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论《霸王别姬》中自我的迷失与寻找

文|弃疾子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 诸位听得不少。那些情情义义, 恩恩爱爱, 卿卿我我, 都瑰丽莫名。根本不是人间颜色。人间, 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论《霸王别姬》中自我的迷失与寻找

说起来香港知名女作家,李碧华,可能鲜少有人知道,但她的代表作《霸王别姬》你一定知道。

其代表作《霸王别姬》以清末民初下等梨园弟子的成长为线, 将京剧正典融于现代中国史的血泪中, 书写了特殊时代背景下自我的迷失与寻找。

今天,就让我们从小说中的人物生平叙述、个体命运与时代社会发展的矛盾性、作家的自我体认三方面来探索作者在《霸王别姬》中所引出关于自我个体的思考, 体会作者在大时代中对人物命运的关怀。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论《霸王别姬》中自我的迷失与寻找



程蝶衣的人生历程:“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民国十八年冬, 小豆子即童年时期的程蝶衣, 第一次见到小石头即段小楼时, 是在天桥卖艺的地界。演砸了戏的猴儿们落荒而逃, 丢尽颜面, 独小石头气息朗朗, 往头上拍板砖秀本事, “像个小英雄地, 挽回一点尊严”。

小豆子尚不谙世事, 只觉得震撼, 却意料不到当天夜里, 他将踏足同样的天地, 以牺牲一根手指和离开母亲为代价, 换得活下去、活出头的机会, 此后一生, 再难回头。戏班的生活艰苦, 从孩子需用烧饼练眼神便可见一斑。

在幼年学艺的过程中, 小豆子常受师哥关照, 产生了一定的依赖。待到后来, 他“一嘴血污, 含泪开窍。琅琅开口唱:‘我本是女娇娥, 又不是男儿郎’”, 受生活所迫, 开始接受戏中的女性身份, 幼年的依赖便随着对自我性别认知的转变而蜕变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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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中的戏子, 那么地让人瞧不起, 在台上, 却总是威风凛凛, 千娇百媚。头面戏衣, 把令人沮丧的命运改装过来, 承载了一时风光, 短暂欺哄, ——都是英雄美人。”程蝶衣晚入戏班, 又因接受旦角的训练而饱受欺凌, 被嘲笑为娘娘腔, 因而他爱戏成痴, 将自身入戏, 试图在戏中逃避现实。

戏班里师兄段小楼为他出头是他的依靠;虞姬则是戏曲中受霸王庇护、又依附于霸王的忠贞女性形象, 程蝶衣饰演虞姬, 由此将他对师哥的感情与戏中虞姬对霸王的感情错杂糅合, 时日稍久, 就再难分开。

事实上, 程蝶衣是有所察觉的, 他说“男人把他当作女人, 女人把他当作男人, 都是错爱”, 但因其爱戏成痴的性格, 并未作出改变。而他在面对段小楼身边的女性时所表现出的阴损、刻毒, 皆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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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段小楼结亲时, 他以豁出去自己的方式“坚决无悔地报复了另一个男人的变心”;面对菊仙时时时刻刻端着身份, 不肯与妓女同流, 又在菊仙流血倒地时诅咒有人再来一脚, 好让她没了孩子;在文革批斗时, 他面目可怖, 声嘶力竭, 重翻旧账。

十年后, 程蝶衣在香港意外地与段小楼重逢, 从他口中得知震惊的真相。他依然骄矜, “我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 坏了嗓子的霸王, 年老的虞姬, 戏唱完了, 他用尽了力气, 再也不能了。

程蝶衣的一生无疑是悲剧的, 他身上浓缩了新旧社会交替变迁的血泪史。至此, 文章戛然而止, 而延伸出纸外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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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命运与社会发展的矛盾性:“虞兮虞兮奈若何”

程蝶衣的一生贯穿于整个中国现代史, 由清末民初的社会动荡期, 先后历经北洋军阀、国民党统治时期、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等诸多历史阶段, 见证了中国近现代化的艰难道路。而京剧因其特殊的“普世效应”特点, 得以在较长时间内保持相对稳定的繁荣状态, 使程蝶衣能够长久地寄居于虞姬的角色身份之中, 被动地与时代发展并行。

幼年时期的程蝶衣恰逢清末动荡, 人民生活困苦不堪, 他从小就不知道父亲是谁, 生活所迫被卖入戏班, “一下非常凄厉、惨痛的尖喊, 划破黑白尚未分明的夜幕。一头惊惧迷茫的小兽, 到处觅地躲撞, 觑空子就钻, 雪地上血迹斑斑。”从此又失去了母亲。他的生活中没有亲情, 没有温暖, 没有欢笑, 只有痛苦的眼泪, 还师兄弟的欺侮和师傅的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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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为个人的发展创造条件, 个人又始终无法逃脱时代的束缚。一方面, 家庭生活的不完整促使程蝶衣进入戏班学艺, 当时社会对戏剧文化的需要又给予他谋生、成角、提升地位的机会, 客观上促进了他人生中巅峰时期的形成;另一方面, 程蝶衣被迫接受旦角身份, 在性别认知中走向迷失, 同时, 自幼缺失的父爱与成长过程中缺少同性家长的关怀在师兄段小楼身上获得满足, 但这样的感情不被段小楼所接受, 更不被当时社会所认可, 使程蝶衣的偏执愈演愈烈, 最终导致两人惨淡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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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 程蝶衣的命运也不断起伏。建国后文革时期, 程蝶衣的身份地位一落千丈, 因其曾经的唱戏经历与当时整个社会的错误判断, 他不得不经受侮辱, 甚至于残酷的折磨。这使得他一度无法走出低谷, 在文革之中迷失了自己。“他激动得颤抖, 莫名的兴奋, 眼睛爬满血丝, 就像有十多只红蜘蛛在里头张牙舞爪, 又逃不出来”, 疯狂可怖的大背景为程蝶衣深埋心中的畸恋提供了宣泄的途径, 扭曲的人性被无限放大。

程蝶衣曾经坚定而凄绝地希望成为真虞姬, 戏里戏外赔上尊严, 终究接受组织的“好意”娶妻成家, 体现出时代发展的不可违背。幸甚, 程蝶衣的情绪在一次次对手戏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最终选择随团回去, 结束了自己长达数十年之久的爱恋, 从幻梦中醒来。

看似平淡的结局为小说画上一个令人唏嘘的句点。个体有其宿命, 时代也有其宿命, 二者交相呼应, 个人在不同的时代中, 或被关怀、或被泯灭、或被铭记、或被遗忘, 而时代在程蝶衣的一生中, 无疑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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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作家的自我意识和个体思考

女性意识贯穿李碧华诸多小说, 在《青蛇》《霸王别姬》等作品中尤为凸显。在中国传统社会里, 女性的身份被放置在家庭中, 封建文化无时不刻地要求女性保持贞操, 保持对丈夫的忠贞, 如塔尔曼所言:“妻子, 母亲和家庭主妇等角色是女性在一个男权制社会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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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碧华在小说《青蛇》之中明确反对这种观点, 她从青蛇的角度重述故事, 借青蛇之口表示从古至今的男性书写之失望。小青敢爱敢恨, 不同于白蛇, 宁可为自己所爱, 担负不忠义的罪名, 当她发现许仙略带卑琐时, 便对其不屑一顾。主动争取的小青, 拥有积极“进攻”的姿态, 这看似另类的想法也许才是作者所认同并高扬的独立自主的女性意识。

在《霸王别姬》中, 一方面, 文中作为配角的女性角色菊仙对待同段小楼感情的态度是积极主动的, “她几乎光着脚空着手, 自己给自己赎的身, 白线袜子踩在泥土上”, 洗尽铅华, 做回一个相夫教子的传统女性, 然而这镜花水月的前半生, 又充满讽刺地与结局对应, “一打开电灯, 迎面是双半空晃着的, 只穿白线袜子的脚。菊仙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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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菊仙没有挣脱传统女性从一而终的枷锁, 但其独立选择的行为, 也侧面反应了李碧华的女性意识。另一方面, 菊仙只不过是小说中的陪衬, 李碧华所认同的女性形象通过新的媒介——程蝶衣, 表达出来。蝶衣作为男性, 却暗含对女性的性别认同, 这种反讽体现出作者对以往男权社会的不满。

与此同时, 李碧华也在小说中体现了香港的边缘性文化。香港回归, 使香港人产生一些怀旧情绪, 但由于百年的殖民文化, 香港对历史的态度有写漠然, 作者也亦然——“我是一个升斗小市民, 对一切历史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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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也呈现出矛盾性。一方面, 文中出现诸如京剧等许多中华民族文化符号, 这是香港人寻找文化故土, 试图连接香港与大陆历史文化的代表。另一方面, 作家用特异的人物和旧曲新翻的经典, 来解构甚至颠覆经典。

正如小说中说的那样: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 诸位听得不少。那些情情义义, 恩恩爱爱, 卿卿我我, 都瑰丽莫名。根本不是人间颜色。人间, 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论《霸王别姬》中自我的迷失与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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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李碧华2013《霸王别姬》, 新星出版社。

多米尼克·斯特林纳提,吴士余主编2001《女权主义与大众文化》, 《大众文化研究》, 上海三联书店。

李碧华1996《胭脂扣》,《香港青文书屋》。

王德威1993小说中国--晚清到当代的中文小说》, 台北麦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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