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面前,缺席與失職的中國作家


災難面前,缺席與失職的中國作家


湖北電影導演常凱一家四口不幸逝世,很遺憾,一提筆我又過時了,去世4天了。

常凱先生生前最後一句留言:永別了!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

這本是一句上世紀南斯拉夫電影裡才會出現的臨終遺言,曾經被中國文藝青年、大眾影迷爭相模仿。可真搬到現實裡的武漢,卻感到說不出來的滋味,不但沒有感到絲毫浪漫,反倒感到人世悲涼,撕心裂肺的疼。好人都走了,而一些壞人卻留下了。

我敬佩常凱先生的為人處世,遭遇滅頂之災,還依然心念人世,想給活人多一點美好念想。大善之人,才能如此。倘若換做我,我定沒有這般坦然,會在這句話後加上一句:我恨的人,我也希望你們不得好過。

我知道,普世價值來源於骨子裡的慈悲。但同樣也知曉,慈悲往往對惡人無效,只有將那些無恥的人打翻在地,讓他們罪有應得,再施予他們慈悲,那樣的慈悲興許才有一點聊勝於無的價值。

前兩天,耶路撒冷的哭牆一千名異國異族人雨中為中國祈禱,感謝他們看見相隔萬里,依然看見了中國正在經歷的苦難。我喜歡的NBA球全明星正賽,也在為武漢祝福。感謝他們,這個時候,能夠超脫於國家、民族的界限,給予我們以真誠的祝福。感謝他們的人道主義精神,才讓人類在遭遇歷次劫難之後,依然可以得以延續。

倘若人道主義淪喪,想必世界也會就此墮落。我們經歷過的歷史,每一次遭遇的滅頂之災,都是人性墮落之後的代價。即便我們自己的歷史,無數次時代絕望,人間悲劇,也都是沉默的代價。

我已不需要列舉任何例子了,熟悉歷史的人,這些苦難依然觸手可及,在文學作品裡,在歷史書上,在倖存者的真實講述裡。

我們向來不都是以沉默開始,最後用赤裸肉身螳臂當車、抵禦苦難嗎?

多少天了,武漢封城多少天了?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們在用苦難抵抗著苦難,用言語的希望驅趕著苦難。我們可以想象這苦難的樣子,但我們終究無法準確描述苦難本身,它的形狀、它的無邊無際,它的摧毀力量。是啊,真實的苦難發生在具體一個人身上,苦難都是各不相同的。

苦難多像墨水啊,在每個正在遭遇苦難的人身上暈開形狀不同、深淺不一的形狀,就像黑夜可以填滿每一個毛孔。我堅信一個朋友告訴我的:這一次就是一場戰爭,他帶來的恐懼程度和戰爭年代是一樣的。

他還告訴我:你沒有生活在武漢,你難以想象這恐懼的無邊無際,這苦難的形式不一。

太多媒體描述過這一次苦難形狀了,太多媒體描述了這一次災難中的感人精神,太多媒體寫盡了人間感動。很可惜啊,沒有一個媒體準確描述苦難的本身。二十多天了,我也早已厭倦了中國作家的整體沉默。那些向來以寫作苦難聞名於世的作家,公共知識分子,他們向來在文字裡觸摸苦難,著述頗豐,功成名就。

可20多天了,我沒有看到他們的隻言片語(方方以外)。莫言、餘華、婁燁、賈樟柯、陳丹青等等。如果我想排下去,這將是一個很長的名單,足以讓你感到震撼,但顯然我不想排了,我看到的作家遠不如一些媒體人富有勇氣。

在災難面前,我先是看到中國知識分子的集體缺席,然後看到中國知識分子的集體失職。他們向來是以經歷的災難來塑造愛與靈魂,他們熟悉這樣的寫作技巧,也對作品的適時而動了如指掌。而現在呢,當媒體無限制重複相同的話語時,作家、知識分子、電影導演,我卻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他們集體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道我們的作家、知識分子常常盯準時機,像精打細算的小商人在應該買賣的時間,準時買進、賣出,然後坐等文學青年的掌聲和喝彩。難道我們的作家,是在集體等待災難遠去,然後像撫摸一箇舊鐘錶一樣撫摸災難本身,最後通通將他人經歷的苦難變成一部部優秀的商品、暢銷品?

作家、知識分子一直是時代的良心,這難道不是共識嗎?很遺憾,目前我沒看到良心,只看到中國作家、知識分子的集體失職。

他們像是時代的絕緣體,他們像是和正在經歷的一切毫無關係。別再假裝揣摩人性了,也別再假裝通曉人類命運了,更別再假裝等待未來了。

作家、知識分子一直是一個偉大的稱謂,是一個時代最後的良心。如今看來,作家、知識分子像是為某種獎項設置的,而唯獨不是為苦難設置的。

很遺憾,我們作家既沒有做到作品真誠,也從未做到內心真誠,甚至連情感真誠也沒有做到。我們的作家對得起他沒見過的苦難,卻對不起他正在親眼見證的苦難。我們的作家愧對於閱讀教養,也愧對於一個時代的真實感受。

坦白說,我並不感到悲哀,也許我們向來都是如此,也許是我期待過高了,或者是他們以往的高調與今日的沉默,相差實在甚遠了。

也許我們經歷的太多苦難,他們早已見怪不怪。是啊,當發生車禍時,只有爬在樹上的人是安全的。是啊,我們經歷的太多苦難,多數都是因為無知和無恥造就的。

在苦難面前,我們從來都不是局外人,這不是一句假裝的悲憫,更不是一個多情的詩人,玩玩情懷文字的虛偽。

“加油”是局外人喊的,是nba全明星正賽的人道主義,是耶路撒冷的人道主義。唯獨不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因為我們都是苦難的經歷者,正置身於苦難之中。

苦難是什麼?苦難不是在家中,每日清晨醒來,百無聊賴刷刷手機看到數據增加之後的一聲嘆息。苦難也不是從懷疑到恐懼,再到麻木、遺忘的過程,苦難不是為殉職者的表彰,而是殉職者的命運。

苦難不是一國財富,苦難只是一國一城的命運。苦難是,也許一位市民少了一副口罩,就會一家陷入危難。苦難是或許你只是像往常一樣打車,就會遭遇真實的死亡。苦難就是一家人中,一個人得病,就會像個神經病一樣,拼命搜索、回憶二十來天與誰相遇,與誰遇見,是誰造成自己的厄運?苦難是一次次的絕望,又一次次給自己希望,又一次次絕望,週而復始的無限循環。苦難是一個善良的人,什麼都沒做錯,用盡半生的小心翼翼才擁有一份自足的生活,而命運卻突然急轉日下,倒地暴斃於求醫問藥的路上。

苦難是什麼,苦難是所有人都盡心盡力了,而依舊無濟於事。苦難是那些為他人抱薪者,也會凍斃於風雪。

苦難不是作家的寫作素材,苦難只是苦難本身,苦難不是作家拿著評獎的榮譽。即便是諾貝爾文學獎,也是頒給苦難的,不是頒給作家的,作家只是記錄了苦難,很可惜,我們的作家、知識分子這些年不再記錄一切。

多少天了,武漢一座城經歷著怎樣的真實人間。多少天了,多少武漢人,需要掙扎著才能從每一個清晨醒來。多少天了,醫院裡的重症患者,在清晨醒來,又在慶幸自己又活過一天。

在苦難面前,我們都不是局外人,我們擁有同樣的疼痛和顫慄。只是程度的不同,並不是不曾經歷。

我絲毫沒有誇張苦難,只是真實地講述苦難。而顯然,我們的作家、知識分子是對苦難是視而不見的,他們習慣了用沉默來表現自己此刻的深沉。

有句詩送給每個人:

死去的人,願你不再絕望消逝於如此世道,能平安歸於墓地。

活著的人,願你的疼痛變成記憶,不至於轉身遺忘。

沉默的人啊,願你在沉默中積蓄力量。

狡猾的人們,我不原諒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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