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20年第5-6期,原文標題《頭髮的慰藉》,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在歷史上,交換頭髮對戀人們有著重要意義。在某些情況下,當一個害羞的年輕人向一個女人索要頭髮時,他實際上是在求婚。
1958年,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萊昂內爾·特里林在《最後的戀人》一文中說:“《洛麗塔》中最具返古特徵的莫過於它對想象中的戀人的塑造。明眸善睞、暗送秋波、纖纖細足、精緻腳踝、柔軟手腕、玲瓏小耳、微微鬢髮;現代讀者對性感女主人公的體型和三圍——胸部、大腿、腹部、臀部——有自己的審美尺度,因此《洛麗塔》中的這些細節就顯得微不足道、可以忽略了。”特里林這番話好像有點過於憤世嫉俗了,現代人也許過於看重胸部、臀部,但明眸、鬢髮的情慾意味應該是永恆的。
美國作家戴安娜·阿克曼在《愛的自然史》中說:“情侶描述意中人時,經常提到他們頭髮的顏色和長度。我們愛的雖是整個人,包括身體和心靈,但頭髮卻成為愛的崇拜對象。頭髮柔軟而彎曲,華麗而多彩,有裝飾效果又懸垂搖擺,使得情人忍不住撫摸。弄亂對方頭髮象徵著脫去他的衣服一樣。女人很快就知道,剪髮而未先告知情人是個大錯。”
女性留短髮或者馬尾辮顯得精神、俏皮,長髮性感、溫柔。阿克曼說:“失控的頭髮或是落在臉上的頭髮,意味著性感而無法控制。格倫·克洛斯在電影《致命的吸引力》中,總是有一雙精神病的藍眼睛,頂著一頭淡金色頭髮。長髮女性生孩子之後,經常剪短頭髮,說這樣比較方便,但這是更有象徵意義的舉動。在各種不同的文化和宗教當中,女性得剪短頭髮,不再吸引男性。剛剪了頭髮的新媽媽可能是在說,現在我要把生活放在專心照顧家人上,沒有時間賣弄風情。”
我們頭髮中的角蛋白彼此間的連接很弱,所以它很有彈性,可以很柔順,這種連接讓頭髮可以大量吸收水分,一根頭髮能吸收與自身等重的水。頭髮也特別不容易衰敗,能抵抗一些化學物質的腐蝕。
人們總是想把直髮燙卷,把卷發拉直。幾乎所有哺乳動物身上的皮毛都是筆直與捲曲的混合。捲曲的皮毛能提高更有效的保護,因為同樣的長度,捲曲的皮毛覆蓋的皮膚面積更大,也能阻隔更多空氣。從這點來說,堅硬、筆直、濃厚的毛髮覆蓋的皮膚面積遠不如濃密、捲曲、彼此糾纏的絨毛。
阿克曼把頭髮稱作“愛的羽毛”。她曾剪下自己完好的鬈髮,用淡紫色的絲帶紮起,當成書籤夾在還給朋友的詩集之中。“這卷頭髮標識著書中我最愛的情詩,而我覺得自己彷彿把生命力灌注入書內似的。我知道自己給了他有力的護符。”
頭髮對於情人來說是神聖的。在古埃及,寡婦會剪下自己的一綹頭髮和丈夫埋在一起,作為符咒,同時也可能是一種誓約,表示她的愛隨他而去。在中古時代,人們把頭髮編成辮子,當作護身符送人。情人經常交換頭髮,而騎士常常騎馬上戰場,身上帶著意中人寶貴神聖的頭髮,使他們勇敢。
耶魯大學皮膚學教授庫爾特·斯坦恩在《頭髮:一部趣味人類史》中說:“人們認為,頭髮代表著主人的靈魂。通過擁有一個人的頭髮,就擁有了頭髮主人的一部分。在許多不同的文化中,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頭髮都象徵著一個人的生命力。在各種神話和文化裡,人們也能發現靈魂寄宿於頭髮,既能依附身體又能從身體分離。”頭髮被用來誠心祈願。日本女性會在神殿中獻上自己的頭髮,以祈求愛人平安歸來。長久以來,人們都把頭髮作為記憶的點滴或宗教物品來愛護。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阿爾伯特親王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有創新精神的進步學者,也是女王不可或缺的顧問,他在1861年去世時,女王陷入了漫長而深切的悲痛中。她把阿爾伯特的頭髮裝進墜盒、墜飾和戒指裡隨身攜帶,以獲得慰藉。
也許是受維多利亞女王的影響,19世紀的美國婦女也開始重視頭髮的精神屬性。對她們而言,剪掉的頭髮可以用來傳遞友誼、愛。她們把親人的頭髮放進佩戴的飾品中,以此讓親人每天都伴隨在身邊。第二任美國總統亞當斯的妻子阿比蓋爾·亞當斯有一枚裝著自己、丈夫和兒子頭髮的胸針。在歷史上,交換頭髮對戀人們有著重要意義。在某些情況下,當一個害羞的年輕人向一個女人索要頭髮時,他實際上是在求婚。
要做這樣的頭髮紀念品,人們通常需要收集一綹頭髮,在沸水裡清洗乾淨,然後曬乾,再按照藝術造型進行重塑。有時會把頭髮研碎,再跟膠水混合,當作顏料來創造藝術品。人們會把頭髮製作成富有創意的抽象圖案,然後放進信件和相簿裡,旁邊再配上詩歌、散文或繪畫。雖然這種頭髮的創意藝術一開始是一種廉價的東西,人人都可以參與,但最終成了那些既有時間鑽研這門手藝又有摯友分享成果的中產階級婦女的專長。到19世紀中葉,頭髮藝術的商業色彩越來越重。專業製作的頭髮飾品挺昂貴。19世紀後期,頭髮飾品的熱潮褪去,部分是因為女性有了外出機會,以及照片的出現。
維多利亞時代的詩人羅伯特·勃朗寧戴著一枚金戒指,裡面裝有他和妻子巴雷特·勃朗寧纏繞在一起的頭髮。他的妻子伊麗莎白·巴雷特1806年出生於一個富裕的資產階級家庭,從小愛詩歌、愛自然,15歲時不幸墜馬傷了脊椎,從此長期臥病,但仍堅持創作詩歌。1844年出版了詩集,稱讚了勃朗寧的詩,勃朗寧讀了她的詩集後開始跟她通信,並拜訪了她,在會面後的第三天,就給她寫了求婚信。當時伊麗莎白已經39歲,勃朗寧比她小6歲,她不敢奢望愛情的幸福,拒絕了勃朗寧的求婚。
勃朗寧在情書中向伊麗莎白·巴雷特討要一綹頭髮:“給我那麼多你,就像可以給我你的一綹頭髮,我會跟它生死與共,並帶著對你的記憶。”巴雷特並沒有輕易答應他,解釋說:“我從未送出你索要的東西,把它送給人,除了我的至親。從未送過,雖然因此而受到責備;就在三週前,我對一個索要者說,我是一個很正經的人,不會送這種東西!就等著被指責吧!無論是否正經,我都不會,永遠不會,有一種東西不允許我這麼做。”
巴雷特對送頭髮的遲疑,以及勃朗寧獲得頭髮的急切,證明了社會習俗對頭髮的含義和價值的理解。巴雷特和勃朗寧都很熟悉維多利亞時期頭髮交換的儀式價值。他們都知道,根據社會習俗,當一位女性把她的一綹頭髮交給家庭以外的人,她就是把自己託付給了對方。頭髮交換是一種結合儀式,表達浪漫的依戀甚至依附。後來她用一束絲線做了一個結,繫上了她的兩綹頭髮,送給了勃朗寧。她的身體因愛情的力量而好轉,1846年她跟勃朗寧舉行了婚禮。她在《葡萄牙十四行詩》中寫道:“當我哭泣悲哀,一個神秘的影子襲來,從我背後緊緊地揪住了我的頭髮,對我的掙扎毫不理睬,威嚴地說:猜!這回是誰掌握了你?死,我說。但是呀,銀鍾般的聲音回答,不是死,而是愛!”
在關係要好時,人們會佩戴著愛人的頭髮,一旦激情耗盡,過去作為愛情信物的頭髮就變得可憎了。英國詩人約翰·多恩在1633年寫的詩《葬禮》中描寫了他被拒絕後的心情:“無論誰來裝殮我,請勿弄脫,也不要多打聽,我臂上那捲柔發編的金鐲。”纏繞在手臂上的發環來自他曾經的戀人,現在卻對他如此決絕。在最後一行,他輕蔑地說:“你不救我全身,我埋葬你的部分。”
更多精彩報道詳見本期新刊《愛的物證:為什麼偏偏是這一件,如此重要?》,點擊下方商品卡即可購買
閱讀更多 三聯生活週刊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