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The Lighthouse，2019）是一部畫面唯美的影片，圍繞性壓抑的海員而展開。在採訪中，主演Robert Pattinson和Willem Dafoe以及導演Robert Eggers分享了電影的製作過程。
Robert Eggers有一句名言：如果兩個男人被困在巨型建築物內，就不會發生什麼好事。Eggers執導的新片《燈塔》，故事設定在1890年。Robert Pattinson和Willem Dafoe飾演的搭檔，困在了美國緬因州的海岸上，僅有一座燈塔和彼此的陪伴，激素受到了強烈的刺激。顯然，這是一部關於“你幹嘛不早點”的終極電影。在幽閉恐怖的駐地，兩人從未停止過鬥嘴和互毆，但卻做得如此充滿激情：用力凝視，扭打在一起，同類之間的緊張關係凸顯；如果速度減慢，會被誤認為是前戲。隨著這兩名壓抑男子從上到下打量著對方，他們身後豎立的陽具形狀的燈塔開始讓彼此浮想聯翩。
影片中，年邁的Thomas Wake（Dafoe飾）處於支配地位。不過，這個長著鬍鬚、自命不凡的男人說話卻拼湊詞彙，錯誤不斷，比如他會喃喃道：“你喜歡我的龍蝦，是吧？（yer fond of me lobster, ain’t ye?）”“你在過程中很快就變得絕對忠誠，你就是這樣的。（yer fastly a true blue wickie in the making, you is）”而學徒Ephraim Winslow（Pattinson飾）則更加精神錯亂和狂躁，劇本的描寫可見一斑：“就像吃了敗仗、被關在籠子裡多次的狗一樣。”每當夜幕降臨，這兩個精力旺盛的男人無處可去，他們相互敵對，醉酒爭吵打架，就像開始國際象棋比賽一樣。第二天清晨，有人最終會走向死亡嗎？抑或這樣做的目的是試圖進入對方的私人空間？
Eggers 首次確立自己非凡流派的地位是在2015年《女巫》（The VVitch）首映時。這部超自然的恐怖片改編自民間故事，由Anya Taylor-Joy主演。不過，考慮到《女巫》是一部非常嚴肅的女性題材寬銀幕電影，《燈塔》就特意偏重於男性題材，刻意製造荒誕的效果，把所有內容擠在方形的畫面上。“我在拍攝《燈塔》時，並沒打算讓它成為《女巫》的身體器官對比篇，但顯然它卻成了這樣一部作品，”Eggers在英國參加倫敦電影節（London Film Festival）期間接受Dazed的採訪時稱。
《燈塔》（The Lighthouse）片段
《燈塔》被拍攝成顆粒狀黑白片，膠片寬度為16毫米，屏幕高寬比為1.19:1。影片似乎模仿了來自於遙遠年代、現已不復存在的電影，但Eggers卻堅決否認這一點。“《燈塔》有對過去的致敬；不懂行的觀眾僅根據表象就把它視為‘老電影’。但我們的打光方式與早期的有聲電影截然不同。”現年36歲的Eggers導演為我們做了技術性說明：如何曝光、如何使用煤油燈、如何為每個場景使用實用的照明固定裝置。“我們會想方設法創造出自己的東西。”
儘管A24在頒獎季力推《原鑽》（Uncut Gems）和《別告訴她》（The Farewell），但這家電影公司唯一獲得奧斯卡最佳攝影提名的卻是《燈塔》的攝影師Jarin Blaschke。Eggers指出：“我們創作《女巫》的初衷就是營造壓抑而難以捉摸的氛圍，沒有費太多心思在攝影上。但《燈塔》採用了粗俗和粗糙的表現手法，產生了令人尖叫的效果：‘看吧，拍得有多酷啊！’整部影片會誇張一點。”
話雖如此，《燈塔》不止是個技術性作品。在劇中，兩個悲劇性的人物，憂鬱的人性逐漸擴散，以貝克特（Beckettian）筆下的方式生存——宛如加入美人魚和腐壞海鷗元素的《等待戈多》（Waiting for Godot）。或者，《燈塔》在某種程度上就像Céline Sciamma執導《燃燒女子的肖像》（Portrait of a Lady on Fire）對應的男性虐愛版。在Sciamma的這部歷史劇中，兩名女性在荒無人煙的孤島上墜入愛河。Adèle Haenel凝視著Noémie Merlant的雙眸，深情地說道：當你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會摸自己的額頭，當你覺得難堪時會用嘴巴喘氣等等。
《燈塔》也呈現了類似的場景，但最終由Winslow明確說出：他為什麼鄙視同事Wake的身體和體臭（“你聞起來像精液、腐爛的陽具和凝結的包皮。”），為什麼看不起Wake的日常行為。“如果你恨一個人，你就會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他打的響屁，”Pattinson補充道，咯咯笑著表示贊同。“毫無疑問，我認為這部影片是不可思議的虐愛故事。”
《燈塔》（The Lighthouse）片段
現年33歲的Pattinson在接受採訪時，穿著類似於他主演影片《好時光》（Good Time）中的角色。他告訴我在拍攝《燈塔》時倍受折磨。一些考驗來自於地理位置和天氣因素，以及對大量冷水澆到臉上的忍耐。還有一些是鏡頭切換之間演員情緒的自我準備，包括自願承受的噁心。實際上，拍攝的第一天，Pattinson就有一場手戲。
Eggers是個細節控，他查找了是否有詳盡資料說明19世紀的人們是如何尋找快感的。“結果他給我們列了個圖表，”Pattinson笑著說。“比如說，如何還原歷史上的手？舞臺指示稱，如果出現身心愉悅，就會扯破喉嚨發出尖叫聲。這類提示是很有用的，有助於讓演員自己調整好表演狀態，為以後拍更瘋狂的戲做足準備。第一個鏡頭遠比電影呈現的多得多。”“我一邊嘔吐到自己身上，一邊表演身心愉悅！”他笑著說。“觀眾不可能意識到當時發生了什麼。”
在採訪Dafoe的過程中，我也談到了影片與《燃燒女子的肖像》的對比。現年64歲的Dafoe指出：“這不止涉及男性虐愛。這在很大程度上關乎認同與信仰體系，也關乎燈光的神秘性及其預示的東西。有人從中看到了父子關係；有人覺得本片很汙穢；有人把它視為愛情電影；還有人發現了主奴關係。”
去年，Dafoe在接受Dazed採訪時稱，他最重要的目標是演活劇中的人物。而他所飾演的Wake是個滑稽人物，有很多誇張的表演和冗長的、像繞口令般的獨白；當劇中的兩個角色對彼此大叫道“什麼？！”時，就像做Meisner表演訓練一樣。Dafoe稱：“我仍然保持初衷！我感興趣的是消失在角色中，但挑戰在於擁抱誇張、減弱它，使詩意變得平淡。當你入戲時，就不會覺得自己是演員了。”
《燈塔》的劇本由Robert和Max Eggers兄弟撰寫，最初的故事設定是：“一個帶著狗的男人在把燈塔改建成博物館期間，卻撞見了塔內的鬼。”後來導演經過進一步的深入研究，對故事進行了改編，於是構建了一個隱秘的世界。Eggers解釋道：“我從古老的燈塔駐地、水手和船長的照片中汲取了靈感。在拍攝過程中，演員的面發不斷生長，指甲縫裡也塞滿了泥土，氛圍得以步步鋪陳和營造。
《燈塔》（The Lighthouse）片段
當我問到Pattinson拍攝第一個儀式性鏡頭的情況時，Eggers嘆了一口氣（“我沒有鼓勵羅伯特一邊歇斯底里地笑一邊嘔吐……”）。不過，當我把話題轉移到製片設計時，Eggers頓時就活躍了起來。例如，Eggers激動地透露了影片是如何還原歷史上的地板板材的，還說這會是很有價值的獨家消息。在製作過程中，刻意把板材鋪得不平坦，也刻意採用了當時的組裝方式；因此，一旦房屋遭受水災，某些區域就有出現水窪。“即便如此，還沒有達到足夠好的仿古效果。於是我們迅速行動，改變了日程安排，在地板板材上花了更多的功夫。這看起來似乎無關緊要，但正是這些細節的積累構建了一個世界，在這裡你可以相信美人魚的存在。”
我問Eggers，Pattinson意想微型美人魚雕像的場景，也是從歷史資料中汲取的靈感嗎？他輕聲笑著說“我沒有讀過有關燈塔看守人手淫的資料，但我有一種直覺，他們可能做過一些行為。在查找資料的過程中，我發現以前有乳白色的美人魚和貝雕，似乎原始。那時候又沒有互聯網，他們除了做這個還能幹些什麼呢？”
Pattinson告訴過我，影片先前有燈塔與豎立身體器官之間的匹配剪輯。Pattinson說：“本來剪輯一直在電影裡面。我觀看時，居然沒看出來它是個身體器官，只覺得是燈塔。但其實先出現的是個變硬的身體器官，然後鏡頭切換到有些傾斜的燈塔。這是個很微妙的變化。我不知道為什麼電影最終發行時沒有留下這個剪輯。”
不管怎樣，影片依然充滿朦朧性，特別是Winslow因孤獨、性衝動和被Wake用煤氣燈照射而產生妄想症最終發瘋的場景。Pattinson解釋道：“對於門背後藏著某種秘密的任何暗示，我表示理解。如果有人說，‘我不能告訴你’——我就不會跳過這一點繼續談話，直到他們主動告訴我為止。這是普遍存在的情緒。儘管我飾演的角色有點瘋狂，但他還是有某種情結。我就開始思考：我需要，我需要，我需要——於是起到了強化效果。”
Pattinson曾經向Eggers導演提問：何為真實？何為虛構？Eggers指出，可以是他想要的任何東西。Pattinson說：“你無法真正演繹出來，但是如果你對某件事充滿熱情，那麼真實與虛構之間的界限就會自然而然地變得模糊。我飾演的角色渴望得到認可，也希望證明自己的價值。我總覺得這個人物把Willem扮演的角色當成了他的父親。雖然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卻從服從中找到了快樂——儘管你在觀看影片時不一定會產生這種感覺，但我認為確實是這樣的。”
《燈塔》（The Lighthouse）片場
《燈塔》的一部分靈感來自於Smalls燈塔悲劇這個真實事件。1801年，Thomas Griffith和比他大幾十歲的Thomas Howell在威爾士的燈塔共事。後來，Howell死於一場事故，而Griffith繼續和Howell的屍體相伴，逐漸發瘋。事發後，英國政府規定，燈塔必須配備至少3名工作人員。
Dafoe也做出了適當的解讀，認為燈塔是與世隔絕的象徵。Dafoe指出：“燈塔幫助他人，服務他人。但燈塔看守人卻被關在裡面，忍受著孤寂。他們為外面的世界提供了援助，卻無法與這些人接觸。”片中的燈塔採用了菲涅耳透鏡，還原了歷史，但閃著耀眼的光芒卻幾乎帶有科幻色彩。“燈塔照射出的燈光充滿神秘感，因為它為人們指引著方向。燈光有各種令人焦慮的含義，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義。”
燈塔最重要的功能是持續吹響霧角——不妨想象《原鑽》中永不停歇發出嗶嗶聲的門——這是一種沉浸式催眠音響設計。在劇本寫作過程中，Eggers導演會播放MP3格式的海聲、風聲和霧角聲。Eggers說：“這是一個微妙的情節。霧角是必須引入的，是你能夠理解的、把角色逼瘋的一個因素，也是吸引觀眾留在座位上繼續觀看影片的原因。”
《燈塔》（The Lighthouse）片段
我問Eggers，《女巫》有個高潮，是一句低聲細語“你想過得開心嗎？”；你知道《女巫》、特別是這部分使用的是上乘的ASMR（耳音）材料嗎？他搖了搖頭。那麼，你意識到了音景有令人愉快的一面嗎？他回答道：“我通常設法把音景做得令人不快！不過，即使講述的故事是‘可怕的、恐怖的、不光彩的、很糟糕的’，你依然會嘗試發現生活混亂局面的和諧指之處以及醜陋中的美麗。”
此外，對白富有節奏感，話語抑揚頓挫，這對Dafoe演活劇中人物構成了挑戰。儘管如此，影片中的很多臺詞都可以用於日常生活。感到餓了，你可以說：“如果有個牛排，我就可以操它。”想休假了，你可以借用：“大海啊，她是唯一一個等待我的地方。”還沒收到Facebook消息的回覆？你可以這樣寫：“啊，Protean形成之物從人類的思維往上游走，融化在普羅米修斯盜取的熾熱火種中，帶著天賜的羞恥感與恐懼感，灼燒雙眼。”
“你沒法即興表演，”Dafoe說。“這出戏太結構化了。即興表演適用於令人愉快的、富於創意的作品，但本片沒有必要這樣做。不管一些人有多聰明，你在潛意識裡還是會覺得他們置身事外。”我問Dafoe，既然已經做了包括方言訓練在內的大量準備工作，是否會考慮演前傳或續集？他說：“你得找Netflix為我們打造形象，我們得年輕30歲。”
未來兩年，Pattinson將迎來職業生涯中重要的日子。他會主演兩部影片：一部是Matt Reeves執導的《蝙蝠俠》（The Batman），另一部是Christopher Nolan執導、預算為2.05億美元的《天能》（Tenet）。而Dafoe接下來將主演Eggers執導的第3部影片《北方人》（The Northman）。（Dafoe開玩笑說：“我拿到了一個好人角色。”）《北方人》是一部維京復仇驚悚片，故事設定在10世紀，主演陣容還包括Nicole Kidman、Claes Bang、Anya Taylor-Joy、Bill Skarsgård以及Alexander Skarsgård。據傳聞，這也是Björk自出演《黑暗中的舞者》（Dancer in the Dark）之後的標誌性首演。
《燈塔》（The Lighthouse）片段
Eggers表示：“如果做當代電影，我會覺得很無聊。我喜歡研究這種達到目的的手段，也熱衷於通過研究，搭建完整的19世紀燈塔駐地，建成21.3米高的燈塔。”我問Eggers，這會影響他的劇本來源嗎？他說：“我收到各種各樣的劇本。但絕大多數都不會讀，因為我對自己創作的最感興趣。當然，我也收到了很多恐怖片劇本。較大規模的特許經營公司很少我給寄劇本，但他們會致電邀請我參加會議，看我是否感興趣。”
我問Eggers對19世紀的《蝙蝠俠》有什麼看法？他說：“我認為《蝙蝠俠》不早於1930年代。不妨想象Fritz Lang執導的《蝙蝠俠》黑色電影，蝙蝠俠化身為真的偵探，這簡直太酷了。”
無論如何，《燈塔》這部性心理喜劇恐怖片，可以說是對電影體驗的頌揚——劇中的角色也痴迷於投射出明亮燈光的壯觀景象。Pattinson說：“在大銀幕上採用壓縮的屏幕高寬比，確實達到了預期效果。我期待觀看IMAX版本。這部影片會給人帶來陌生世界的體驗。如果你在黑暗的房間觀看，會完全不知所措，迷失方向。”
《燈塔》（The Lighthouse）片段
至少，你得見證Dafoe飾演的角色被活活燒死。在Dafoe無可挑剔的影片目錄中，這是他演技爆發的場景之一，是《燈塔》殘酷而荒誕幽默的典型代表。Dafoe指出：“這是最純粹的演繹，感覺很可怕。我過去常說，在演完《基督最後的誘惑》（The Last Temptation of Christ）之後，每個人都應該去了解一下十字架，因為不管背景如何，都會有所感觸。”
“《燈塔》也同樣如此。如果我在現實生活中被活埋，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會與影片中的情形類似，”他笑著說。“會有一系列反應：努力呼吸，吃進沙土，繼續說話，講臨終遺言，感到痛苦和極度沮喪。”
Dazed Digital
翻譯：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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