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昂諾夫號返回在即,不料宇航員錢德拉竟提出單獨留在發現號三年

列昂諾夫號返回在即,不料宇航員錢德拉竟提出單獨留在發現號三年

35 復職

地球上的吵吵嚷嚷在十億公里之外完全聽不見,真是謝天謝地!列昂諾夫號上的人員樂得隔岸觀火。他們半迷惑、半漠然地觀看聯合國大會里的激辯、傑出科學家的專訪、新聞評論家的信口開河、UFO目擊者的自彈自唱和自相矛盾。他們對地球上的紛議根本無從插嘴,因為他們根本沒有看到更進一步的事證。“札軋卡”——那個老大哥——一如往常對他們不理不睬,真的有夠尷尬。他們大老遠專程從地球趕來,目的就是要解開這個謎團——現在看起來,答案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他們現在才感受到光速這麼“慢”的好處,地球與木星之間,信號的來回有兩小時的延遲,因此不可能做現場專訪。即使如此,弗洛伊德仍然被媒體搞得很煩,終於宣告罷工。該說的都說了,而且至少已經說了十幾遍。

況且,很多事情正等著他去做呢。列昂諾夫號正準備打道回府,當發射窗口來到時,必須準備就緒立即可以離開。當然,發射時機並沒那麼挑剔,即使延誤一個月也沒關係,只是回程要多花些時間而已。錢德拉、庫努和弗洛伊德更是無所謂,因為回程中他們都是在睡眠狀態;但其他人員則已經下定決心,只要天體力學定律允許,他們立刻走人。

而發現號仍然遭受許多問題的困擾。它的燃料有點不足,即使比列昂諾夫號晚點離開,並採取耗能最少的軌道,也需要三年左右的時間才能返回地球。此外,這也要哈爾的幫忙才能達成。他的程序必須妥當地設定,能夠在無人介入的情況下獨力執行整項任務——當然是在地球方面長程監控之下。沒有他的大力幫忙,發現號又要再度變成一艘棄船。

看著哈爾的各項特質穩定地恢復、成長,是一件令人欣慰、令人深受感動的過程:從腦部受損的小孩到迷惑的青少年,最後變成有點卑躬屈膝的成年人。雖然這樣的擬人化比喻有點不倫不類,但弗洛伊德卻也找不出更好的方式形容。

而且,他發現整個情況有令人難忘的熟悉感。他在電視劇裡經常看到一些彷徨迷失的年輕人被睿智無比的心理學家(自稱是傳奇的“精神分析”鼻祖弗洛伊德的傳人)導向正途的感人情節!類似的劇情也在木星這邊上演。

電子學上的精神分析是將一大堆程序灌入哈爾的電路里,去執行診斷或維修的工作;其速度之快超乎人類想象,每秒鐘達數十億個位。那些程序負責找到可能的故障地址,然後加以修復。雖然這些程序絕大部分都事先在哈爾的孿生妹妹莎爾身上測試過,但兩者無法做實時對話是一項嚴重的障礙。在診斷過程中,有些關鍵性的東西需要與地球上做比對時,來回都要浪費好幾小時。

儘管錢德拉不眠不休地工作,但哈爾的復原情形仍然不是很理想,常常會出現許多怪癖和偏執,甚至於不理會別人講話(即語音輸入)——鍵盤輸入倒是會接受。而在逆向溝通上,他的輸出情況就更怪異了。

有時候他只用語音答覆,而不願意用屏幕顯示。有時候兩種都有,但說什麼也不肯打印輸出。他不找藉口,也不說明——甚至連梅爾維爾筆下的有自閉傾向的抄寫員巴託比那句口頭禪“我不願做”[2]都懶得說。

不過,哈爾只是在消極抵制,而非公然反抗,而且只針對某些特定的工作。還好,只要“好言相勸”——這句話是庫努說的,真是一針見血——哈爾最後總會乖乖合作。

哈爾這麼難搞定,無怪乎錢德拉博士心力交瘁,開始出現過勞症狀。最嚴重的一次是,佈雷洛夫斯基在無意中重提一則舊傳聞,他幾乎馬上翻臉。

“錢德拉博士,聽說你取哈爾(HAL)這個名字是暗示它比IBM領先一步,是嗎?”

“胡說八道!我們有一半是從IBM出來的,多年來我們都極力否認這個謠言。我想今天稍微有點知識的人都知道,H—A—L是從Heuristic ALgorithmic(自學演算者)來的。”

事後,佈雷洛夫斯基發誓說,他連字母大寫都聽得出來。

根據弗洛伊德私下估計,發現號安全返抵地球的幾率只有五十分之一。於是錢德拉向他提供了一個不同凡響的建議。

“弗洛伊德博士,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經過幾個星期來的折騰,錢德拉還是和以往一樣拘謹——不是隻對弗洛伊德,對艦上所有的人都一樣。甚至他對艦上的小妹澤尼婭說話時,也都稱呼“女士”。

“可以啊,錢德拉!到底是什麼事?”

“我大致上已經完成了六種最可行的回程霍曼‘轉換軌道’的計算機程序,其中五種已經實際模擬過,沒有任何問題。”

“很好。我向你保證,全地球——不,全太陽系——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

“謝謝你。不過,你跟我一般清楚,我們永遠沒辦法把每一種突發事件都考慮進去。哈爾可能——呃,一定——會運作得很好,可以應付我所能想到的突發狀況。但是一些零星的、用螺絲起子就能搞定的機械故障、接線斷掉、開關卡住等,他可能就束手無策了,整個任務就這樣報銷了。”

“你說的當然沒錯,我一直也很擔心這個。那我們該怎麼辦?”

“其實很簡單,讓我留在發現號上。”

弗洛伊德第一個反應是,這傢伙瘋了。但繼而一想,也許他只有半瘋;搞不好讓一個人類——全能的故障排除兼機器修理“設備”——全程待在發現號上正是任務成功的關鍵。但這種事萬萬不可行。

“這個構想不錯,”弗洛伊德字斟句酌地回答,“我也很感謝你的熱忱。不過你有沒有考慮過所有的問題?”這句話問得有夠蠢,不想也知道,錢德拉老早就把答案准備好了。

“三年多的期間都是單獨一人!假如有個三長兩短或發生急症,你怎麼辦?”

“這我早有心理準備。”

“還有食物和飲水的問題怎麼解決?列昂諾夫號沒有多少存糧了。”

“我已經檢查過發現號上的資源回收系統,修理後可以湊合著使用。另外,我們印度人節省慣了。”

錢德拉很少提他的原籍,或其他私事,現在居然說自己是印度人,實在非比尋常。記得他只在上次的“真情告白”裡提過一次而已。不過他說的倒是實話,庫努有一次開玩笑說,錢德拉那種身材是幾世紀的飢餓累積出來的。雖然這句俏皮話出自一個工程師之口有些刻薄,但完全沒有惡意——事實上只有同情;不過聽在錢德拉耳裡,恐怕不是那麼一回事。

“嗯!還有幾個星期的時間,不必忙著做決定。讓我考慮一下,還要跟華盛頓那邊談一談。”

“謝謝你!那我現在可以開始準備了嗎?”

“呃——好吧!假如他們沒意見的話。不過請記得——任務控制中心說了才算。”

我完全知道任務控制中心會怎麼說:讓一個人在太空中獨處三年多?除非是瘋了!

其實,錢德拉早就孤獨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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