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呼蘭河傳》為例——淺析蕭紅作品的寫作風格和審美特質

《呼蘭河傳》是一部充滿童心、詩趣和靈感的“回憶式”長篇小說。作者用舒展自如的巡視式藝術手法,以情感的起伏為脈絡,為“生於斯、長於斯的呼蘭河畔的鄉鎮作傳,為這個鄉鎮的風土人情,為各種各樣人的生與死、歡樂與悲哀作傳”。蕭紅以嫻熟的寫作技巧,抒情詩的意境,渾重而又輕盈的文筆,造就了她的巔峰之作,為中國文學奉獻了一部不朽的經典。

本文以《呼蘭河傳》為例,從蕭紅“獨特的抒情特質和敘事風格”、“寂寞清冷的寫作情調”和“充滿童話與繪畫的審美內涵”三個方面,談談其作品的寫作風格和審美特質。

一、獨特的抒情特質和敘事風格

《呼蘭河傳》 是部最具蕭紅小說特色的作品 。全文共分七章,另外加上尾聲 。各章大意分別是:第一章為整個呼蘭城的鳥瞰,第二章寫呼蘭城的精神生活,第三章概括作者的童年生活,第四章處理呼蘭城農村社會的一些形貌,第五、六、七章分別以團圓媳婦、有二伯、馮歪嘴子為主,刻劃小城人物 。

以《呼蘭河傳》為例——淺析蕭紅作品的寫作風格和審美特質

呼蘭河傳

<strong>《呼蘭河傳》每一章其實都可以獨立成篇,各自成為一篇動人的小說,蕭紅卻把它串聯起來成為不像小說的小說,當然這樣的串聯原不由情節或人物,而是以感情的起伏脈絡為主線貫穿事件的片斷或生活場景,通過獨特的抒情特質和敘事風格,形成一種自然流動的小說結構。

《呼蘭河傳》中山川景物與風俗人情的描繪,經常溢出情節的作用,即不為故事發展的聯結,而有蕭紅獨特的審美意圖 。在“扎彩鋪”、“跳大神”、“賣麻花”、“放河燈”這些片段中,她極細膩地描繪出來,比如“賣麻花”一例:

一個提藍子賣燒餅的,從衚衕的東頭喊,衚衕向西頭都聽到了 。雖然不買,若走誰家的門口,誰家的人都是把頭探出來看看,間或有問一間價錢的,問一問糖麻花和油麻花現在是不是還賣著前些日子的價錢。

......

摸完了也是沒有買 。等到了第三家,這第三家可要買了 。一個三十幾多歲的女人,剛剛睡午覺起來,她的頭頂上梳著一個卷,大概頭髪不怎樣整齊,髪捲上罩著一個用大黑珠線纖的網子

……

一個已經脫完了牙齒的老太太買了其中的一個,用紙裡著拿到屋子去了 。她一邊走著一邊說:“這麻花真乾淨,油亮亮的 。”

而後招呼了她的小孫子,快來吧 。賣麻花的人看了老太太很喜歡這麻花,於是就又說。是剛出鍋的,還熱乎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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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蘭河傳》插畫

這場孩子們的麻花爭奪戰,蕭紅洋洋一灑溜地對這貌不驚人的日常瑣事,淋漓盡致地道來,活鮮鮮的場面:孩子們對油亮麻花的垂涎, 母親居中串場調停,同麻花小販爭價,她領我們直接進入人物的生活場景,浸漬於僅俗鄉鎮的人情世俗中,讓我們親切地體味到小城的脈動 。蕭紅是很善於利用生活的材料,透過細部的刻劃,讓細節的本身,充溢著生活的情味 。

另外,她在“跳大神”的一片段中寫:

跳大神,大半是天黑跳起,只要一打起鼓來,就男女老幼,都往這跳神的人家跑,若是夏天,就屋裡屋外都擠滿了人 。還有些女人,拉著孩子,抱著孩子,哭天叫地地從牆頭上跳過來,跳過來看跳神的 。跳到半夜時分,要送神歸山了,那時候,那鼓打得分外地響,大神也唱得分外的好聽,鄰居左右,十家二十家的人家都聽得到使人聽了起著一種悲涼的情結,二大仙家回山了,要慢慢的走,要慢慢的行 。”

......

過了十天半月的,又是跳神的鼓,略應的響 。於是人們又都著了慌,爬牆的爬牆,登門的登門,看看這一家的大神,顯的是什麼本領,穿的是什麼衣裳 。聽聽她唱的是什麼腔調,看看她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跳到了夜靜時分,又是送神回山 。送神回山的鼓,個個都打得漂亮 。

若趕上一個下雨的夜,就特別淒涼,寡婦可以落涙,一解夫就要起來彷徨 。那鼓聲就好像故意招惹那般不幸的人,打得有急有慢,好像一個迷路的人在夜裡訴說著他的迷惘又好像不幸的老人在回想著他幸福的短短的幼年 。又好像慈愛的母親送著她的兒子遠行 。又好像是生離死別,萬分地難捨 。

人生為了什麼,才有這樣淒涼的夜 。

這跳大神”的風俗,本該是事的記敘,蕭紅卻把它寫成情的連綴,在跳大神的鼓聲中,與夜雨的悽迷、入心的徨惑共同營造情景交融之意境 。經由鼓聲,傳達蕭紅多樣的感受及多愁善感的情緒 。當習俗成了情感的流瀉而非情節的因素,小說的抒情性就更加明顯了。

以《呼蘭河傳》為例——淺析蕭紅作品的寫作風格和審美特質

《呼蘭河傳》插畫

無論是 《呼蘭河傳》或是蕭紅其它的小說作品,故事中的人物,大多是極為平凡的鄉野居民,在他們身上是不太可能發生什麼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既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為描寫對象,那麼蕭紅不厭其煩地寫這些人的生活瑣事,以更接近這群小人物的生活本質展現出具體的生活實感,在言說不盡當中,任由自然的感情在其中流動 。

故蕭紅吸引我們的,不是故事演述或人物塑造,而是精細刻畫這平淡中的奇景妙事,從中體現出的抒情色彩,帶給那些厭倦了以情節為主或以人物為主的小說的人”一種新的感受、新的審美趣味。蕭紅不執意於故事情節的經營,只是以一簡單的故事框架,而全力在意緒、感覺的抒寫,氛圍、意境的營造,戲劇性淡化了, 抒情性更濃,情致情味成為她作品的中心靈魂。

寂寞清冷的寫作情調

<strong>我們談到蕭紅小說普遍瀰漫著情調,而這情調是以寂寞淒冷為主 。在這寂寞淒冷的主調中,盪漾著蕭紅悠長的情韻。蕭紅對於生活曾經寄以美好的希望但又屢次『幻滅』 ,而她失愛的童年及情感上的受創,是蕭紅寂寞清冷的寫作情調的主要因素。

蕭紅的透骨的『寂寞』,在某種意義上也『成全』了她,使她的浸透著個人身世之感的悲劇感,能與生活中瀰漫著、浮蕩著的悲劇氣氛相通,那種個人的身世之感也經由更廣闊的悲劇感受而達於深遠。這種對於生活的悲劇感受讓寂寞與淒冷浸透在蕭紅小說周圍的配景及人物的心境上 。

“東北的風候一向大不同於南方,高原、曠野、麥田、高粱、風雪、牛羊群......”這些曾在作家筆下,展現一幅壯關遼遠的風俗畫並由此形成一種粗擴、雄健的格調 。不過這些到了蕭紅筆下,卻轉成寂寞悽婉的氣質 。

秋收後原該是唱起秧歌慶祝收成之際,但“中秋節過去,田間變成殘敗的田間;太陽的光線漸漸從高空憂鬱下來,陰溼的氣息在田間到處撩走 。南部的高粱完全睡倒下來,接接連連的望去,黃豆秧和揉亂的頭髪一樣蓬蓬在地面,也有的地面完全拔禿似的 。早晨和晩間都是一樣,田間憔悴起來。”這就是《生死場》中的基調,傳達著一群終年辛勞悲苦農民的生活氣息,人同田間的憔悴被聯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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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蘭河傳》插畫

對於風,蕭紅有著獨特的感受力:

在曠野,在遠方,在看也看不見的地方,在聽也聽不清的地方,人聲,狗叫聲,嘈嘈雜雜地喧譁了起來,屋頂的草被拔脫,牆畫頭上的泥土在翻花,狗毛在起著一個一個的圓穴,難和鴨子們被颳得要站也站不住 。

......

一些紅紙片,那是過新年時門前粘貼的紅對聯-三陽開泰,四喜臨門,--或是.r出門見喜”的條子,也都被大風撕得一條一條的, 一塊一塊的。這一些乾燥的、毫沒有水份的拉雜的一堆,刷拉拉,呼離離在人間任意地掃著。刷著豆油的平滑得和小鼓似的鄉下人家的紙窗, 一陣一陣地被沙粒擊打著發出鈴鈴的銅聲來。

曠野的遼遠,風沙吹著、一扯著,雖有人聲、狗聲,在乾燥的空氣中,卻嗅不出什麼生命的氣息,空蕩荒漠在《曠野的呼喊》一開首, 便擺出這難有好結局的態勢 。

以《呼蘭河傳》為例——淺析蕭紅作品的寫作風格和審美特質

《呼蘭河傳》插畫

蕭紅這獨特的情調,貫穿《呼蘭河傳》一書,成為此書的主要基調。

如通過第四章來觀察。除第一小節二、三、四、五節的開頭第一句話便說:“我家是荒涼的”或“我家的院子是很荒涼的”,這種重複迴環的寫法,塑造與加深淒冷荒蕪的氛圍,這兒的荒涼是由朽木頭、舊磚頭、碎大缸、沙泥土、亂柴火、鋪理頭等物象堆砌起來的 。

再加上院子的角落,有數間破草房,住著一群苦人 。他們忙於生計,偶會自得其樂.,從草房傳來的歌聲,蕭紅以為:就像一朵紅花開在了牆頭上 。越鮮明,就越覺得荒涼。” 甚至院中“每到秋天在蒿草的當中,也往往開了蓼花,所以引來了不少的蜻挺和蝴蝶在那荒涼的一片蒿草上鬧著 。這樣一來,不但不覺得繁華,反而更顯得荒涼寂寞 。”

這樣實寫熱鬧,虛寫寂寞,虛實完美地結合,形成極佳的藝術效果,留下聯想餘地 。蕭紅的敏感與清醒,使我們產生對生命的眩感,不由得跟著她憂鬱起來。在這些淒冷荒涼的背景下,理藏著一顆顆浸透了寂寞的心靈 。

孩子與老人們的寂寞,蕭紅似乎是最明瞭,寫起來格外體貼,卻也蒼涼不堪 。蕭紅不快的童年,對她後來的生活影響甚巨,在 《呼蘭河傳)》中便記錄她寂寞的童年。而她童年時的大朋友有二伯,和她一樣,是這個家中充滿寂寞,受人冷落的人,這使得蕭紅對老人日薄西山的生命,有不少超齡的瞭解 。如下面這段描寫:

三歲喪父、母親改嫁,使小豆從小便和爺爺相依為命。爺爺盜墓為生,日裡睡覺、夜晩作, 小豆往往一個人孤獨地活著 。由於他的蒼白瘦弱,總遭人欺侮,所以沒有同齡的伴侶 。

......

爺爺是愛他的,只不過他並不憧憬體貼兒童的心理 。當小豆興高采烈地說著: “這是大綠豆青、大螞蚱,螞蚱吃大了肚子,爺爺看哪......” 但是爺爺並不怎麼搭理他 。

除卻上述的小豆子, 《家族以外的人》中的有二伯,有寄人籬下的寂寞, 《黃河》中的間鬍子有著流浪江湖,褐望歸家靠岸的寂寞 。《小城三月》中的翠姨有理藏愛情秘密,無法輸越舊禮敎的寂寞,《後花園》中的馮二成子有跑腿子在外的人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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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蘭河傳》插畫

蕭紅透過自己的寂寞來看別人的寂寞,這些寂真的人,原不是達官貴人或英雄豪傑,他們的寂寞沒有英雄悲劇的悲壯氣質,只是會聚了普通人近於無事的尋常悲苦罷,在芸芸眾生生的寂寞淒冷中,看出人的有限。 “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總在蕭紅的字裡行間,讀出她漫漫的愁思與寂寞的心境,她的下筆總是如此沉重。

充滿童話與繪畫的審美內涵

<strong>蕭紅作品提供了真正美學意義上的『童心世界』, 以兒童當作小說的敘事者,這的確是蕭紅相當獨特的方式,即使不由兒童作為敘事者,蕭紅的小說語言,仍是充滿了童話感 。由童年印象所寫成的文章,往往是蕭紅最具藝術魅力的 。

再現童年,其實不是件易事,卡西勒說:“我們不能把記憶描述作為一種事件的單純返轉,或是以前的印象的一個微弱的影象或模本。它不單純是一個重複,而是對過去的一種重生;它隱含了一個創造和建構的歷程。 單單拾起我們的過去經驗的那些孤立的數據是不夠的 。我們必須眞正的回憶它們,再捜集它們,並且組織綜合它們。”

因此想對失落的童年,恢復過去的印象、感覺,意味著整理、刪削、組合、再解釋的過程 。

以《呼蘭河傳》為例——淺析蕭紅作品的寫作風格和審美特質

《呼蘭河傳》

《牛車上》、《家族以外的人》、 《呼蘭河傳》,都是以兒童為主的作品, 《小城三月》、《手》雖敘事者的“我”,不是兒童大約也僅是未涉人事的少女吧,可以放在一起來看。

《家族以外的人》中的有二伯偷東西時,孩子想:“母親抓到了他,是不是會打他呢?同時我又起了一種佩服他的心情......”

在孩子的眼裡,這偷盜行為是有趣的冒險 。當有二伯叨叨絮絮說著那早已講過千八百次的過去, “他的這些話若不去打斷他,他就會永久說下去,從幼小說到長大,再說到鍋臺上的瓦盆......再從瓦盆回到他幼年吃過的那個飯糰上去 。我知道他又是這一套,很使我起反感......”孩子不懂老大為何總是愛說那陳腔濫調的歷史!

在《呼蘭河傳》中,寫孩子對大自然中萬物的生長,起著活潑生動的聯想:

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 。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 。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 。 一切都活了 。都有無限的本領,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要怎麼樣,就怎麼樣 。都是自由的 。矮瓜願意爬上架就爬上架,願意爬上房就爬上房 。黃瓜願意開一個謊花,就開一個謊花,願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願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 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間它。玉米願意長多高就長多高,他若願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的飛, 一會從牆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 一會又從牆頭上飛走了一個白蝴一環 。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只是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 。

這裡有著孩童的直觀,而“這也正是兒董看世界、思考世界的特有方式,蕭紅再現了兒童直觀世界的語言 。又如:

採一個矮瓜花心,捉一個大綠豆青媽蚱,把螞蚱腿用線綁上,綁了一會,也許把媽蚱腿就綁掉,線頭上只拴了一隻腿,而不見螞蚱了。

我家滿院子是高草,蒿草上飛著許多蜻蜓,那蜻蜓是為著紅寥花而來的 。可是我偏偏喜歡捉牠,捉累了就摘在蒿草裡邊睡著了。

高草裡邊長著一叢一叢的天星星,好像山葡萄似的,是很好吃的 。我在蒿草裡邊搜索著吃,吃困了,就睡在天星星秧子的旁邊了 。蒿草是很厚的,我端在上邊好像是我的褥子,蒿草是很高的,它給我遮著蔭涼 。


以《呼蘭河傳》為例——淺析蕭紅作品的寫作風格和審美特質

《呼蘭河傳》

蕭紅憑著這童話化的語言掌握能力,她在《呼蘭河傳》 中寫賣麻花、娘娘廟、看野臺子戲、採蘑菇、有二伯偷東等等, 一幕幕動人的場面,從久貯的記憶中成功地再造了她的童年。讓我們再看一些充滿童趣的對話。

狼心狗肺,介個年頭的人狼心狗肺的,吃香的喝辣的 。好人在介個年頭,是個王八蛋、兔羔子

半夜三更的,雞鴨貓狗都睡了。唯獨有二伯不睡。 於是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大白兔,那兔子的耳朵,和那磨房裡的小體的耳朵一般大。我聽見有二伯說r兔羔子”,我想到一個大白兔,我聽到磨房的梆子聲,我想到了磨房裡的小毛驢,於是夢見了白兔長了毛驢那麼大的耳幾本 。

我抱著那大白兔,我越看越喜歡,我一笑笑醒了。 第二天早晨一起來,我就跑去問有二伯,“兔羔子”是不是就是大白兔?

有二伯一聽就生氣了: “你們家裡沒好東西,盡是些耗子,從上到下,都是良心長在肋條上,大人是大耗子,小孩是小耗子”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我聽了一會,沒有聽懂。......

蕭紅語言的童話感,是由於她並沒有隨年齡的增長,而失落了她的童心,故可以重塑童年往事那種流暢生動的感覺,這又非一般的“模仿”可以達成 。這樣的語言讀來, 令人有清新愉快的感受。

繪畫性是蕭紅另一項語言特色 。自小與自然為伍探究萬物生長之序與奧秘,使蕭紅的感受性跟敏鋭度都很高 。在《呼蘭河傳》中當她寫一個姑娘洗衣裳:

林姑娘就在這冷清的早晨,不是到河上來擔水,就是到河上來洗衣裳 。她把要洗的衣裳從提兜裡取出來,攤在清清涼源的透明的水裡,江水冰涼的帶著甜味舐著林姑娘的小黑手 。她的衣裳鼓漲得魚胞似的浮在她的手邊,她把兩隻腳也放在水裡,她尋一塊很乾淨的石頭坐在下面。這江平得沒有一個波浪,林姑娘一低頭,水裡還有一個林姑娘。

她有意把衣裳按到水底去,滿衣都擦滿了黃寧寧的沙子,她覺得這很好玩,這多有意思呵!她又微笑著趕快把那沙子洗掉了。她又把手伸到水底去,抓起一把沙子來,丟到水皮上,水上立刻起了不少的圓圈,這小園圈一個壓著一個,彼此互相的亂七八糟的切著,很快就抖繳著破壞了,水面又歸於原來那樣平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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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浣衣

這是一幅可以名為“少女浣衣”的畫,看似漫不經心的筆觸,少女的身影、江岸、水紋,透著詩情與柔美,恬談與靜美 。這是蕭紅清麗的筆觸,化這洗衣的單一行動為詩意的陳述,而非單調的敘述 。構圖雖簡,卻蘊藏含而不露的美感,令人咀嚼不盡。

這種繪畫性揭示人物心理狀態時,亦以畫面呈現,在《看風箏》中,當失蹤三年的兒子劉成, 有了下落時,老父急一忙奔往相見,此時:

他心裡生了無數的蝴蝶,白色的,翻著金色閃著光的翅膀在空中飄著飛 。此刻,凡是在他耳邊的空氣,都變成大的小的音波,他能看見這音波,又能聽見這音波 。平日不會動的村莊和草堆,現在都在活動 。沿著著邊的大樹,他在夢中走著 。向著王大嬸的家裡,向著他兒子方向走 。

刻畫老人盼子心切的模樣,傳神逼真 。

當繪畫效果放在鄉風民情, 一幅幅小鎮風光、民俗節慶,動靜唯美 。信手舉來,像扎彩、跳大神、老爺孃娘都給我們留下來深刻的印象。如放河燈例:

但是當河燈一放下來的時候,和尚為著慶祝鬼們更生,打著鼓,叮略地響;念著經,好像緊急符咒似的,表示著這一工夫可是千金一刻,且莫匆匆地讓過,諸位男鬼女鬼,趕快託著燈去投生吧 。

……

可是當這河燈,從上流的遠處流來,人們是滿心歡喜的,等流過了自己,也還沒有什麼,唯獨到了最後,那河燈流到了極遠的下流去的時候,使看河燈的人們,內心裡無由地來了空虛 。

“那河燈,到底是要漂到哪裡去呢?”

......

河水是寂靜如常的,小風把河水皺著極細的波浪 。月光在河水上邊並不像在海水上邊閃著一片一片的金光,而是月亮落到河底裡去了 。似乎那漁船上的人,伸手可以把月亮拿到船上來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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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河燈

放河燈原該是寫實的記錄,蕭紅卻由此躍入印象式的抒情視景,那流蕩飄忽的印象,不由令人心蕩神揺,幾近純美的筆致喚生悠遠情感,這是蕭紅特有的詩情畫意 。

一年四季,依著那些走馬燈似的挨次到來的隆重熱鬧的節日,在灰黯的日常生活的背景前,呈現了粗線條的大紅大綠的帶有原始性的色彩。蕭紅的確把呼蘭小鎮點染得多姿多彩。

我們並不諱言蕭紅早期作品由於功力不足,文字顯得單調、稚拙,逐漸她發展出一套自己的語言風格,大大提升小說的藝術魅力使她有足夠的審美價値,來延伸她的藝術生命 。童話化、繪畫式的語言使蕭紅的小說具有清新鮮麗的意境之美 。而《呼蘭河傳》獨佔電頭,為最具代表者。

總結

從整體觀看蕭紅小說的美學風格,故事情節的稀微,打破以情節貫串的小說模式,而透過對平凡瑣碎生活材料的細膩描繪,醞釀出一種情調來,而使小說在盡在不言中, 一任情感自然流淌,呈顯出抒情的特質 。這種情調經常寄託著蕭紅的蒼涼與寂寞,既濃郁又深沉,令人一新耳目的是蕭紅的修辭策略:“從生活中信手拈來的材料,她酣暢淋漓必窮其極的熱鬧寫法,叫人驚服 ”。這熱鬧是通過語言的童話化、繪畫式的運用 。熱鬧在此作用有二:一是對比出簫紅的寂寞、荒涼,要親意境之清冷,不覺作繁盛之語 ;二來則拯救、平衡淒冷寂寥的悲劇之感,用童話化、繪畫式的語言,來引人入勝。

以《呼蘭河傳》為例——淺析蕭紅作品的寫作風格和審美特質

蕭紅影視形象

總的來說,蕭紅以自己悲劇性的人生感受和生命體驗,觀照她所熟悉的鄉土社會的生命形態和生存境遇,揭露和批判國民性弱點,抒寫著人的悲劇、女性的悲劇和普泛的人類生命的悲劇。她通過獨特的抒情風格、寂寞淒冷的情調和童話與繪畫式的語言,從而使其小說獲得一種濃烈而深沉的悲劇意蘊和獨特而豐厚的審美文化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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