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武漢市民的封城日記
◈ | 劉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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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皮膚不夠厚，
不能把背朝向苦難的人間。
——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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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23日 星期四 小雨 武漢封城第1天
公元2020年1月23日，註定是會載入武漢史冊的一天。
今天上午十點，武漢正式開始“封城”。看到新聞上說：“全市城市公交、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運營；無特殊原因，市民不要離開武漢，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暫時關閉。”看來這次肺炎病毒要比03年的非典更加厲害，二十年之內中國就發生了兩次重大疫情，悲哀！
外面氣溫較低，一天都沒有出門。中午之前在做日常禪修功課。狀態較好。在現今這個禮崩樂壞、物慾橫流、價值混亂、人心異壞的世界，我要沉潛精進於自己的悟道實修和讀書寫作之大業，永遠讓心只屬於我自己，將自己的生命和靈魂融入整個法界、整個虛空界，與宇宙合一，成為宇宙之子，聚集全宇宙全法界全虛空界的能量，跟隨生命內在神聖的指引，點亮自性之光，活出真我的風采，做靈性覺醒的新人類，吃透全人類的優秀文化，成為宇宙天地之中獨一無二的自己！
中午吃完飯後，發現馬路上的來往人群中有很多都在急忙著購物，人們從超市提回了購買的大包大袋之所需，一個老婆婆說自己的兒子在超市買了四五百元的菜，今年親戚之間約好了不串門不拜年。
聽說有些超市已出現了搶購現象。這讓我想起了前幾年發生搶購食鹽的鬧劇！封城開始影響這裡的生活了。
下午和晚上都在讀書。開始研讀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商務印書館1965年8月版），讀完了書中吳恩裕寫於1964年10月的長篇導讀序文《論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吳先生的學術專長是政治學和法學，同時還是一位紅學家。這篇文章具有批判思維，明顯帶有那個時代的話語烙印。他先指出亞里士多德是維護古希臘奴隸制度的思想家，其《政治學》一書是剝削階級政治學的創始之作，後分三節詳細地論述自己的觀點。有理有據，指出了政治的真面目，令吾信服！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說：迄今一切有文字記載的人類歷史就是一部階級鬥爭史。我說:這才是歷史的真實。以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後亦如此，一直都如此，永遠都如此！
現今武漢肺炎疫情嚴重，重溫了遲子建《白雪烏鴉》（2015年5月已閱）。這部長篇小說描寫了哈爾濱傅家甸地區的民眾在鼠疫來臨之時遭受的滅頂之災。1910年至1911年秋冬之季的東北大鼠疫，直接導致了6萬多人的死亡。歷史總是在重演，只是演員不同罷了。遲子建在後記中寫到：我想展現的，是鼠疫突襲時，人們的日常生活狀態。我也要著力記錄這次武漢肺炎期間老百姓的生活，發願要創造一部有價值的文學作品獻給自己的家鄉！張煒兄說：“我的任何一部長篇小說，如果在內心埋藏的年頭不足15年，就不會寫出來。這和釀酒差不多，依賴時間”。我的這顆文學種子至少要埋藏十年，就讓它在自己的心中慢慢培育著、生長著，等機緣成熟後，自然會成長為參天大樹！（22:45於武漢家中）
2020年1月29日 星期三 晴 武漢封城第7天
今天中午之前依然是在練功，在定境中悟道。向內開啟菩提自性的無限寶藏，我內在本有的智慧就可以讓自己活得莊嚴而精彩。學會在心行上下功夫，認清自己，認清世界，我要像佛陀一樣生活，讓生命的價值最大化到迴歸生命的本自完美，真正安住在自己的覺性本體當中，記得隨時隨地讓心回家！現在已經確認：我自己即是幸福、至樂、圓滿、最偉大的意義和最深刻的價值!
很多朋友發來了問候消息，搞得我有些緊張了。回來後我一直都在家，並沒有怎麼出門。下午步行半個小時去城鐵站退火車票，發現沒有人上班，這是我早已預料到的。以後儘量不要提前取出紙質票了。一路上人車稀少，好似一座空城，各家基本都把大門緊閉著，店面也大多沒有開。見到最多的是打掃街道的環衛工人，都是年紀很大的老婆婆老爹爹，她們帶著口罩三五成群地在一起或幹活，或坐在路邊休息。在一家洗車店面隔壁的空地上，我竟然看到一群人還在打牌，分了兩場，“激戰正酣”，旁若無人，這才是忠實的愛好者：一天不打牌一天不舒服斯基！
晚上繼續在練筆。以文學鑄心，以文化鑄魂，寧靜專注堅定地走在自己的修行讀書遊走實踐寫作之路上，拒絕任何控制和束縛，遠離世界社會的汙染，不畏懼任何困難，也沒有任何做大做強的雄心和壓力，只是隨緣而化，只需踏歌而行！願我的靈魂是飛揚在文學和文化花蕊上的蜂王，願我的戰鬥能讓這個世界花香滿地！（23:15於武漢家中）
2020年2月7日 星期五 陰 武漢封城第16天
果然不出所料，這次武漢疫情特別嚴重，現在人人自危，人心浮動，惶惶不可終日，周遭的一切都變樣了。這段時間，我也逐漸走向了恐懼和絕望的境地。禪修完全不在狀態，心是散亂的，怎麼都坐不住，什麼都不想做。“暗無天日”啊！“度日如年”啊！
中午得到一個令人十分難受的消息。就在前幾天，一輛託運肺炎病人的隔離車把一位環衛工人和一位司機撞死了，慘劇就發生在距離我家不遠處的一條大道上。當時他們正在作業打掃大街，不知道怎麼搞得的，橫禍就從天降臨了。這個時候怎麼會出現這種事情呢？難以置信！從媽媽的話中我知道了死者一些消息：女的五十多歲，明年就要退休了，家裡三個女兒也都出嫁了，沒有兒子，政府賠了一百多萬。清潔車上的司機只有三十多歲，家裡還有幾歲的孩子。這背後有太多的眼淚是我看不到的！這世間有太多苦難是我不知道的！
長嘆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不想寫了！（22:25於武漢家中）
2020年2月15日 星期六 雨加雪 武漢封城第24天
2月15日，雪落在武漢這片土地上。這是今年飄的第一場雪，為本已寂然無聲的武漢更加增添了一份肅靜。姍姍來遲的雪下得並不是不大，有時還夾雜著小雨，讓人分不清是雪還是雨。我喜歡看下雪，那紛揚飛舞的雪花，多麼像法界的眾生，在世間稍作短暫的停留後，就如夢如幻地消失無蹤於虛空。
天氣預報說最近武漢的氣溫會斷崖式下降，真實不虛。前段時間的溫度都保持在十幾度，而今日只有幾度左右。家裡沒有暖氣，在這種情況下，最理想的做法必須是鑽進與自己夜夜不離不棄的被窩了，老老實實做一個“坐家”。這一天，除了吃喝拉撒睡，我將大部分的光陰都是消耗在“坐床”了：
——坐在床上練完了每天的禪修功課。把家園建立在道路上，把解脫實現於當下！這條修道之旅沒有規定的里程，沒有預設的終點，只有自由喜悅不執著的探索，只有勇猛精進不退轉的實踐，只顧耕耘，不問收穫，欣賞登山過程中每一步的風景，足矣！一切都是，一切都好，生活如此美妙，生命如此神奇，把自己的人生當做一場安靜的盛宴，一場歡樂的慶典，一場隨緣的遊戲！
——坐在床上處理了一些事情。雪師發來微信語音說：“我讓孫科長把一些相關的資料發給你。你具體根據他的要求，先從整理編輯書稿開始，把文字順一下。一定要注意文字校對，慢慢在文字上下工夫。”很感恩雪師又一次給我鍛鍊學習的機會，文字這關一定下苦功夫闖過去啊！
韓曉慧、裴國寶和楊翡三人分別發來了微信消息，問候我在武漢的情況，我回復一切安好。未央在微信上給發我了一段話：“看正義的文，看出了淚。突然覺得很多時候的那句“保重”其實是很蒼白的，但還是要說。武漢這個千里之外的城市對我的真實，就是因為你來到涼州。也許很多東西是外面的我們所不瞭解的，但這段日子，武漢在心上，正義也在心上…… 正義保重！奶格瑪千諾！！！”讀後為之動容，反覆看了幾遍，記憶跟隨著文字把自己重新帶回到了那段在涼州的快樂而充實的舊時光。
朋友這杯酒需要慢慢品嚐，只有經歷過歲月的發酵後，才會越來越醇美。我喜歡人與人之間如此般真誠的關係，簡單而深刻！（22:32於武漢家中）
2020年2月18日 星期二 晴 武漢封城第27天
一天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度過了，悄然無聲，波瀾不驚。我似乎也逐漸習慣了這種“疫情”生活，基本上每天都處於封閉狀態，動彈不得，哪裡也不能去，我最鍾愛的遊走散步也早就停擺“休戰”了良久，心裡難免有些壓抑啊!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幾年我還沒有在家待上這長的時光，每次也就是一週多的時間左右，匆匆而回，急急離去。若不是這次“瘟疫”突然來襲，我早已經流浪在他鄉了。一切都是好事，我正好可以充分利用這段特殊時期，用心用功與家人在一起共同修煉“相濡以沫之大法”。要惜福啊！
中午12點之前，一直坐在床上練完了每天的禪修功課。觀照狀態趨於正常，回憶起自己那忽起其忽滅的妄念，付之一笑也，一切都是記憶，一切都會過去，就在具體的事項上修證自己的心性，一次次打碎自己的執著，一次次提升自己的生命修養！
雪師早晨發來微信語音消息說：“正義，你把每天寫的日記發我。過去的就不補了，你現在開始每天寫。注意寫當代當下的，我也正在寫。每天發給我啊。不要寫小說，都以紀實為主。”欣然從之！記錄自己每天的生活和生命，積累現實社會中第一手鮮活的人事素材，鍛鍊自己的筆法，記日記是比較好的一種方式。其實，寫日記是一種修煉自己心性的重要途徑，曾國藩在這方面做得很好，是我學習的榜樣。
封城這段時間，我每天的重要事情是對老百姓生活的仔細研讀，這也是對社會的深入觀察，同時對人性的一種理性思考。因為自己不能出門，所以主要是以自家為核心，繼而隨緣地旁及其它。
吃中飯時，爸說了出去買菜的經歷。現在政府基本上將各條路都堵住了，買菜就像打游擊一樣，需要一定的戰術才能順利通過。所以這段時間買菜的問題是人們最為頭疼的。人們隔著很遠的距離也在問你家的菜從哪裡買的？用“地主家的餘糧也不足”這句話來形容每家的生活也許並不為過。一家人都窩在家裡吃，哪裡也不能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看到“抗戰勝利”的好消息吶！現在人們不盼星星，不盼月亮，只盼早日得“解放”！
下午二點左右，有一個做環衛工作的大媽路過我家門前時停駐了，她站在很遠不近的距離和我媽攀談起來了，看來她們之前就認識。她說：女兒每天打電話告誡我們不要出去，但我們在家待不住啊，都快憋壞了，我和他爸晚上都要出來溜達溜達。一個同事因為家人的勸告沒有上班了，我們目前也沒有增加工資，也沒發獎勵，公司換了一個本地的老闆，比外地老闆要狠一些。
特別可怕的是，她們還說了我們家這塊附近的最後一排有一家老婆婆和老爺子都確診了，一家人都被隔離了。旁邊姓曹一家也有一個老人被隔離了。這病毒確實太狠了。我發現現在人們談論誰家被查出了有確診肺炎的病人，就像新中國剛成立時發現誰家抓出是美蔣特務一樣。這裡面有人性中非常複雜的一些東西在作祟。我也是如此，我也當了看客。我置身於其中，鋪面而來的是熱惱和焦躁，感受到的是人們心中的一股股無助和恐懼，連空氣都是緊張的。這真是非常時期。
晚上寫作了三個多小時，計劃寫一篇萬字長文，紀念去年六月底去世的朋友李得源，同時總結自己在涼州生活過那段已經消失的歲月。剛一動筆，就進入狀態，完全沉浸其中，無法自拔，現在已開始享受寫作的快樂了。文章的提綱列好了，慢慢來，有靈感就寫，沒有感覺就放著，並不著急完成也！（23:34於武漢家中）
2020年2月20日 星期四 晴天 武漢封城第29天
昨夜竟然失眠了，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凌晨兩點才睡著。這個月睡眠質量較差，家裡其他人也是如此，感覺白天和黑夜沒有什麼區別了，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上午和下午在禪修。一切正常，繼續在定境中悟道。活出真我的風采，活出自己人生的意義，活出一個生命所能抵達的最高境界，加入這個神秘、美妙和匪夷所思的真實世界，在自己的軌道和旅途中逍遙自在和快樂幸福地穩步運行，享受自己每一分每一秒的人生，體驗生而為人那不可思議的美麗和尊嚴，以及自己生命那不可思議的高貴和神聖！
氣溫持續在上升，穿著厚襖子在太陽底下都站不住，過幾天就該換薄外套了，看天氣預報，後面白天要達到十幾度。
白天沒有心情寫作，花了一些時間和媽媽聊天。我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太瞭解父輩，他們說的家鄉話我聽著也越來越陌生，許多方言詞彙都生動，於我卻有些隔膜。談話間，看到一個年紀六十多的老人抱著幾個月大的孫子在馬路上溜達，口中不停地在抱怨，說些“反動”的話：“這些當官的不知天高地厚，吃飽了三天的飯就不知道自己叫什麼了，老子就不服周，偏要出來，每天在家關著，沒有病都要關出病來了……”旁邊人看到了都說他，這個時候你還把孫子抱出來玩 ，孩子沒有什麼抵抗力，你就不怕病毒啊！那人一臉的不屑。這人真是有意思。
媽認識這人，和我說：他很僵，脾氣很臭，在家經常打罵兒子，兒子都不敢還手。他家就住前面不遠處，兩口子專門以開牌場為生，從事的“茶館”生意每月收入有幾千元，家中有兩個兒子。他手中抱的那小孩才兩個月大，是大兒子生的第二胎，大兒子去年因為偷盜市政電線而被判刑了三年，現在被關在武漢監獄中服刑。還有小兒子和我差不多大，是修水電的。
父親熟悉這塊土地上很多的人和事，我突然在心中有一個計劃：利用這段時間在家的機會，每天抽一點時間和父母聊天，把談話內容錄音下來，靜下心來好好寫一寫上一輩父母的生活，像雪師創作的“大漠三部曲”一樣，定格下上一代的生命和生活，這多麼有意義。這是我應承擔起的責任！
反省自己，我並不認識腳下這片土地！而這是可恥的！對於家鄉這片土地上的人民，這片土地上的生活，我在情感上和精神上也是日益疏遠，變得陌生，這是一種背叛，這將會讓我成為無根之人！
這是我必須面對和解決的一個生命課題:重新認識腳下這片土地，將自己的生命之根深扎進這片土地上！和祖祖輩輩生活耕耘於這塊土地上的父老鄉親對話，共同感受生命的快樂與痛苦，從中領悟人的生命意義與價值，並將這一切融入自己的靈魂之中！
晚上繼續寫那篇文章，快達四千字，靈感在迸發，寫起來也很順暢。生活和生命是寫作的活水源頭，平時要多注意積累之。（23:39於武漢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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