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窗琐笔

闲窗琐笔


成都正值初春,也许今年的春有别于去年的春罢,总觉得春意并不盎然,丝毫没有“春风十里柔情”的意境,于是突然让我想起了故乡的蝉鸣。那时候大约是季夏,凉棚外的蝉声不绝于耳,偶尔也会吹来一阵凉爽的风。由于三伏天的原因罢,那时的蝉鸣格外响亮,它们一天到晚总是不停地叫着,难免有些扰人清梦的嫌疑。


隔壁读圣人书的老李常对我说,“蝉非同一般,它是齐王后的魂魄所化(具体的记不清了),故而蝉鸣哀怨,亦有高洁之意,”他见我没有搭话,又把李义山的“鸟应悲蜀帝,蝉是怨齐王”的诗句吟唱出来,以此来表明自己并非妄言。随后,他又独推伯施的《蝉》诗给我,并高声吟唱道,“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从那一时起,我便认为蝉就是古人颂赞秉性高洁之士的标志了。


我想,这的确是有些道理的,自古高洁之士颇有“白玉之映尘沙”之貌,而蝉在古人的笔下也是如此,它栖于高枝,餐风露宿,不食人间烟火,归纳于清高之列。凡遇天地间的志高行洁的人物,便多以蝉歌咏,而颂赞者每咏之其意,亦可见其品格。可是当长夏无事,林荫犯困的时候,聒噪的蝉鸣声就有些恼人了。我想,以高洁自诩的大人物们,为了让天下人都颂赞自己的美德,借用“蝉蜕于浊秽”之法,搞出些声响来扰人也就合乎情理之中了。

然而可恨的是生物学的兴起,偏要用科学的方法去窥探蝉的习性,破坏了我对蝉的美好印象。自从法国昆虫学大家法布尔仔细观察之后,在其著作《昆虫记》充分的证实了蝉的生理习性、发出声音的原理、生长的过程以及天敌。并且,将害虫的帽子扣在了蝉的头上,还告诉我们它不仅是害虫,还是一种非常卑鄙无耻的害虫。它的幼虫之所以会埋在土下面,是因为蝉的幼虫靠吸食植物根部的汁液维持生命,成虫则靠吸食树汁和树浆为食,还会将产卵器插入幼嫩树树的木质部里产卵。据说蝉的产卵器似矛头且坚韧,它们在交配后会将产卵器插入幼嫩树枝的木质部里产卵,一插就是一个孔,在一个枝条上往往都插了许多小孔。待产卵结束后,它们再用口器把树枝的下部刺破一圈,使树枝上部得不到水分和养料,最后让树枝落得个“不知死所”的下场。


孔老先生说过,“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论点颇有高洁君子之意,但就这个现象而论,不愿吃白饭的君子还是比较难见到的。X君就曾发愁的对我说过,“现如今的风雅之士,高风亮节之人,满肚子都是男盗女娼的事情。”我为了避免尴尬,装作和他一样的皱眉叹息的样子,表示“英雄所见略同”之意。他或许是发现了我并非出自真心的认同罢,于是又引用了一句古训“农夫劳而君子养焉。”后,继续说,“如今的名人雅士,君子之流,大多都是戴着面具做人,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为了表示自己的高风亮节,或是有一副菩萨心肠,时常把人间弄得乌烟瘴气的,似乎不做出点动静来,总觉得历史记不住他们的功绩,颇有‘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意思。”


X君的这番话,又让我联想起了蝉,古人虽然咏过“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的意境,但殊不知以圣人文化著称的国度里,无非就是自己捏造了一套空论,还自以为得了宝贝似的。更可悲的是,他们自诩与蝉一样的清高,竟不知蝉是一只卑鄙可耻的害虫。而圣人们却又偏偏要发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议论,以至于禁锢了多少位欲求上进的青少年的身心,这不就是“村学究语”么?不就是“拘儒之论”么?不就是“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么?这套理论已经是非常卓越了,可惜也只是自我安慰的药方。要想“当了婊子立牌坊”,就须戴着面具做人,正如某十字会一样,对众生保持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私下却偷鸡摸狗,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人类贵为万物之灵,这“居高声自远”的手腕的确要比蝉高明得多,因为蝉乃自然界之昆虫,它的习性是生存所致,但人类为了追求事事圆满,就免不了戴上违心的面具了。而这个面具却很使名士、君子、圣贤得心应手,于是就已知经验重新总结归纳一番,其名曰:道德。这理论看似大道其行,实在是“名利附之”,颇与“君子忧道不忧贫”雷同。然而治人者便与“道德”共同治人,虽然这个方法未必十分奏效,但在培养听话的业儒而言,还是有过之而不及的。


沽名钓誉之辈自古以来都习惯与蝉鸣争朝夕,时间久了,世上就诞生了一种以圣人、君子、名士为核心的“特殊情怀”,这种“特殊情怀”导致于大家对自己的羽毛格外爱护,从而使“叔齐伯夷”不食周粟,隐藏于首阳山采薇充饥,殊不知天下皆为周天子的。只待这两位高风亮节之士快饿死的时候,还是不太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便捶胸跺脚的吟了一首采薇歌,“上那西山呀采它的薇菜,强盗来代强盗呀不知道这的不对。神农虞夏一下子过去了,我又哪里去呢?唉唉死罢,命里注定的晦气!”


君主们得知后,便命史官撰写传记,并昭告天下,让大家来学习这种高尚的情操。仿佛这种方法,对治理人心特别奏效,至少在确保皇族王座不可动摇之时,君主便命君子们开始去赞美那殉难的“英雄烈女”;随即将“英雄烈女”化作支配治理人心的工具,成为君子、帝王们发挥“正气”的时刻,乃至于万物皆不足以忧悲。故而,我们又从死人身上获得至上的光荣。


但这与蝉鸣相比,我们所做的事情还是比较多的。蝉于高风亮节,不须多做,只需要在梧桐树上鸣叫几日,便可让许多文人立传吟诗歌颂,蝉的威名远扬即告成功。而我们要着手的事情便复杂得多了,至少得有人提出“天道论”的议题,然后再去恭请天道所归的那位天子登上极峰,享受着这特殊情怀所给予的快感,而遗老圣贤的话便是法典依据了,教育家们孜孜不倦地灌输遗老古训,并叮嘱大家,可道德约束,莫妄谈国事。


那外国就有好的法子了吗?私以为未必就有,仍不外乎不准集会,不准妄谈国事,不准随意造谣之类的,又何苦“失礼而求诸野”呢?只是假借之物不同罢了,若没有史官去塑造英雄、烈女,没有诗人去歌颂蝉鸣亮节,是无法禁止人们的思想的。


然而我至今也不太明白,当人们有了科学化逻辑后,每逢事故总是讨论什么样的执政者是好的执政者,倘能若静心自省,我们是否也会偶尔谈论起什么样的国民才是好国民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