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夫人獲諾獎的新聞被一筆帶過,頭條卻盡是她與物理學家保羅·朗之萬的緋聞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20年第5-6期,原文標題《釙和鐳的愛情物語》,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居里夫人是世界上第一個兩次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這歸功於她偉大的科學成就——放射性元素釙和鐳的發現和提純。從另一個角度看,釙和鐳同時是居里夫婦愛情的產物,它體現了一個男子對妻子科學事業的尊重與認可。

居里夫人獲諾獎的新聞被一筆帶過,頭條卻盡是她與物理學家保羅·朗之萬的緋聞

瑪麗亞·居里與皮埃爾·居里


1903年,居里夫婦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而瑪麗亞·居里成為了諾獎有史以來第一位獲獎的女科學家,這讓大眾和媒體感到興奮。在頒獎典禮上,瑞典科學院院長在發言中引用了《創世記》中的句子:“那人(指亞當)獨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幫助他。”

居里夫婦因為在此前的研究中過度勞累,身體狀況不佳,加上居里夫人正好懷了二胎,兩人的斯德哥爾摩之行在1905年才得以實現。在某種“約定俗成”之下,由皮埃爾·居里作為代表,發表了他們的學術演講。

令在場者動容的是,居里先生措辭嚴謹,他非常注意區分居里夫人的個人成果和他們的共同研究。“居里夫人研究了含鈾或釷的礦物。”他平靜地講述在放射性研究領域居里夫人開創性的首功,“居里夫人認為,這些物質中含有我們尚未認識的放射性化學元素。”

在20世紀女權運動影響日漸盛大後,有人認為“居里夫人”這個稱號是對瑪麗亞的某種侮辱,它使得瑪麗亞被剝奪了女科學家的獨立性。但事實上,撇開時代的侷限,居里先生對於妻子其實自始至終抱有欣賞、鼓舞與尊重,他們是不多見的照亮彼此並在科學史上留下名字的伴侶。

兩個不婚主義者的相愛

1891年11月,24歲的波蘭女子瑪麗亞·斯克沃多夫斯卡進入巴黎大學求學。為了接受正規的高等教育,瑪麗亞此前一連工作了好幾年,這才積攢了足夠的錢,登上來巴黎的火車。她拒絕了住在巴黎郊區的姐姐姐夫提供的食宿,獨自一人住在學校附近的狹小閣樓裡。

和當時許多波蘭來的留學生一樣,瑪麗亞的求學生活清貧艱苦。為了節省金錢和時間,她常常一連幾個星期只吃麵包、雞蛋和水果充飢,因而得了貧血,不時還會暈倒。瑪麗亞年年如一日地穿梭於教室、圖書館、實驗室和閣樓,1893年以優異的成績獲得物理學學士學位,在30名應試者中拔得頭籌,1894年又以第二名的好成績取得了數學學士學位。

也是在那一年,她遇到了改變她一生的男人——皮埃爾·居里。兩人因為共同好友、波蘭科學家科瓦爾斯基結緣。據瑪麗亞多年以後的回憶,兩人初遇的場景堪稱浪漫:“當我走進這位教授家的客廳時,我看見了這個年輕人。他正好站在一扇朝向陽臺的法式窗戶的凹入處,宛如鑲嵌在玻璃窗上的一幅畫一樣。他身材修長,頭髮是赤褐色的,一雙大眼睛清澈明亮。他的神態飄逸,表情深沉而又溫柔。第一眼看到他時,你會認為他是一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的夢幻者。”

彼時35歲的皮埃爾已經在世界範圍內享有聲譽。他在晶體學、磁學、壓電性等多個領域都有涉獵,18歲就獲得了巴黎大學物理學碩士學位,22歲發現了壓電效應,23歲發明了壓電石英靜電計,24歲擔任巴黎物理化工學院物理實驗室主任(後文簡稱“理化學院”),之後轉向結晶研究,是研究晶體對稱性的先驅。就在他與瑪麗亞相識的那一年,他還預言了磁電耦合效應。儘管如此,這個拒絕接受任何勳章也無意爭取職位的天才科學家一直收入微薄,工作十餘年,他的月收入不過300法郎,這和工廠裡的技工不相上下。

在遇到對方之前,兩人都曾是不婚主義者,青年時期失敗的戀愛和獻身科學的生活原則使兩人本能地警惕愛情。尤其是居里,有著在今天看來所謂“直男癌”的觀念,22歲的他就曾在日記中寫道:“女人比我們男人更喜歡為物質生活而生活,天才的有思想的女人簡直是鳳毛麟角。因此,當我們被某種神秘的愛情所驅使,想要進入某種反自然的道路時,當我們全神貫注於自然奧秘時,我們往往就會與社會相隔絕,我們就常常要與女人去鬥爭,而男人在這種鬥爭中永遠是處於弱勢地位,因為女人會以生活和本能的名義扯住我們的後腿。”

居里夫人獲諾獎的新聞被一筆帶過,頭條卻盡是她與物理學家保羅·朗之萬的緋聞

費雷德克里·居里與伊倫·居里


居里格外警惕庸俗的愛情對於他科學事業的干擾,直到他遇到瑪麗亞,這位同樣摒棄物質追求、將科學作為最高事業的波蘭女子。因為她,皮埃爾墜入情網。他多次登門拜訪,與她談天說地,從結晶學研究到童年生活,他們無話不談。沒過幾個月,皮埃爾就向瑪麗亞求婚,但這位心繫祖國的波蘭女子婉拒了他。

那年夏天,瑪麗亞完成學業後回到波蘭看望父親,在這段分離的時光裡,皮埃爾寫過不少情意綿綿的書信,深恐他夢寐以求的愛人不再回到巴黎。“聽到你的消息是我最大的喜悅,我難以接受兩個月得不到你的消息,畢竟,你隨便寫的幾個字都會受到極大的歡迎。希望你好好休養,10月份回到我們的身邊。”“我斗膽幻想著一樁美事,期盼著我倆能相依相偎地在我們的夢想中度過一生:你報效祖國的夢、我們為人類謀幸福的夢和我們的科學之夢。”

10月份到了,瑪麗亞如約回到巴黎,無比喜悅的皮埃爾再次向瑪麗亞求婚,這次他改變了策略,他先是問瑪麗亞是否願意以朋友的身份與他一同工作,再退一步,他願意去波蘭謀生,只為和她一同進行科學研究。不僅如此,皮埃爾還發動自己的母親去給瑪麗亞的姐姐、姐夫吹耳旁風:“全世界的人誰也比不上我們家皮埃爾。叫你妹妹不要猶豫,她嫁給我兒子比跟了別人幸福得多。”瑪麗亞淪陷在皮埃爾的攻勢下,她答應與皮埃爾結為夫婦。

1895年7月26日,瑪麗亞穿著一件嶄新的海軍藍色毛料長裙——她特意選了深色的衣服,方便以後在實驗室也可以穿——和皮埃爾舉辦了簡單卻溫馨的婚禮。從此,瑪麗亞便多了一個在今天耳熟能詳的稱呼:居里夫人。

釙和鐳:事業與愛情的結晶

1897年,婚後兩年,他們的第一個女兒伊蕾娜出生了。居里夫人不得不面對一個永恆的難題:如何平衡母親的角色和自己的事業?居里先生是妻子的科研事業最堅定的支持者,他經常說,上帝特意為他造就了這樣一個好妻子,就是為了讓她與他分享一切的。

他們選擇僱一個女傭,還把居里先生的父親接過來同住。至於瑪麗亞的事業,居里夫婦一同研究最新的物理學著作,為瑪麗亞的物理學博士論文選題。法國科學家亨利·貝克萊爾的著作吸引了居里夫人的眼球。X射線被發現以後,科學家試圖確定這類射線的性質,貝克萊爾在研究鈾鹽時觀察到神秘的放射現象。這個完全未被開發的領域成為了居里夫人的研究課題。

為了解決實驗場所的問題,皮埃爾與理化學院的校長多次交涉,才勉強為夫人爭取到一個簡陋的實驗場所:底層一個用玻璃包起來的儲藏室。

未來的一年裡,居里夫人的科學研究進展迅速,她先是在研究鈾射線時發現其他元素也具有放射性(Radioactivity),又在檢查許多礦石時發現了一種放射性很強的新元素。這些突破性進展讓居里先生決定暫停自己在結晶方面的研究,幫助妻子一同研究這種新物質。

那一年,他們先後在瀝青鈾礦中發現了兩種新元素,分別命名為釙和鐳,後者尤其在治療癌症方面有極高的科研價值。這一發現改變了幾個世紀以來固有的知識結構,與根深蒂固的物質構成觀念相矛盾,人們該如何解釋這些放射性物體的自然放射性呢?

為了進一步證明這兩種新元素的存在並研究它們的性質,居里夫婦決定將鐳提純出來。他們先是動用自己微薄的積蓄從奧地利的一個煉鈾廠以極其低廉的價格買來了一噸鈾瀝青礦廢渣,又靠理化學院提供的一處簡陋的木棚搭建了一個實驗室。木棚上方有一個充滿裂縫的玻璃天窗,下雨天總是漏水,棚裡夏天悶熱潮溼,冬天陰冷難耐。由於缺乏必要的實驗設備,棚裡一旦做起化學實驗便毒氣瀰漫。

為了保證實驗的進行,夫妻倆經常在木棚裡隨便做點吃的充當午餐。負責提煉鐳鹽的居里夫人有時不得不一整天都用一根同她身體一般重的大鐵棒攪拌沸騰著的工業廢渣。有時,室內飄浮的粉塵影響到濃縮鐳的結晶、分離工作,這讓他們困擾不已。但是,只要圍繞著小木棚走幾圈,討論一番,他們很快又能重整旗鼓重新投入實驗。在居里夫人的自傳中,她將他們一起從事研究的這段時光稱為“我們共同生活中的最偉大、最英勇的時期”。

自他們開始合作的那一天起,就無法區分哪部分成績應該歸功於瑪麗亞,哪部分成績屬於皮埃爾。在他們寫滿公式的工作筆記中,兩人的筆記混雜在一起;在他們發表的科學著作上,差不多都簽著兩個人的名字;在這些著作中,處處都有“我們發現……”“我們觀察到……”之類的字眼。

可以說,科研事業、夫妻生活、生兒育女,這三個難以兼顧的元素在居里夫婦的婚姻中實現了完美的平衡。做實驗之餘,居里夫婦會騎著自行車去郊外遊玩,這是他們婚後一直延續的娛樂活動。晚上瑪麗亞哄孩子入睡後回到丈夫身邊,平日裡和妻子形影不離的居里先生還會吃起孩子的醋:“你除了那個孩子什麼都不考慮!”等家人入睡後,他們會手挽手走去工作的小木棚,觀察他們提煉、分離出來的鐳散發出的光芒。

他們的小女兒艾芙·居里在《居里夫人傳》中這樣刻畫那個場面:“她小心翼翼向前走,找到一張有草墊的椅子,在黑暗中默默坐下。兩個人的臉都轉向那些微光,轉向那神秘的放射源,那是鐳,是他們的鐳。她俯身向前,彎下腦袋,帶著熱切心情,姿勢就像一個小時前望著孩子酣睡。她的愛人輕輕撫摸她的頭髮。”

這樣艱苦而富有熱情的研究足足持續了4年。1902年,居里夫婦成功提煉出1分克特別純淨的氯化鐳。這些氯化鐳顯示出了鐳元素所應具有的性質,而且具有不同於其他元素的特別光譜。他們同時確定了鐳的原子量,掌握了鐳作為一種新元素的諸多證據。

1903年,居里夫人順利獲得她的博士學位。隨著鐳在治療癌症方面顯現出的獨特作用,居里夫婦提純鐳的技術受到了美國技術人員的關注,美國工程師申請獲取制鐳的相關信息。他們決定放棄申請製取鐳的專利,即使這將為他們帶來大量的財物足以獲得一個好的實驗室。居里夫婦相信,唯有公開制鐳方法,鐳工藝才能儘快發展起來。

同年,居里夫婦與亨利·貝克萊爾因為對放射現象的研究而共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

在歧視中前進

然而,居里夫人的諾獎之路本不順利。最初被提名這一獎項的只有居里先生與貝克萊爾兩人。提名委員會中的瑞典數學家馬格努斯·戈斯塔·米塔格-萊夫勒在當時是難得的女科學家的擁躉,他為此專門寫信給皮埃爾,得知狀況的居里先生在給委員會的回信中反覆強調居里夫人在放射性研究中發揮的關鍵作用,居里夫婦這才得以同時獲得1903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

居里夫人的一生都在和性別歧視作鬥爭:她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巴黎大學,卻不能在她的祖國波蘭找到一份適合的教職;她兩次獲得諾貝爾獎,卻終身沒能成為法國科學院的成員。但是居里先生,他視瑪麗亞為摯友、工作夥伴與愛人。無論是在追求瑪麗亞時還是在結婚以後,他始終尊重、認可居里夫人的價值、能力與理想。可以說,正是在這樣一段進步的、先鋒的、平等的愛情中,鐳才得以問世。

1906年4月19日,一場馬車事故奪走了居里先生的生命,這成為了居里夫人生命的轉折點。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裡,居里夫人悲痛萬分,沉重的精神打擊使她瀕臨崩潰。但是,皮埃爾生前與她的一次談話卻始終鼓舞著她:“即使我不在了,你也必須堅持工作下去。”那年秋天開始,居里夫人接替居里先生在巴黎大學任教,兩年以後,她被聘為教授。

同時,居里夫人一邊養育兩個年幼的女兒,一邊繼續鐳的研究。1911年,居里夫人因為發現釙和鐳這兩種新元素以及提純鐳而獲得諾貝爾化學獎。但是,當時的她在法國卻醜聞纏身。她獲諾獎的新聞在報紙的角落被一筆帶過,頭條卻盡是她與一位小她5歲的物理學家保羅·朗之萬的緋聞。

朗之萬在科學界以其對順磁性及抗磁性的研究而聞名。他不僅是皮埃爾的學生,還是一位有著4個孩子的有婦之夫。皮埃爾去世以後,朗之萬和瑪麗亞確實在密切的合作中漸生情愫,如果沒有朗之萬,瑪麗亞很難走出皮埃爾去世的陰影,也很難如此順暢地繼續推進有關鐳的研究。朗之萬的分居妻子,一位從未接受良好教育的女子拒絕和丈夫離婚,並派人入室盜竊了不少朗之萬的信件,其中就包括瑪麗亞寫給朗之萬的情書。朗之萬太太繼而將這些信件公之於眾,這一醜聞事件也因此走向高潮。憤怒的法國民眾聚集在居里夫人的家門前,羞辱她為“外國佬”“偷夫賊”“波蘭蕩婦”。

好在不少支持居里夫人的朋友幫助她度過了這場危機,其中就包括她的學生瑪格麗特·博雷爾,她為此與她的父親、巴黎大學物理學院的院長保羅·艾培爭執道:“如果你屈服於那愚蠢的民族主義運動,堅持要瑪麗亞離開法國,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居里夫人一生的摯友愛因斯坦也寫信寬慰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愛因斯坦的私生活遠比居里夫人複雜得多,但人們對此卻鮮有非議。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居里夫人重新活躍於公眾視野中,她投入X射線和解剖學的研究,投入戰爭前線應用技術研究,這些醫療服務幫助了大量傷員避免殘疾、減輕痛苦。1934年,居里夫人因長期接觸放射性物質身染惡性白血病逝世。

居里家族的故事並沒有因此結束。居里夫婦的大女兒伊蕾娜·約里奧-居里和她的丈夫弗雷德裡克·約里奧-居里(西方女子出嫁後通常隨夫姓,這對夫婦為紀念居里這一偉大姓氏,採取了夫妻雙姓合一的方式)因為發現人工放射性物質共同獲得1935年的諾貝爾化學獎。居里夫婦的小女婿,艾芙·居里的丈夫亨利·理查森·拉布伊斯,作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執行主任獲得了1965年的諾貝爾和平獎。

居里夫人的一生,她與皮埃爾·居里的愛情故事或許未必完美,但他們留給世界的禮物,無論是釙、鐳還是兩位優秀的女兒,都無愧稱之為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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