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祝我们好运吧。”伴着船长兼向导Josh的声音，船驶出港口。又是一个晴天，十月的赫曼努斯符合作文中的所有固有模式：天就是蔚蓝的；阳光就是灿烂的；海岸线上真的鲜花盛开；还有墨蓝的大海，总是深邃地摄人心魄。语言的磨损来到赫曼努斯似乎出现了可逆的效果，那些被我们从小就用滥的形容词恰到好处地传达了这座海滨小镇一切的色彩和形态，也许她符合我们内心对美好最初的幻想。哦，还要再加一句陈词滥调：“海蓝时见鲸”。
Southern Right Charters的观鲸船
赫曼努斯的观鲸悬崖
见鲸，正是此次出海的目的。船沿着海岸线行驶，近海处翻卷着巨浪，海浪如同一面巨大的高墙朝我们的船压来，再将船推至浪尖5米处，我抓住船栏，承受着强烈的失重感。怪浪把船玩弄于股掌间，这可比海盗船可怕多了！
赫曼努斯近海出的惊涛骇浪
船上爆发出一阵惊呼。二十几个游客涌向船的右侧，无奈这些占满右边栏杆前侧的外国旅伴身材高大，我只好攀上船头栏杆，一手紧抓栏杆，一手紧握手机稳定器，前倾身体，努力探出头，半眯着眼睛向右边望去。哎呀！这恼人的近视眼啊...百米开外，墨色的海水在阳光晕染的蜜色水雾中愈发模糊，在被我努力挤压的视线里，海面上似乎浮着一长一短两道黑影，朝船的方向漂来。我的眼睑撑着酸痛的眼皮，终于聚焦，在这片刻的清晰中，我看到那黑色“长条”的一端不规则地分布着泛黄的白色突起。是它们！我喊了出来。通体黑灰色（腹部是白色的），白色的如同鹅卵石表面的突起是硬化皮茧上的鲸虱，这显著的特征都指向这个时节这片南半球水域最好奇最友好的巨型生物——南露脊鲸。
海面上出现的两道黑影朝我们游来
南露脊鲸头上的硬化皮茧上的鲸虱
巨浪拍打着海岸的崖壁，激起震耳的轰鸣声。每年6-12月，雌性南露脊鲸会从南极附近洄游于此繁殖、养育幼鲸，一胎一子。幼鲸容易沦为掠食者的攻击目标，而巨大的浪涛声能阻碍掠食者通过听觉觅踪而来，对幼鲸起到保护作用。这片靠近悬崖、巨浪澎湃的深海是南露脊鲸理想的生育地。正是这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适宜的水温让赫曼努斯跻身世界顶级观鲸地。两头南露脊鲸越游越近，这是一头妈妈带着自己的孩子。鲸宝宝一出生就有一吨重，体长5-6米，尽管体型庞大但依然对母鲸非常依赖。妈妈游在前方，小朋友紧靠其左，每当V字型水柱从头部上方的鼻孔喷出时，一船的人便不约而同地比出剪刀手势，发出惊喜又克制的“Yay！”。
南露脊鲸喷出的V型水柱，鲸鱼呼吸的方式
南露脊鲸喷出的V型水柱
作为鲸鱼里最富有好奇心的种类，南露脊鲸会靠近游船观察，与人类互动。“它们认识我们。”向导Josh介绍道。果然，在天生好奇心的驱使下，鲸鱼母子俩游到了船的正下方，绕着船头来回游弋。母鲸稍显克制，鲸宝宝在母亲的默许下肆意地释放童心。一船人的欢呼声并未对鲸造成任何惊扰，似乎反倒是激发了鲸宝宝的人来疯。小朋友大胆地游到船边，突然钻进水里，慢慢地探出脑袋，黑亮的皮肤反射着阳光，这是露脊鲸的招牌动作——spyhopping。
南露脊鲸与水面保持垂直，头探出水面观察的方式称为spyhopping
伴随着掌声，小鲸鱼再次潜入水中，消失不见。“大家准备好！3、2、1...”船上的广播里传来向导Josh的声音，话音刚落，只听“噗”的一声，小鲸鱼破水而出，跃出水面，在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水花弧线，再回到水中，激起千层雪沫，在我们面前表演了一次漂亮的breaching。它很享受这个过程，在人类的欢呼声中接二连三地跃出水面。
南露脊鲸宝宝跃出水面
母鲸对宝宝的表现很满意，她轻轻地游到宝宝身边，用身体爱怜地蹭着孩子。母性，即使是由长达15米，重达45吨的庞大身躯所释放，那存在于母与子之间最纯粹的感情也同样温柔，也能轻抚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也许是被孩子的天真烂漫所感染，母鲸也越发玩性十足，她躬身下潜，将流线型的鲸尾立于水面，巨大的尾巴像帆一样，表演南露脊鲸特有的sailing。
南露脊鲸身体于水面垂直，倒立露出尾巴，像帆船一样称为sailing
接着她又从水中升起，探出巨大的头部，她的眼神纯净柔和，我想起了我的潜水教练说的话：如果你惧怕大海，就去和鲸鱼对视。
母鲸蹭着鲸宝宝，将宝宝重新调整至身体左侧，带着宝宝游向远方。临别时，她和宝宝同时喷出两道V字水柱，在船的正下方形成两道彩虹，消失在水里。
鲸虹一瞥
南露脊鲸，southern right whale，硬译成中文就是南方正确的鲸，奇怪的译名后面却是悲情的捕鲸史，露脊鲸是18世纪到20世纪初“正确”的捕鲸目标因而得名，直到1937年，对露脊鲸的捕杀才被禁止。那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和与人无害的天性曾经给无数露脊鲸带来灭顶之灾，母子温情的单纯却被报以血腥的杀戮，对于带着孩子的鲸鱼是如此，对于背着孩子的穿山甲也是如此。船上传来啜泣声，有位金发女士喜极而泣。每次偶遇野生动物的高光时刻时，激动之余都会有隐隐的悲伤，不知是患得患失的矫情还是人之共性呢？但愿是后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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