寄託著美好願望的快閃式演唱，令不少觀眾表示淚目。
與戲劇性表達在內容行業盛行之下，“雲錄製”“雲直播”對藝人嘉賓最質樸狀態的捕捉和平實記錄，反而更為抓人。對於各節目來說，嘉賓全情投入的真情表達，就是製作人最想得到的內容，“最平常的一面才最打動人”，程陽就表示。
從外表到舉止，程陽希望觀眾看到的都是明星生活中的真實狀態，甚至與你我每個普通人都別無二致。《好好吃飯》裡，不少嘉賓的妝容都沒有往常那麼精緻。她透露，“所有的嘉賓我都會提示不要妝發，你在傢什麼樣子就什麼樣子。”嘉賓們也都十分配合，不特意打扮。宋小寶在直播裡說：“頭髮油，好幾天沒洗了。”
以藝人嘉賓錄製居家vlog為形式的《我們宅一起》，同樣追求嘉賓日常生活的原生態記錄，且越接地氣、越能引起共鳴越好。“我們希望他拍的東西更接地氣一點，不要過分個人喜好，還是要跟生活相關。”王璐強調，藝人嘉賓拍攝的內容一定是更大眾向的，而且要讓更廣泛的觀眾從中看到自身生活。
而華少的串聯則是給觀眾提供更多的思考，讓節目內容從明星個體向社會群體延伸，與現實生活產生更多、更緊密的關聯，節目的立意從中得到昇華。“我們希望對素材進行加工，讓它超出它本身的內容。”王璐說。
極具挑戰性技術難題的攻克
“雲錄製”面臨的最有突破性的挑戰，無疑是技術問題。在過往的綜藝節目製作過程中，燈光、攝影、服化道等各個專業工種各司其職，但將錄製現場搬到嘉賓的家裡，全方位的技術保障不見了，嘉賓和節目組的共同協作，成為攻克技術難題的必要條件。
幾乎所有“雲錄製”節目，也都將技術作為創作難點之一。《嘿？你在幹嘛呢！》展開了最早的“雲錄製”技術探索。節目組通過同城快遞的方式把GoPro送到藝人家中，輕量化的設備和並不複雜的操作，讓湖南衛視的當家主持人在導演組的指導下也能應對自如。自拍之外，“濤爸”等私家攝影師也被動員起來。
同為vlog錄製，手機拍攝成為《我們宅一起》的最終方案。起初對拍攝質量沒底的王璐，在看到素材時鬆了一口氣：“手機拍出來效果很好，完全沒有覺得很簡陋或者畫質很差，我們其實也挺驚訝的，包括負責技術的老師在審片的時候也在感嘆。”
更重要的是，毫無學習和接受門檻的手機拍攝，讓藝人迅速適應狀態，避免了擺拍式的不自然，“這個vlog的形式下，是沒有防備的那種狀態，這比我們之前拍攝的效果反而還要好。”王璐說，雖然技術受限，卻有了更好保護藝人狀態、傳遞出更強真實感的收穫。
《天天雲時間》的多位嘉賓連線，需要較大的帶寬做支撐，尋找技術上的解決方案，是節目的最初困擾之一。“傳統的電視技術無法支持錄製，市面上的普通多方視頻軟件在視頻清晰度及音頻上也滿足不了電視錄製要求；錄製前一晚在長沙找到一家硬件公司可以支持，而且在長沙只有一臺設備可用，錄製當天上午9點進行設備調試，費盡功夫，才找到一家可提供技術支持的程序開發公司。”第一期節目播出後，解決了這一核心技術問題的沈欣工作室，更加得心應手起來，後面的錄製效率大大提高。
而直播節目對技術有著更高的要求。“我們會保證後臺的技術是非常完整的，而最大的技術問題其實是來自於各個嘉賓家裡網絡信號的問題。”程陽透露，在開播前，通常都會和嘉賓進行2至3次的測試，以確保家中的每一個角落的信號覆蓋都能達到直播要求。這種前期的反覆測試也需要嘉賓不厭其煩的配合，才能確保節目的播出安全。
作為“雲錄製”的進階版本，《歌手•當打之年》率先探路了大型競技真人秀的“雲錄製”。從籌備到錄製，從未遇到過的技術問題不斷產生。在錄音棚機位的合理化安排、網絡傳輸中音質損耗降至最低、保留直播與演唱的完整性等問題，節目組是在不斷調試、逐漸摸索中一一克服，也留下了大型季播節目“雲錄製”的一次有益示範。
是階段性嘗試還是催生新內容變革
儘管是疫情下的無奈之舉，但“雲錄製”的多元探索，也在給行業帶來一些新啟示。市場和環境突變之下如何抓住熱點和痛點快速應變、如何調動過往製作經驗應對新產生的創作和技術問題、如何將“雲錄製”探索經驗應用到下一階段的綜藝節目生產中，各個製作人都有了諸多全新思考。
疫情過後，“雲錄製”是否還會在行業內繼續推廣甚至突破？在沈欣看來，“‘雲錄製’擁有迅速、高效、陪伴感等顯著特點，尤其是效率優勢巨大；而當有合適的內容創意加持，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試驗與試錯之後，之後‘雲錄製’的節目形態相信會更加豐富與飽滿，或許也會催生其他更多元的形態。”
不過，“雲錄製”並不具有普遍的適配性，作為客觀條件受限下的階段性嘗試，“雲錄製”並不適用於所有類型節目，尤其是一些大體量的、形成固定模式的綜藝。但可以肯定的說，這種探索或許會對未來綜藝節目創作的邏輯、理念甚至技術手段產生一定影響。
實際上，“雲錄製”高度順應近些年跨屏互動、融合創新的行業趨勢，以vlog+連線為主流的“雲錄製”節目將短視頻的基因引入電視大屏，也可以視作打通大小屏的一種新嘗試。在劉偉看來，《嘿？你在幹嘛呢！》vlog拍攝+視頻連線模式的行業價值，就在於這是媒體融合上的一次先鋒探索，
“包括大小屏的互動、真人秀形式的引入、錄製方式的轉變等多方面，我相信，未來會有更多有趣的思路和先進的手法出現。”
王璐同樣認為，“雲錄製”是一次非常有益的嘗試。操作性強、輕量化、製作週期短的優勢，使其可與傳統節目錄制方式結合在一起，形成有益互補，為接下來的綜藝節目製作提供借鑑。她還著重提到了vlog錄製中藝人“超級自然”的狀態，“雖然機位有限，可能有時候鏡頭不穩，但是藝人的狀態很好”，
對於追求高度真實的觀察類真人秀來說，這一次的嘗試帶來了錄製中保證真實性的操作方式的新啟迪。
而優酷在此次成功打造直播系列綜藝過後，形成了相對完整的直播節目創作理論和方法體系，並在培養觀眾觀看直播節目的習慣上頗有成效，據程陽透露，接下來在直播綜藝上還將有大動作。
以沈欣為代表的創作者認為，作為疫情背景與技術環境發展雙重作用下的產物，“雲錄製”會醞釀出一些新的節目模式。“雲錄製”或許會成為一個契機，催生新技術環境下新內容的誕生。而他也期待著，“隨著5G、大數據、雲計算技術的不斷髮展，藉助更大的帶寬，不再囿於手機小屏幕，可以實現連線互動的屏幕正在增多，沿著 ‘雲錄製’這個思路探索下去，一定會誕生更多元的綜藝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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