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大辞典1020卷》全文阅读(631——679卷)

简介:《唐诗鉴赏大辞典》收录唐代188位诗人921首诗作,明确以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为界分四编;正文1460页,2800千字。

《唐诗鉴赏大辞典1020卷》全文阅读(631——679卷)

目录:卷631乌衣巷

台城

和乐天《春词》

望洞庭

柳枝词

观刈麦

宿紫阁山北村

村居苦寒

轻肥

买花

上阳白发人

杜陵叟

缭绫

卖炭翁

夜雪

长恨歌

琵琶行

花非花

邯郸冬至夜思家

赋得古原草送别

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

同李十一醉忆元九

惜牡丹花

望驿台

江楼月

村夜

欲与元八卜邻,先有是赠

燕子楼

蓝桥驿见元九诗

卷660舟中读元九诗

放言五首(其一)

放言五首(其三)

大林寺桃花

建昌江

问刘十九

南浦别

后宫词

夜筝

勤政楼西老柳

暮江吟

寒闺怨

钱塘湖春行

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赠诸客

杭州春望

秋雨夜眠

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

览卢子蒙侍御旧诗,多与微之唱和。感今伤昔,因赠子蒙,题于卷后

杨柳枝词

卷679白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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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

刘禹锡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曾博得白居易的“掉头苦吟,叹赏良久”,是刘禹锡最得意的怀古名篇之一。

台城

刘禹锡

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

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

六朝皇帝,以奢侈荒淫著称,最末的那位陈后主更甚。他在豪华的台城里,营造了结绮、临春、望仙三座高达数十丈的楼阁,整天倚翠偎红,不理朝政,还自谱新曲《玉树后庭花》,填上淫词,让数以千计的美女边歌边舞。可怎料笙歌未彻,隋兵已迫都门,楼上红灯,楼下战火,连成一片。金粉南朝就在这靡靡之音中结束了。这首怀古诗,以古都金陵的核心──台城这一六朝帝王起居临政的地方为题,寄托了吊古伤今的无限感慨。

和乐天《春词》

刘禹锡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

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这首诗的标题写得很清楚,它是和白居易《春词》一诗的。所以,不妨先看一看白居易的《春词》:“低花树映小妆楼,春入眉心两点愁。斜倚栏杆背鹦鹉,思量何事不回头?”白居易此诗,先描绘一个斜倚栏杆、背向鹦鹉、眉目含愁的青年女子形象,接着以“思量何事不回头”的问句,轻轻一拨,引而不发,意味深长。而刘禹锡的和诗,也写闺中女子之愁,然而却写得更为婉曲新颖,别出蹊径。

望洞庭

刘禹锡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

刘禹锡在《历阳书事七十韵》序中称:“长庆四年八月,予自夔州刺史转历阳(和州),浮岷江,观洞庭,历夏口,涉浔阳而东。”刘禹锡贬逐南荒,二十年间去来洞庭,据文献可考的约有六次。其中只有转任和州这一次,是在秋天。而本诗则是这次行脚的生动纪录。

宋代文学家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不无感慨地说:“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可见历来描写洞庭景色的诗文很多,要写得别开生面,独树一帜是十分不易的。刘禹锡这首《望洞庭》选择了月夜遥望的角度,把千里洞庭尽收眼底,抓住最有代表性的湖光和山色,轻轻着笔,通过丰富的想象,巧妙的比喻,独出心裁地把洞庭美景再现于纸上,表现出惊人的艺术功力。

柳枝词

刘禹锡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

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这首《柳枝词》,明代杨慎、胡应麟誉之为神品。

观刈麦

时为盩厔县尉

白居易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这首诗是元和二年(807)作者任盩厔(今陕西周至)县尉时写的,是作者早期一首著名讽谕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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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紫阁山北村

白居易

晨游紫阁峰,暮宿山下村。

村老见余喜,为余开一尊。

举杯未及饮,暴卒来入门。

紫衣挟刀斧,草草十余人。

夺我席上酒,掣我盘中飧。

主人退后立,敛手反如宾。

中庭有奇树,种来三十春。

主人惜不得,持斧断其根。

口称采造家,身属神策军。

“主人慎勿语,中尉正承恩!”

这首诗,就是作者在《与元九书》中所说的使“握军要者切齿”的那一篇,大约写于元和四年(809)。

村居苦寒

白居易

八年十二月,五日雪纷纷。

竹柏皆冻死,况彼无衣民!

回观村闾间,十室八九贫。

北风利如剑,布絮不蔽身。

唯烧蒿棘火,愁坐夜待晨。

乃知大寒岁,农者尤苦辛。

顾我当此日,草堂深掩门。

褐裘覆絁被,坐卧有余温。

幸免饥冻苦,又无垅亩勤。

念彼深可愧,自问是何人?

唐宪宗元和六年(811)至八年,白居易因母亲逝世,离开官场,回家居丧,退居于下邽渭村(今陕西渭南县境)老家。退居期间,他身体多病,生活困窘,曾得到元稹等友人的大力接济。这首诗,就作于这一期间的元和“八年十二月”。

唐代中后期,内有藩镇割据,外有吐蕃入侵,唐王朝中央政府控制的地域大为减少。但它却供养了大量军队,再加上官吏、地主、商人、僧侣、道士等等,不耕而食的人甚至占到人口的一半以上。农民负担之重,生活之苦,可想而知。白居易对此深有体验。他在这首诗中所写的“回观村闾间,十室八九贫”,同他在另一首诗中所写的“嗷嗷万族中,唯农最辛苦”(《夏旱诗》)一样,当系他亲眼目睹的现实生活的实录。

轻肥

白居易

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

朱绂皆大夫,紫绶悉将军。

夸赴军中宴,走马去如云。

樽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

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

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诗题“轻肥”,取自《论语。雍也》中的“乘肥马,衣轻裘”,用以概括豪奢生活。

买花

白居易

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

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

贵贱无常价,酬值看花数。

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

上张幄幕庇,旁织笆篱护。

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

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

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谕。

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与白居易同时的李肇在《唐国史补》里说:“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执金召铺宫围外寺观,种以求利,一本有值数万者。”这首诗,通过对“京城贵游”买牡丹花的描写,揭露了社会矛盾的某些本质方面,表现了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主题。诗人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从买花处所发现了一位别人视而不见的“田舍翁”,从而触发了他的灵感,完成了独创性的艺术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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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白发人

白居易

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

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

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

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

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

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

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

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

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

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

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

上阳人,苦最多。

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

这是白居易《新乐府》五十首中的第七首,是一首著名的政治讽谕诗。诗的标题下,作者注云:“愍怨旷也。”古时,称成年无夫之女为怨女,成年而无妻之男为旷夫。这里“怨旷”并举,实际写的只是怨女,是指被幽禁在宫延中的可怜女子。原诗前另有一小序说:“天宝五载以后,杨贵妃专宠,后宫人无复进幸矣。六宫有美色者,辄置别所,上阳是其一也。贞元中尚存焉。”上阳,指当时东都洛阳的皇帝行宫上阳宫。

杜陵叟

白居易

杜陵叟,杜陵居,岁种薄田一顷余。

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

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

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

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

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

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恻隐知人弊。

白麻纸上书德音,京畿尽放今年税。

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尺牒牓乡村。

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蠲免恩。

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冬天到第二年春天,江南广大地区和长安周围,遭受严重旱灾。这时白居易新任左拾遗,上疏陈述民间疾苦,请求“减免租税”,“以实惠及人”。唐宪宗总算批准了白居易的奏请,还下了罪己诏;但实际上不过是搞了个笼络人心的骗局。为此,白居易写了《轻肥》和这首《杜陵叟》。

这首诗在禾穗青乾,麦苗黄死,赤地千里的背景上展现出两个颇有戏剧性的场面:一个是,贪官污吏如狼似虎,逼迫灾民们“典桑卖地纳官租”;接着的一个是,在“十家租税九家毕”之后,里胥才慢腾腾地来到乡村,宣布“免税”的“德音”,让灾民们感谢皇帝的恩德。

缭绫

白居易

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

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

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

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广裁衫袖长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纹。

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

昭阳舞人恩正深,春衣一对直千金。

汗沾粉污不再着,曳土踏泥无惜心。

缭绫织成费功绩,莫比寻常缯与帛。

丝细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

昭阳殿里歌舞人,若见织时应也惜。

这首诗,是白居易《新乐府》五十篇中的第三十一篇。主题是“念女工之劳”。作者从缭绫的生产过程、工艺特点以及生产者与消费者的社会关系中提炼出这一主题,在艺术表现上很有独创性。

缭绫是一种精美的丝织品,用它做成“昭阳舞人”的“舞衣”,价值“千金”。本篇的描写,都着眼于这种丝织品的出奇的精美,而写出了它的出奇的精美,则出奇的费工也就不言而喻了。

卖炭翁

白居易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卖炭翁》是白居易《新乐府》组诗中的第三十二首,自注云:“苦宫市也。”“宫市”的“宫”指皇宫,“市”是买的意思。皇宫所需的物品,本来由官吏采买。中唐时期,宦官专权,横行无忌,连这种采购权也抓了过去,常有数十百人分布在长安东西两市及热闹街坊,以低价强购货物,甚至不给分文,还勒索“进奉”的“门户钱”及“脚价钱”。名为“宫市”,实际是一种公开的掠夺(其详情见韩愈《顺宗实录》卷二、《旧唐书》卷一四○《张建封传》及《通鉴》卷二三五),其受害者当然不止一个卖炭翁。诗人以个别表现一般,通过卖炭翁的遭遇,深刻地揭露了“宫市”的本质,对统治者掠夺人民的罪行给予有力的鞭挞。

《唐诗鉴赏大辞典1020卷》全文阅读(631——679卷)

夜雪

白居易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在大自然众多的产儿中,雪可谓得天独厚。她以洁白晶莹的天赋丽质,装点关山的神奇本领,赢得古往今来无数诗人的赞美。在令人目不暇接的咏雪篇章中,白居易这首《夜雪》,显得那么平凡,既没有色彩的刻画,也不作姿态的描摹,初看简直毫不起眼,但细细品味,便会发现它凝重古朴,清新淡雅,是一朵别具风采的小花。

这首诗新颖别致,首要在立意不俗。咏雪诗写夜雪的不多,这与雪本身的特点有关。雪无声无嗅,只能从颜色、形状、姿态见出分别,而在沉沉夜色里,人的视觉全然失去作用,雪的形象自然无从捕捉。然而,乐于创新的白居易正是从这一特殊情况出发,避开人们通常使用的正面描写的手法,全用侧面烘托,从而生动传神地写出一场夜雪来。

长恨歌

白居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菜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长恨歌》是白居易诗作中脍炙人口的名篇,作于元和元年(806),当时诗人正在盩厔县(今陕西周至)任县尉。这首诗是他和友人陈鸿、王质夫同游仙游寺,有感于唐玄宗、杨贵妃的故事而创作的。在这首长篇叙事诗里,作者以精炼的语言,优美的形象,叙事和抒情结合的手法,叙述了唐玄宗、杨贵妃在安史之乱中的爱情悲剧:他们的爱情被自己酿成的叛乱断送了,正在没完没了地吃着这一精神的苦果。唐玄宗、杨贵妃都是历史上的人物,诗人并不拘泥于历史,而是借着历史的一点影子,根据当时人们的传说,街坊的歌唱,从中蜕化出一个回旋曲折、宛转动人的故事,用回环往复、缠绵悱恻的艺术形式,描摹、歌咏出来。由于诗中的故事、人物都是艺术化的,是现实中人的复杂真实的再现,所以能够在历代读者的心中漾起阵阵涟漪。

琵琶行

白居易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撚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本题为《琵琶引并序》,“序”里却写作“行”。“行”和“引”,都是乐府歌辞的一体。“序”文如下:“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一十二”当是传刻之误。宋人戴复古在《琵琶行诗》里已经指出:“一写六百十六字。”

《琵琶行》和《长恨歌》是各有独创性的名作。早在作者生前,已经是“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此后,一直传诵国内外,显示了强大的艺术生命力。

如“序”中所说,诗里所写的是作者由长安贬到九江期间在船上听一位长安故倡弹奏琵琶、诉说身世的情景。

宋人洪迈认为夜遇琵琶女事未必可信,作者是通过虚构的情节,抒发他自己的“天涯沦落之恨”(《容斋随笔》卷七),这是抓住了要害的。但那虚构的情节既然真实地反映了琵琶女的不幸遭遇,那么就诗的客观意义说,它也抒发了“长安故倡”的“天涯沦落之恨”。看不到这一点,同样有片面性。

诗人着力塑造了琵琶女的形象。

从开头到“犹抱琵琶半遮面”,写琵琶女的出场。

《唐诗鉴赏大辞典1020卷》全文阅读(631——679卷)

花非花

白居易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白居易诗不仅以语言浅近著称,其意境亦多显露。这首“花非花”却颇有些“朦胧”味儿,在白诗中确乎是一个特例。

邯郸冬至夜思家

白居易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宋人范希文在《对床夜语》里说:“白乐天‘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语颇直,不如王建‘家中见月望我归,正是道上思家时’有曲折之意。”这议论并不确切。二者各有独到之处,正不必抑此扬彼。此诗的佳处,正在于以直率而质朴的语言,道出了一种人们常有的生活体验,因而才更显得感情真挚动人。

赋得古原草送别

白居易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此诗作于贞元三年(787),作者时年十六。诗是应考的习作。按科场考试规矩,凡指定、限定的诗题,题目前须加“赋得”二字,作法与咏物相类,须缴清题意,起承转合要分明,对仗要精工,全篇要空灵浑成,方称得体。束缚如此之严,故此体向少佳作。据载,作者这年始自江南入京,谒名士顾况时投献的诗文中即有此作。起初,顾况看着这年轻士子说:“米价方贵,居亦弗易。”虽是拿居易的名字打趣,却也有言外之意,说京城不好混饭吃。及读至“野火烧不尽”二句,不禁大为嗟赏,道:“道得个语,居亦易矣。”并广为延誉。(见唐张固《幽闲鼓吹》)可见此诗在当时就为人称道。

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

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於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邽弟妹

白居易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白居易所处的中唐是一个多难的时代,他从十多岁开始,即因战乱而离家四处飘泊。德宗贞元十五年(799)春,宣武军(治所在开封)节度使董晋死,其部下举兵叛乱。继之彰义军(治所在汝南)节度使吴少诚亦叛,唐朝廷不得不发兵征讨,河南一带再次沦为战乱的中心。由于漕运受阻,加上旱荒频仍,关内(今陕西省中部、北部及甘肃一部分地区)饥馑十分严重。就在这一年秋,白居易为宣州刺史所贡,第二年春在长安考中进士,旋即东归省亲。这首河南经乱书怀的诗,大约就写于这一时期。

这是一首感情浓郁的抒情诗,读来如听诗人倾诉自己身受的离乱之苦。在这战乱饥馑灾难深重的年代里,祖传的家业荡然一空,兄弟姊妹抛家失业,羁旅行役,天各一方。回首兵燹后的故乡田园,一片寥落凄清。破敝的园舍虽在,可是流离失散的同胞骨肉,却各自奔波在异乡的道路之中。诗的前两联就是从“时难年荒”这一时代的灾难起笔,以亲身经历概括出战乱频年、家园荒残、手足离散这一具有典型意义的苦难的现实生活。接着诗人再以“雁”、“蓬”作比:手足离散各在一方,犹如那分飞千里的孤雁,只能吊影自怜;辞别故乡流离四方,又多么象深秋中断根的蓬草,随着萧瑟的西风,飞空而去,飘转无定。“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两句,一向为人们所传诵。诗人不仅以千里孤雁、九秋断蓬作了形象贴切的比拟,而且以吊影分飞与辞根离散这样传神的描述,赋予它们孤苦凄惶的情态,深刻揭示了饱经战乱的零落之苦。孤单的诗人凄惶中夜深难寐,举首遥望孤悬夜空的明月,情不自禁联想到飘散在各地的兄长弟妹们,如果此时大家都在举目遥望这轮勾引无限乡思的明月,也会和自己一样潸潸泪垂吧!恐怕这一夜之中,流散五处深切思念家园的心,也都会是相同的。诗人在这里以绵邈真挚的诗思,构出一幅五地望月共生乡愁的图景,从而收结全诗,创造出浑朴真淳、引人共鸣的艺术境界。

全诗以白描的手法,采用平易的家常话语,抒写人们所共有而又不是人人俱能道出的真实情感。清刘熙载在《艺概》中说:“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白居易的这首诗不用典故,不事藻绘,语言浅白平实而又意蕴精深,情韵动人,堪称“用常得奇”的佳作。

《唐诗鉴赏大辞典1020卷》全文阅读(631——679卷)

同李十一醉忆元九

白居易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唐人喜欢以行第相称。这首诗中的“元九”就是在中唐诗坛上与白居易齐名的元稹。元和四年(809),元稹奉使去东川。白居易在长安,与他的弟弟白行简和李杓直(即诗题中的李十一)一同到曲江、慈恩寺春游,又到杓直家饮酒,席上忆念元稹,就写了这首诗。这是一首即景生情、因事起意之作,以情深意真见长。

惜牡丹花

白居易

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

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

在群芳斗艳的花季里,被誉为国色天香的牡丹花总是姗姗开迟,待到她占断春光的时候,一春花事已经将到尽期。历代多愁善感的诗人,对于伤春惜花的题材总是百咏不厌。而白居易这首《惜牡丹花》却在无数惜花诗中别具一格。人们向来在花落之后才知惜花,此诗一反常情,却由鲜花盛开之时想到红衰香褪之日,以把火照花的新鲜立意表现了对牡丹的无限怜惜,寄寓了岁月流逝、青春难驻的深沉感慨。

望驿台

白居易

靖安宅里当窗柳,望驿台前扑地花。

两处春光同日尽,居人思客客思家!

元和四年(809)三月,元稹以监察御史身份出使东川按狱,往来鞍马间,写下《使东川》一组绝句。稍后,白居易写了十二首和诗,《望驿台》便是其中一首。

元稹《望驿台》云:“可怜三月三旬足,怅望江边望驿台。料得孟光今日语,不曾春尽不归来!”

这是元稹在三月的最后一天,为思念妻子韦丛而作。结句“不曾春尽不归来”,乃诗人悬揣之辞。料想妻子以春尽为期,待他重聚,而现在竟无法实现,怅惘之情,宛然在目。

江楼月

白居易

嘉陵江曲曲江池,明月虽同人别离。

一宵光景潜相忆,两地阴晴远不知。

谁料江边怀我夜,正当池畔望君时。

今朝共语方同悔,不解多情先寄诗。

这是白居易给元稹的一首赠答诗。元和四年(809)春,元稹以监察御史使东川,不得不离开京都,离别正在京任翰林的挚友白居易。他独自在嘉陵江岸驿楼中,见月圆明亮,波光荡漾,遂浮想联翩,作七律《江楼月》寄乐天,表达深切的思念之情。后来,乐天作《酬和元九东川路诗十二首》,在题下注云:“十二篇皆因新境追忆旧事,不能一一曲叙,但随而和之,唯予与元知之耳。”这首七律《江楼月》是其中第五首。

村夜

白居易

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

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

这首诗没有惊人之笔,也不用艳词丽句,只以白描手法画出一个常见的乡村之夜。信手拈来,娓娓道出,却清新恬淡,诗意很浓。

《唐诗鉴赏大辞典1020卷》全文阅读(631——679卷)

欲与元八卜邻,先有是赠

白居易

平生心迹最相亲,欲隐墙东不为身。

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杨宜作两家春。

每因暂出犹思伴,岂得安居不择邻。

可独终身数相见,子孙长作隔墙人。

元八,名宗简,字居敬,排行第八,河南人,举进士,官至京兆少尹。他是白居易的诗友,两人结交二十余年。卜邻,即选择作邻居。宪宗元和十年(815)春,诗人和宗简都在朝廷供职,宗简在长安升平坊购了一所新宅,诗人很想同他结邻而居,乃作这首七律相赠。

燕子楼

张仲素白居易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张仲素

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白居易

这里讲的是张仲素和白居易两位诗人唱和的两组诗,各三首。燕子楼的故事及两人作诗的缘由,见于白居易诗的小序。其文云:“徐州故张尚书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余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余,酒酣,出盼盼以佐欢,欢甚。余因赠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一欢而去,尔后绝不相闻,迨兹仅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绘之访余,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诘其由,为盼盼作也。绘之从事武宁军(唐代地方军区之一,治徐州。)累年,颇知盼盼始末,云:“尚书既殁,归葬东洛,而彭城(即徐州)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余爱绘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张尚书名愔,是名臣张建封之子。有的记载以尚书为建封,是错误的。因为白居易做校书郎是在贞元十九年到元和元年(803-806),而张建封则已于贞元十六年(800)去世,而且张愔曾任武宁军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最后又征为兵部尚书,没有到任就死了,与诗序合。再则张仲素原唱三篇,都是托为盼盼的口吻而写的,有的记载又因而误认为是盼盼所作。这都是应当首先加以辩正的。

张仲素这第一首诗写盼盼在十多年中经历过的无数不眠之夜中的一夜。起句中“残灯”、“晓霜”,是天亮时燕子楼内外的景色。用一个“伴”字,将楼外之寒冷与楼内之孤寂联系起来,是为人的出场作安排。次句正面写盼盼。这很难着笔。写她躺在床上哭吗?写她唉声叹气吗?都不好。因为已整整过了一夜,哭也该哭过了,叹也该叹过了。这时,她该起床了,于是,就写起床。用起床的动作,来表达人物的心情,如元稹在《会真记》中写的“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就写得很动人。但张仲素在这里并不多写她本人的动作,而另出一奇,以人和床作极其强烈的对比,深刻地发掘了她的内心世界。合欢是古代一种象征爱情的花纹图案,也可用来指含有此类意义的器物,如合欢襦、合欢被等。一面是残灯、晓霜相伴的不眠人,一面是值得深情回忆的合欢床。在寒冷孤寂之中,这位不眠人煎熬了一整夜之后,仍然只好从这张合欢床上起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还用得着多费笔墨吗?

蓝桥驿见元九诗

白居易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元和十年(815),元稹自唐州奉召还京,春风得意,道经蓝桥驿,在驿亭壁上留下一首《留呈梦得、子厚、致用》的七律。八个月后,白居易自长安贬江州,满怀侘傺,经过这里,读到了元稹这首律诗。前后八个月,风云变幻如此诡谲,白居易感慨万千地写下这首绝句──《蓝桥驿见元九诗》。

元稹题在驿亭的那首诗说:“千层玉帐铺松盖,五出银区印虎蹄。”“玉帐”、“银区”说明他经过这里时正逢春雪,所以白诗一开头就说:“蓝桥春雪君归日”。元稹西归长安,事在初春,小桃初放;白居易东去江州,时为八月,满目秋风,因此,第二句接上“秦岭秋风我去时”。“秦岭”泛指商州道上的山岭,是他此行所经之地①。白居易谪江州,自长安经商州这一段,与元稹西归的道路是一致的。在蓝桥驿既然看到元诗,后此沿途驿亭很多,还可能留有元稹的题咏,所以三、四句接着说:“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这首绝句,乍读只是平淡的征途纪事,顶多不过表现白于元交谊甚笃,爱其人而及其诗而已。其实,这貌似平淡的二十八字,却暗含着诗人心底下的万顷波涛。

元稹于元和五年自监察御史贬为江陵士曹参军,经历了五年屈辱生涯。到元和十年春奉召还京,他是满心喜悦、满怀希望的。题在蓝桥驿的那首七律的结句说:“心知魏阙无多地,十二琼楼百里西。”那种得意的心情,简直呼之欲出。可是,好景不常,他正月刚回长安,三月就再一次远谪通州。所以,白诗第一句“蓝桥春雪君归日”,显然在欢笑中含着眼泪。更难堪的是:正当他为元稹再一次远谪而难过的时候,现在,自己又被贬江州。那么,被秦岭秋风吹得飘零摇落的,又岂只是白氏一人而已,实际上,这秋风吹撼的,正是两位诗人共同的命运。春雪、秋风,西归、东去,道路往来,风尘仆仆,这道路,乃是一条悲剧的人生道路!“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诗人处处留心,循墙绕柱寻觅的,岂只是元稹的诗句,简直是元稹的心,是两人共同的悲剧道路的轨迹!友情可贵,题咏可歌,共同的遭际,更是可泣。而这许多可歌可泣之事,诗中一句不说,只写了春去秋来,雪飞风紧,让读者自己去寻觅包含在春雪秋风中的人事升沉变化,去体会诗人那种沉痛凄怆的感情。这正是所谓“言浅而深,意微而显”,极尽风人之能事。

舟中读元九诗

白居易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

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宰相武元衡遇刺身死,白居易上书要求严缉凶手,因此得罪权贵,被贬为江州司马。他被撵出长安,九月抵襄阳,然后浮汉水,入长江,东去九江。在这寂寞的谪戌旅途中,他想念那早五个月远谪通州(州治在今四川达县)的好朋友元稹。在漫长水途中,一个深秋的夜晚,诗人伴着荧荧灯火,细读微之的诗卷,写下了这首《舟中读元九诗》。

这首小诗,字面上“读君诗”,主题是“忆斯人”,又由“斯人”的遭际飘零,转见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诗境一转一深,一深一痛。“眼痛灭灯犹暗坐”,已经读了大半夜了,天也快要亮了,为什么诗人还要“暗坐”,不肯就寝呢?读者自然而然要想到:由于想念微之,更想起坏人当道,朝政日非,因而,满腔汹涌澎湃的感情,使得他无法安枕。此刻,他兀坐在一个小船内。船下江中,不断翻卷起狂风巨浪;心头眼底,象突然展现一幅大千世界色彩黯淡的画图。这风浪,变成了“逆风吹浪打船声”;这是一幅富有象征意义的画图,悲中见愤,溶公义私情于一炉,感情复杂,容量极大。

凄苦,是这首小诗的基调。这种凄苦之情,通过“灯残”、“诗尽”、“眼痛”、“暗坐”这些词语所展示的环境、氛围、色彩,已经渲染得十分浓烈了,对读者形成一种沉重的压力。到“眼痛灭灯犹暗坐”,压力简直大到了超过人所能忍受的程度。突然又传来一阵阵“逆风吹浪打船声”,象塞马悲鸣,胡笳呜咽,一起卷入读者的耳里、心中。这声音里,充满了悲愤不平的感情。读诗至此,自然要坐立不安,象韩愈听颖师鼓琴时那样:“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了。诗的前三句蓄势,于叙事中抒情;后一句才哗然打开感情的闸门,让激浪涡流咆哮奔鸣而下,让乐曲终止在最强音上,收到了“四弦一声如裂帛”的最强烈的音乐效果。

如果你反复吟哦,还会发现这首小诗在音律上的另一个特点。向来,诗家最忌“犯复”,即一诗中不宜用重复的字,小诗尤其如此。这首绝句,却一反故常,四句中三用“灯”字。但是,我们读起来,丝毫不感重复,只觉得较之常作更为自然流泻。原来,诗人以这个灯字作为一根穿起一串明珠的彩线,在节律上形成一句紧连一句的效果。音节蝉连,委蛇曲折,如金蛇盘旋而下,加强了表达的力量。

放言五首(其一)

白居易

朝真暮伪何人辨,古往今来底事无。

但爱臧生能诈圣,可知宁子解佯愚。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怜光彩亦何殊。

白居易七律《放言五首》,是一组政治抒情诗。诗前有序:“元九④在江陵时有《放言》七句诗五首,韵高而体律,意古而词新。……予出佐浔阳,未届所任,舟中多暇,江上独吟,因缀五篇,以续其意耳。”据序文可知,这是宪宗元和十年(815)诗人被贬赴江州途中所作。当年六月,诗人因上疏急请追捕刺杀宰相武元衡的凶手,遭当权者忌恨,被贬为江州司马。诗题“放言”,就是无所顾忌,畅所欲言。组诗就社会人生的真伪、祸福、贵贱、贫富、生死诸问题纵抒己见,宣泄了对当时朝政的不满和对自身遭遇的忿忿不平。此诗为第一首,放言政治上的辨伪──略同于近世所谓识别两面派的问题。

放言五首(其三)

白居易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元和五年(810),白居易的好友元稹因得罪了权贵,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元稹在江陵期间,写了五首《放言》诗表示自己的心情:“死是老闲生也得,拟将何事奈吾何”(其一),“两回左降须知命,数度登朝何处荣”(其五)。过了五年,白居易也被贬为江州司马。这时元稹已转官通州司马,闻讯后写下了充满深情的诗篇:《闻乐天授江州司马》。白居易在贬官途中,风吹浪激,感慨万千,也写下五首《放言》诗奉和。

这是一首富有理趣的好诗。它以极通俗的语言说出了一个道理:对人、对事要得到全面的认识,都要经过时间的考验,从整个历史去衡量、去判断,而不能只根据一时一事的现象下结论,否则就会把周公当成篡权者,把王莽当成谦恭的君子了。诗人表示象自己以及友人元稹这样受诬陷的人,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因而应当多加保重,等待“试玉”、“辨材”期满,自会澄清事实,辨明事伪。这是用诗的形式对自身遭遇进行的总结。

大林寺桃花

白居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这首诗作于元和十二年(817)初夏,当时白居易在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任上。这是一首纪游诗,大林寺在庐山香炉峰顶。关于他写这首诗的一点情况,本集有《游大林寺序》一文,可参考。

全诗短短四句,从内容到语言都似乎没有什么深奥、奇警的地方,只不过是把“山高地深,时节绝晚”、“与平地聚落不同”的景物节候,做了一番纪述和描写。但细读之,就会发现这首平淡自然的小诗,却写得意境深邃,富于情趣。

建昌江

白居易

建昌江水县门前,立马教人唤渡船。

忽似往年归蔡渡,草风沙雨渭河边!

白居易作此诗时,正谪任江州司马,因公到江州附近的建昌江去,以渡口所见所感,写下了这首绝句。诗表面上写渡口风光,其实蕴藏了深沉复杂的思想。

原来,白氏在长安作校书郎时,丁母忧去职,在长安附近的渭村住了四年。他从风波险恶的宦场,来到农村的自由天地,心情十分坦荡舒畅。丧服满了之后,他又被起用为太子左赞善大夫,还是卷进了宦海波涛。仅仅一年,就因开罪权贵贬为江州司马。现在,他满怀忧郁地来到建昌江边,目击这渡口风光酷似渭河边上的蔡渡,就很自然地联想到当年退居渭村时那种身心闲适的境地,回味起当时“一朝归渭上,泛如不系舟”(白居易《适意》)的心情来了。可见,此时此地,他想起渭村,不止是渭村风景优美,人心淳朴,更重要的是,渭村是一个可以躲避政治风雨的安谧的小港;在那里,他的心灵之舟可以安详宁静地停泊。

这首诗看似一幅淡墨勾染的风景画,其实是一首情思邈远的抒情诗,全诗四句二十八字熔诗画于一炉。

问刘十九

白居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首诗可以说是邀请朋友前来小饮的劝酒词。给友人备下的酒,当然是可以使对方致醉的,但这首诗本身却是比酒还要醇浓。

南浦别

白居易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这首送别小诗,清淡如水,款款地流泻出依依惜别的深情。

后宫词

白居易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这首诗是代宫人所作的怨词。前人曾批评此诗过于浅露,这是不公正的。诗以自然浑成之语,传层层深入之情,语言明快而感情深沉,一气贯通而绝不平直。

诗的主人公是一位不幸的宫女。她一心盼望君王的临幸而终未盼得,时已深夜,只好上床,已是一层怨怅。宠幸不可得,退而求之好梦;辗转反侧,竟连梦也难成,见出两层怨怅。梦既不成,索性揽衣推枕,挣扎坐起。正当她愁苦难忍,泪湿罗巾之时,前殿又传来阵阵笙歌,原来君王正在那边寻欢作乐,这就有了三层怨怅。倘使人老珠黄,犹可解说;偏偏她盛鬓堆鸦,红颜未老,生出四层怨怅。要是君王一直没有发现她,那也罢了;事实是她曾受过君王的恩宠,而现在这种恩宠却无端断绝,见出五层怨怅。夜已深沉,濒于绝望,但一转念,犹翼君王在听歌赏舞之后,会记起她来。于是,斜倚熏笼,浓熏翠袖,以待召幸。不料,一直坐到天明,幻想终归破灭,见出六层怨怅。一种情思,六层写来,尽缠绵往复之能事。而全诗却一气浑成,如笋破土,苞节虽在而不露;如茧抽丝,幽怨似缕而不绝。短短四句,细腻地表现了一个失宠宫女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夜来不寐,等候君王临幸,写其希望;听到前殿歌声,君王正在寻欢作乐,写其失望;君恩已断,仍斜倚熏笼坐等,写其苦望;天色大明,君王未来,写其绝望。泪湿罗巾,写宫女的现实;求宠于梦境,写其幻想;恩断而仍坐等,写其痴想;坐到天明仍不见君王,再写其可悲的现实。全诗由希望转到失望,由失望转到苦望,由苦望转到最后绝望;由现实进入幻想,由幻想进入痴想,由痴想再跌入现实,千回百转,倾注了诗人对不幸者的深挚同情。

夜筝

白居易

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闇低容。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若要把白居易《琵琶行》裁剪为四句一首的绝句,实在叫人无从下手。但是,《琵琶行》作者自己这一首《夜筝》诗,无疑提供了一个很精妙的缩本。

勤政楼西老柳

白居易

半朽临风树,多情立马人。

开元一枝柳,长庆二年春。

这首五言绝句,纯由对句组成,仿佛是五律的中间两联。全诗以柳写人,借景抒情。首句以“半朽”描画树,次句以“多情”形容人,结尾两句以“开元”和“长庆二年”交代时间跨度。诗人用简括的笔触勾勒了一幅临风立马图,语短情长,意境苍茫。

勤政楼西的一株柳树,是唐玄宗开元年间(713-741)所种,至穆宗长庆二年(822)已在百龄上下,其时白居易已五十一岁。以垂暮之年对半朽之树,怎能不怆然动怀呢!东晋时桓温北征途中,见昔日手种柳树皆已十围,就曾感慨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可见对树伤情,自古已然。难怪诗人要良久立马,凝望出神了。树“半朽”,人也“半朽”;人“多情”,树又如何呢?在诗人眼中,物情本同人情。宋代辛弃疾就曾写过“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贺新郎。甚矣吾衰矣》)这样情趣盎然的词句。现在,这株临风老柳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为了牵挽萍水相逢的老人,才摆弄它那多情的长条吧!

暮江吟

白居易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暮江吟》是白居易“杂律诗”中的一首。这些诗的特点是通过一时一物的吟咏,在一笑一吟中能够真率自然地表现内心深处的情思。

寒闺怨

白居易

寒月沉沉洞房静,真珠帘外梧桐影。

秋霜欲下手先知,灯底裁缝剪刀冷。

此诗前两句写景,后两句写情。其写情,是通过对事物的细致感受来表现的。

洞房,犹言深屋,在很多进房屋的后部,通常是富贵人家女眷所居。居室本已深邃,又被寒冷的月光照射着,所以更见幽静。帘子称之为真珠帘,无非形容其华贵,与上洞房相称,不可呆看。洞房、珠帘,都是通过描写环境以暗示其人的身分。“梧桐影”既与上文“寒月”相映,又暗逗下文“秋霜”,因无月则无影,而到了秋天,树中落叶最早的是梧桐,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前两句把景写得如此之冷清,人写得如此之幽独,就暗示了题中所谓寒闺之怨。

钱塘湖春行

白居易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这诗是长庆三或四年春(823-824)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所作。

钱塘湖是西湖的别名。提起西湖,人们就会联想到苏轼诗中的名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饮湖上初晴后雨》)读了白居易这诗,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含睇宜笑的西施的面影,更加感到东坡这比喻的确切。

乐天在杭州时,有关湖光山色的题咏很多。这诗处处扣紧环境和季节的特征,把刚刚披上春天外衣的西湖,描绘得生意盎然,恰到好处。

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赠诸客

白居易

柳湖松岛莲花寺,晚动归桡出道场。

卢橘子低山雨重,栟榈叶战水风凉。

烟波淡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

到岸请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海中央。

长庆二年(822)秋至四年夏,白居易在杭州任刺史。政事之余,他常喜欢到佛寺里听听僧侣讲经。这首诗便是写他与“诸客”听讲归来时的感受。作品生动地描绘了孤山寺的秀美,风景中处处点染着诗人的喜悦之情。

杭州春望

白居易

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踏晴沙。

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此诗为长庆三年(823)或四年春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作。诗对杭州春日景色作了全面的描写,前六句都是一句一景,最后两句为一景。七处景色都靠“望”字把它们联在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画面。

秋雨夜眠

白居易

凉冷三秋夜,安闲一老翁。

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

灰宿温瓶火,香添暖被笼。

晓晴寒未起,霜叶满阶红。

这首诗大约是大和六年(832)秋白居易任河南尹时所作。这时诗人已六十多岁,体衰多病,官务清闲,加上亲密的诗友元稹已经谢世,心情特别寂寞冷淡。诗中多少反映了诗人暮年政治上心灰意懒、生活上孤寂闲散的状况。

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

白居易

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

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开成二年(837),白居易和刘禹锡同在洛阳,刘任太子宾客分司,白任太子少傅,都是闲职。政治上共遭冷遇,使两位挚友更为心心相印了。诗题中“闲饮”二字透露出诗人寂寞而又闲愁难遣的心境。

览卢子蒙侍御旧诗,多与微之唱和。感今伤昔,因赠子蒙,题于卷后

白居易

昔闻元九咏君诗,恨与卢君相识迟。

今日逢君开旧卷,卷中多道赠微之。

相看泪眼情难说,别有伤心事岂知?

闻道咸阳坟上树,已抽三丈白杨枝!

白居易晚年与“香山九老”之一的卢子蒙侍御交往,一天,翻阅卢的诗集,发现集子里不少诗篇是赠给元稹的。而此时元稹已去世十年了。白居易不禁心酸,他迅速把诗集翻到最后,蘸满浓墨,和着热泪,在空白页上写下了这首律诗。

诗一开始,全是叙事,好象与卢子蒙对坐谈心。诗句追溯往事,事中自见深情。头两句,把三十多年前与微之论诗衡文,睥睨当世,谈笑风生的情景,重新展现在眼前。接下去,三、四句写今日与卢君聚首,共同披阅他的诗卷,也只是平平常常的叙事。然而,情景一转,诗集中突然跳出了元微之的名字,眼前便闪现出微之的影子,诗情也就急转直下,发为变徽之音。五、六两句,转入正面抒情。“相看”一句,描绘了一瞬间的神态:两个老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老泪纵横,却都不说一句话。

诗篇至此,一种无声之恸,已够摧裂肺肝,而全诗也已经神完气足了。最后两句,诗人又用“闻道”一语领起,宕开诗境,跳到了微之坟上。墓木拱矣,黄土成阡;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岁月的流逝是这样快,悼念之情又怎能不这样深?

这首诗,直抒胸臆,纯任自然,八句一气贯串,读起来感到感情强烈逼人,不容换气。全诗用“四支”韵,本来是不十分响的韵部,到了诗人笔下,却变得浏亮哀远,音乐效果特别强烈。古来怀友的名篇,共同的特点是真挚、深刻。白居易此诗是悼亡友,在真挚、深刻之外,又多了一重凄怆的色彩。

杨柳枝词

白居易

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

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

关于这首诗,当时河南尹卢贞有一首和诗,并写了题序说:“永丰坊西南角园中,有垂柳一株,柔条极茂。白尚书曾赋诗,传入乐府,遍流京都。近有诏旨,取两枝植于禁苑。乃知一顾增十倍之价,非虚言也。”永丰坊为唐代东都洛阳坊里名。白居易于武宗会昌二年(842)以刑部尚书致仕后寓居洛阳,直至会昌六年卒;卢贞会昌四年七月为河南尹(治所在洛阳)。白诗写成到传至京都,须一段时间,然后有诏旨下达洛阳,卢贞始作和诗。据此推知,白氏此诗约作于会昌三年至五年之间。移植永丰柳诏下达后,他还写了一首《诏取永丰柳植禁苑感赋》的诗。

此诗前两句写柳的风姿可爱,后两句发抒感慨,是一首咏物言志的七绝。

白云泉

白居易

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

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天平山上白云泉”,起句即点出吴中的奇山丽水、风景形胜的精华所在。天平山在苏州市西二十里。“此山在吴中最为崷崪高耸,一峰端正特立”①,“巍然特出,群峰拱揖”②,岩石峻峭。山上青松郁郁葱葱。山腰依崖建有亭,“亭侧清泉,泠泠不竭,所谓白云泉也”③,号称“吴中第一水”④,泉水清洌而晶莹,“自白乐天题以绝句”,“名遂显于世”⑤。

然而,这一名山胜水的优美景色在诗人眼帘中却呈现为:“云自无心水自闲”。白云随风飘荡,舒卷自如,无牵无挂;泉水淙淙潺流,自由奔泻,从容自得。诗人无意描绘天平山的巍峨高耸和吴中第一水的清澄透澈,却着意描写“云无心以出岫”的境界,表现白云坦荡淡泊的胸怀和泉水闲静雅致的神态。句中连用两个“自”字,特别强调云水的自由自在,自得自乐,逍遥而惬意。这里移情注景,景中寓情,“云自无心水自闲”,恰好是诗人思想感情的自我写照。

唐敬宗宝历元年(825)至二年,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期间,政务十分繁忙冗杂,“清旦方堆案,黄昏始退公。可怜朝暮景,消在两衙中”(《秋寄微之十二韵》),觉得很不自由。面对闲适的白云与泉水,对照自己“心为形役”的情状,不禁产生羡慕的心情,一种清静无为、与世无争的思想便油然而起:“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问清清的白云泉水,何必向山下奔腾飞泻而去,给纷扰多事的人世推波助澜!自元和十年(815)白居易贬官江州司马后,济世的抱负和斗争的锐气渐渐减少,而“知足保和”、独善其身的思想则逐步增加。在苏州刺史任上,他深深感到“公私颇多事,衰惫殊少欢。迎送宾客懒,鞭笞黎庶难”(《自咏》),渴望能早日摆脱恼人的俗务。结尾两句流露出“既无可恋者,何以不休官”的情绪,集中反映了诗人随遇而安、出世归隐的思想,表现了诗人后期人生观的一个侧面。

这首七绝犹如一幅线条明快简洁的淡墨山水图。诗人并不注重用浓墨重彩描绘天平山上的风光,而是着意摹画白云与泉水的神态,将它人格化,使它充满生机、活力,点染着诗人自己闲逸的感情,给人一种饶有风趣的清新感。诗人采取象征手法,写景寓志,以云水的逍遥自由比喻恬淡的胸怀与闲适的心情;用泉水激起的自然波浪象征社会风浪,“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言浅旨远,意在象外,寄托深厚,理趣盎然。诗的风格平淡浑朴,清代田雯谓“乐天诗极清浅可爱,往往以眼前事为见得语,皆他人所未发。”(《古欢堂集》)这一评语正好道出了这首七绝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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