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8 孟德明:重鎮雄關

從"三關"古鎮走進冀中平原,猶如邁進一道直抵歷史深處的大門,讓我們有著無限探究的慾望。此時,我站在冀中平原,燕趙大地繁花似錦,梨花綻白,桃花吐紅,在我的四面八方盡情綻放。以時間為座標,我會想象千年前古鎮雄關的沉沉往事,自然也在憧憬今後雄安新區的無限輝煌。

959年春,後周皇帝柴榮施展他"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的抱負,由開封進發,親帶部隊北征遼國。打到冀中平原的白溝河,也即"三關"一線,他望著大平原的高遠天空,再看看澱窪裡剛冒出的翠綠葦芽,便開始實施他的頂層設計——他在浩如煙海的漢字裡翻檢,選取"雄霸"之意,為剛收復的"三關"命名:最西邊的瓦橋關改作雄州,居中的益津關改作霸州。

孟德明:重鎮雄關

孟德明

這是一個跨時代的命名,預示著這裡邊塞的軍事防禦功能畫上句號,而"養百姓致太平"的城鎮新格局由此拉開。

一千多年後,2017年4月1日,這片廣袤的土地又迎來一個令人振奮的發展契機,一項舉世矚目的重大舉措問世:中共中央、國務院決定設立河北雄安新區。

翻開歷史圖冊,上溯千年,1017年是北宋真宗天禧元年。禧,吉祥也。在歷史長河中,千年是個整數,會讓人撥動算盤,做個歸納,也會在這回顧裡生髮感慨。

河北地區北望大草原,南接中原大地,具有踏板作用,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軍事防禦顯得尤為重要。近年,在冀中的霸州、永清、雄縣等地,發現了千年前大規模用於軍事防禦的古戰道。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它總能牽動世人的目光,讓人浮想聯翩。

我出生在冀中這片土地上,從小就聽大人講楊六郎鎮守三關的評書段子,聽有關楊家將傳說的激昂悲壯的河北梆子,感知著那個遙遠邊關的無限神奇。稍大點,我去過已經變為廢墟的六郎城,一片很大的坑塘,每到秋天荒草依依。老人們會自豪地說,這裡就是宋代的淤口關六郎城。那次,一個村民送我一塊他撿到的滾木礌石,色如青磚,形狀像個大螺母,我視作寶貝,放在辦公室窗臺上,經常藉助它想象那些並不沉寂的往事。

至今,我經常穿行於冀中平原,想借助史書留下的點點滴滴的記載,來一次千年穿越。一路走來,最令我驚奇的,是這一馬平川上的防禦體系。站在雄縣古地道遺址上,耳畔迴盪起一首經典老歌:

地道戰,嘿,地道戰,

埋伏下神兵千百萬,

嘿,埋伏下神兵千百萬。

千里大平原展開了游擊戰,

村與村,戶與戶,地道連成片。

這是老電影《地道戰》裡的一首歌曲。電影講述的是抗日戰爭時期冀中平原的軍民為了擺脫被動挨打的局面,巧妙地挖掘地道,利用村莊的水井、樹洞、石槽等各種設施做掩護,隱藏自己,有效打擊敵人的故事。

孟德明:重鎮雄關

不像丘陵山區有那麼便利的地勢進行自然遮蔽,戰爭時期開闊的平原上很容易暴露自己。早期簡單的方法是,人們由菜窖等地下單體設施,隱藏自己不被發現。逐漸地,他們又把相近的地洞挖通,就可以巧妙地與敵人迂迴。再後來,這些由防禦體系延伸起來的地道,就具備了由防守轉為主動進攻的軍事功能。

河北地區北望大草原,南接中原大地,具有踏板作用,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軍事防禦顯得尤為重要。近年,這一帶有個轟動性的重大發現,就是在冀中的霸州、永清、雄縣等地,發現了千年前大規模用於軍事防禦的古戰道。

話得從北宋時期說起。當年,北宋朝野上下一直在想方設法收復被石敬瑭拱手相讓給遼國的燕雲十六州。後來,宋朝經過浴血奮戰,與遼國簽訂澶淵盟約,雖然沒有完全收復十六州,卻也得到了關南十縣,這無疑是個不小的戰績,很值得慶賀。然而,這一平原上的邊關,對於抵禦善於馬上奔襲的大遼,卻仍然是一道敞開的大門。

孟德明:重鎮雄關

軍事防禦中,最理想的天然屏障就是山巒。後人對於宋代這樣遙遠的邊關地帶,有著新奇而又豐富的想象,添加了許多傳說演義,這些傳說演義都無一例外地把這裡想象成崇山峻嶺之地。在文學名著《水滸傳》裡,作家施耐庵就寫到了霸州、文安、雄縣一帶的地勢。《水滸傳》第八十五回《宋公明夜度益津關,吳學究智取文安縣》中有這樣一段文字:"俺這裡緊靠霸州,有兩個隘口:一個喚做益津關,兩邊都是險峻高山,中間只一條驛路;一個是文安縣,兩面都是惡山,過的關口,便是縣治。這兩座去處,是霸州兩扇大門。"

如今,人們站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讀著這樣的文字,顯得有些失落,認為這是小說家的虛構。對於這一帶山的有無,人們也多有研究和解讀。其實,據史載,這裡以前確有幾座山,不過都是一些土山。可以想象,這些處於宋遼邊關地區的不大的山包,足以構成人們心目中對於這一帶複雜地勢的聯想與發揮。

這幾年,我走遍了冀中平原的古老地道,最壯觀的該數雄縣古戰道,結構複雜,功能齊全。在這裡,牢固的防禦工程一直都是令人期待的。

這幾年,我走遍了冀中平原的古老地道,出於安全考慮,霸州的已被掩埋起來;永清的很是狹窄,是用來作為前沿兵士探聽敵情之用;最壯觀的該數雄縣古戰道,結構複雜,功能齊全。在這裡,歷來牢固的城防都是令人期待的。

孟德明:重鎮雄關

宋遼初期,雙方對壘,這裡成為拉鋸的戰場。除了堅甲利兵外,還需要一些對於自然條件的利用。在這一望無際的平原上,遼軍的騎兵佔盡了優勢,有效阻止了宋朝志在必得的對於燕雲十六州的收復計劃。後來還差點攻入了宋朝都城汴梁,到達河南的澶淵城下,讓宋朝朝野上下"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打消了繼續收復的念頭,只得趕緊與遼國簽訂盟約,這就是有名的澶淵之盟。遼國保住了土地,還得到了宋朝的經濟補貼,成了大贏家。

當然,宋朝在這樣的自然條件下,並沒有消極的防禦。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個個鮮為人知的戰爭防禦工事相繼被世人發現。一是水勢。

此地處於"九河下梢",西山傾下的水流在這裡形成了許多河流湖泊,"因陂澤之地,瀦水為塞",壅塞九河中徐、鮑、沙、唐等河流,形成眾多水泊,河泊相連,赫然構成一條南北防線。

大清河、子牙河、永定河等還保留著一個個乾涸的河床,預備著萬一夏天西山上鬧洪水,好在這裡洩洪,保護下游的城市和經過的鐵路。二是樹勢。這裡長期地處邊塞,長年拉鋸戰使這裡人煙稀少,雜草叢生,樹木繁多,高高低低,錯落斑駁,讓人來後如墜雲裡霧裡。這樣的地帶自然是戰爭中的前沿防護。三是草勢。長年處於硝煙繚繞中,這裡少有人煙,便滋養了繁盛的雜草,任意地蔓延著,幾度春秋裡,草木枯又生;不識時事變遷,自隨日月輪迴。陪伴的是穿行的野兔踢踏,雲裡的野鳥啁啾。

再有就是往南不遠處,方圓百里的湖泊。這裡曾有片片浩瀚的澱窪,形成了很好的自然防禦。以至於冀中水鄉在多年後還衍生著眾多戰爭的傳說和故事。戰爭期間來不及構築的地面"水長城"和地道等防禦設施,便在與遼國稍作緩和的時間,朝廷確定了防禦戰略之後,開始規劃並大規模地破土動工。宋朝的政策,我們或許能在今天的考古發掘裡推導出一些蛛絲馬跡。

孟德明:重鎮雄關

北宋太宗端拱二年(989年)制定的防禦戰略,要點主要有三:一是聚兵戍壘,三鎮分峙;二是來則備禦,去則勿追;三是浚隍築壘,廣創新寨。據此,宋朝廷在河北中部西起保州(今河北保定),東至泥姑海口(今天津塘沽附近)的東西450公里,南北三四十公里的地區,利用原有河水塘泊,加以疏通,築堤蓄水,廣置稻田,把平原搞成水澤之地並連成一線,當時號稱"水長城"。同時設寨28個,立鋪125個,用以阻止遼軍鐵騎。不難看出,宋朝下定了在這一帶持久抗衡強遼的決心。

宋王朝憑藉這片水域做天然屏障,來維持著北部邊境的安全,防止遼人的南侵,"緣邊諸水所聚,因以限遼"。這一帶地勢很低,海拔多則四五米,少的甚至低於海平面。由於雨季集中,每到夏季,西山諸流之水夾帶泥沙左衝右突,洶湧而至,聚集在這裡。走在這裡,處處是河汊、水窪,水域較大的是浩渺的東澱和文安窪。可以想見這一帶該是多麼的遼闊。

近年,隨著史料的深入研究,人們發現宋朝還有一種具備陷馬坑功能的方田。

宋太宗的詔書中曾表達類似的意思:兇狠的遼人,竟敢肆意欺凌踐踏,侵擾我國的城寨,我已經謀劃出必勝的策略,也是必須做的事宜。他們的騎兵利於平原作戰,"馳逐往來,難於羈制,固不可追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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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州、霸州一帶的邊境城鎮,一直受到他們的侵擾。懲治的方法就是要主動設險。如果大規模挖開河流設險,又顯得我方無能。所以,朝廷命令,邊境要設置方田,要有規格,根據地理條件設置營寨,這將會大大地限制騎兵入侵,即使他們兵多將廣也無法施展勇猛了。方田做好了,那麼收復幽薊之地、消滅遼人就指日可待了。

接下來,大規模開挖工程開始。多是五尺寬、七尺深的水塘,一個個連接起來。可以想象這樣的戍邊工程多麼浩大。不僅如此,還規定要與水渠溝堤或者稻田互相彌補,結合澱窪就形成了不留空白點的配套防禦體系。這樣的舉措,即使在兩國結盟後,也在興建中,表面看似水田,實是積極的防禦系統。

然而,這樣的戰爭輔助手段,還不能消除朝廷對於遼國的憂慮。宋真宗就曾經皺著眉頭對大臣說:"如果群寇犯邊,還必須有別的防禦舉措,不能完全依靠方田、水塘這些簡易設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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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的謎團縈繞於我的腦際,站在古戰道邊,驚奇之餘,疑惑卻越來越多。

今年初春,我來到白洋淀,空氣裡還透著寒意,船伕悠閒地跟我聊著天。他說,這澱是在凍冰融化變薄時,被那些閒不住的勞作者前幾天才用冰耠子在主航道上一點點破開的。他憨厚又略帶興奮地對我們說:"你們是我今年接待的第一批客人呢。"說這話時,他那被曬得黝黑的臉上掛著微笑,濃重的澱上方言顯露著幾分親切,而後,竟不由地哼唱起了這片土地上流行的一種小調。看著這位老漢的身影,我想,這些白洋淀上的漢子,若是在從前戰火紛飛的年代,一準是勇敢殺敵的無畏戰士。

眼前的平原是寧靜的,而透過這片平川,總給人以驚奇的發現。這,就是千年前的古戰道。於是,我就聽到了許許多多關於古戰道的故事。在清朝末年的一個春天,永清縣蔡家營村一個村民從田裡回家時,一腳踩入村頭的一個很小的地孔中。他拔出腳要繼續走路時,突然產生了好奇心,於是轉回身來仔細環視草叢中的這個地孔,而後又俯下身去用手扒開。誰知這個地孔越扒越大,裡面黑咕隆咚,原來是一條長長的地下通道。

1951年,雄縣有一家住戶室內突然塌陷,露出個洞口。聞訊趕來的公安人員下去察看,發現是一個地道。面積約150平方米,洞的四壁有十幾道小門,每個門連著一個地道,曲曲折折。洞內有小屋,屋裡有炕,炕上有檯燈,還有未燃盡的蠟燭。

1992年冬天,人們在霸州城南發現一洞,有人下去看到,是青磚盤起的一米多高的拱形地洞,半天走不到盡頭。

孟德明:重鎮雄關

隨著文物保護意識的增強,眾多的疑點聯繫起來,就開始引起有關部門注意,他們在不斷地深入探究中逐漸感覺到,那些以前出現的雨水洩漏,地表塌陷可能隱藏著重大的秘密,甚至有人開始大膽預測,這可能屬於哪個年代的神秘"地下工事"。

很快地,人們就想到了這裡曾經是歷史上的邊關雄鎮,開始與一千年前的宋遼邊界產生關聯。後來根據大規模的挖掘判定,憑著平原上的土質條件,當地軍民極有可能秘密地採用地道戰法來抵禦強大的遼軍。因此聚集到這裡的文物專家、歷史學家們推斷,如今冀中的古戰道最有可能開挖的時間是在989年北宋轉入戰備防禦階段之後。

後來的一些地方縣誌偶有表述,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編印的《霸州志》記載:"引馬洞,楊延昭所治,始於州城中,通雄縣,每遇虜至,遣以出師多獲雋馬。"

這樣的地方史志已是四五百年之後,雖然不無推測的成分,不過也至少表明在明代已經有神秘地道的出現,又大致推導出這樣的地道屬於軍事設施,不僅能防禦,還可以主導出擊,俘獲寶馬。

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編印的《雄縣新志》中記載:"雄城中園通閣山門前一井,故老鄉傳霸州城內亦有井與此穴相通,宋初兩城守將計軍事遣使於穴中往返,外人不知也。"

由此可見,在清朝末年,人們已經發現雄縣霸州的地道是相通的,該是一個很大的地下工事。人們不禁要問,難道宋遼的澶淵盟約真的是君子協定,雙方都在認真地踐約?在河北平原的宋遼兩國邊界上,以楊延昭(楊六郎)為代表的宋軍將領修築了何種防禦工事,儘管在史書上尚未查到,但在一些地方誌中卻有所記載,民間更是有大量傳說印證著這樣的積極的軍事防禦。從目前已有的資料推算,河北境內已發現的地道遺址橫跨雄縣、霸州、文安、永清、固安五縣(市),分佈面積約1600平方公里。可以想見,這在當時是一項浩大的工程。也是一個大膽的舉措。然而,這樣大規模的工程卻隱沒在史書記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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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多專家勘察後表示,這些地道毫無疑問是作為軍事用途的,其結構及在地道內發現的物品都充分說明了這一點。比如水缸,平時儲水用,在戰時可以用來監聽地面敵人的動靜。1989年,來自全國各地的30多位專家彙集在一起,召開古戰道研討會。經過專家學者的多次論證,最終將古戰道定名為"宋遼邊關地道"。

著名的萬里長城從秦始皇時始建,後來歷朝歷代也都有修復,明朝又做了大規模建設,這道雄踞北部山區的城牆有效阻擊了敵人的鐵騎。如今,這道隱藏在冀中平原的"地下長城",同樣顯示著它的巍峨壯觀,不能不說是人類建築史上的一個奇蹟。專家認為,冀中發現的古戰道填補了史書記載的空白,為我國軍事史上的重大發現,被譽為"歷史奇觀,地下長城"。

當然,關於古戰道仍有許多的謎團:這樣大規模的工程為什麼沒有留下歷史記載?這麼多建築地道的青磚從何而來?這些地道究竟是誰所修建?這樣的防禦有沒有經受實戰檢驗?站在古戰道邊,驚奇之餘,我的疑惑卻越來越多。

從"三關"古鎮走進冀中平原,猶如邁進一道直抵歷史深處的大門,讓我們有著無限探究的慾望。此時,我站在冀中平原,燕趙大地繁花似錦,梨花綻白,桃花吐紅,在我的四面八方盡情綻放。以時間為座標,我會想象千年前古鎮雄關的沉沉往事,自然也在憧憬今後雄安新區的無限輝煌。

孟德明,河北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現為媒體人。散文作家,文化學者,河北省散文學會副會長、廊坊散文學會會長。

致力於散文寫作和冀中地區歷史文化研究。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散文百家》《經濟日報》等發表作品數百篇,出版作品集《奔跑的榆》《在文化樹下喝茶》《一地陽光》等多部,《壺口:傾聽與傾訴》《從易水出發》《有柳依然》《奔跑的榆》等選入全國多地中學語文試卷,獲全國第四屆冰心散文獎。其散文被稱為“新荷花澱寫作”,2014年3月在廊坊師範學院舉行了作品研討會,名家韓小蕙、堯山壁、李曉虹、苗雨時等參加,2016年,列入河北省社科基金研究項目。

2017年,擔任河北衛視電視片“美麗河北——邊城往事”嘉賓解說,為《河北日報》撰寫“雄安歷史文化研究”特稿《重鎮雄關》,2018年第9月期成為《當代人》封面人物、並刊髮長篇訪談文章《行走在邊關與雄安之間》,15萬字文史專著《秘境三關》由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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