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絕境的大明
崇禎十七年（1633年）三月二十五日，從南都趕赴北直隸滄州赴任的書畫家程正揆到了知州衙門。原任知州只是長跪大哭道：
大事去矣！十九日京外城潰，內城不保，內監既夜半潛去，今早有本州大秀才王某某等七八人來，強索印去，往迎順朝矣。惟待死……
知州所說的“大事去矣”，即是大明朝的甲申國變，是年三月十九日，闖軍攻陷北京，崇禎帝自縊於煤山。國變訊息瞬間傳出京畿，從而引發地方秩序的崩壞，原本應是體制內的“大秀才”竟也強奪知州大印，準備投降大順朝。在系統崩潰之際，基層政治精英選擇的是順應大勢，而不會有什麼忠誠倫理的障礙。
滄州距離北京只有200公里，同時又是沿運河城市。國變帝崩的消息因運河而傳至南方，三月二十九日，轉運樞紐淮安也得知北都淪陷的信息。在得到軍報之後，四月初八日，總督漕運的淮揚巡撫路振飛召集全城鄉紳於城隍廟商議大事。當路振飛將“闖賊已入京城，百官從逆者甚眾，偽官代本院者即至”的信息告知大家後，眾議紛紛，降拒不定，“陳說紛紛，俱迂緩不切”。但是，淮安城人心惶惶，“私逃者不絕”。
崇禎自盡
明末名士冒闢疆當時正攜愛妾董小宛在家鄉揚州府泰州如皋縣省親，動盪的時局打破了才子佳人的溫柔夢。在冒闢疆的《影梅庵憶語》中記載了甲申國變傳至如皋的反應：
甲申三月十九之變，餘邑清和望後，始聞的耗。邑之司命者甚懦，豺虎猙獰踞城內，聲言焚劫，郡中又有興平兵四潰之警，同裡紳衿大戶，一時鳥獸駭散，鹹去江南。
當時已經是四月十五日，如皋位於長江北岸，並不在運河沿線，消息獲知稍晚幾日。在此之前的四月出一日，陪都南京的文武官員就已經得知京師淪陷的消息，但尚不知皇帝自縊之事。據明遺民文秉所撰的《甲乙事案》所述：
崇禎十七年夏四月戊午朔，南京兵部尚書等官史可法等誓師勤王。是時有傳京師失陷者，猶疑信相半。
四月初一日，南都兵部尚書史可法還在誓師勤王，可見南京文武尚不知崇禎死訊。隨著從北方逃至南都的人不斷增多，四月中旬以後，南京諸臣也知道了國變帝崩的確切消息。據計六奇《明季南略》所述：
十四日辛未，有內官至南京，府部科道等官始知北京被陷確信，上殉社稷，大小驚惶。
李自成當皇帝了
顧炎武的《聖安本紀》則雲：“四月己巳(十二日)，烈皇帝兇問至南京”。顧炎武與計六奇均非當時南都政事親歷者，所得信息皆是轉述，但基本可以確定四月中旬，南京官員已經知道北京淪陷、崇禎自縊的訊息了。
但是，為了維持所謂的人心穩定，避免社會動盪，南都大佬們決定對社會封鎖消息。據復社名士陳貞慧《過江七事》記載，國變消息為南都官員所知後，勳臣魏國公徐弘基的反應：
魏國約卿貳言路集其家，招入密室，邊遽在焉。先帝果鼎成也，乃鹹大痛。······約冠服姑如常，禁訛言者，殺亡赦。
南都諸公之所以嚴密封鎖消息，除了擔心社會動盪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定策”。對於南京而言，必須要在公佈崇禎死訊之前，儘快確定新君人選，以避免各方爭奪的亂局出現。在經過一番利益勾兌之後，福王朱由崧得到了藩鎮軍閥和南都諸臣的擁戴。
南明版圖
五月四日，監國福王朱由崧正式發佈哀詔，江南民間社會才得知北京國變和崇禎自殺的消息。但是，江南社會的動盪依然發生，大勢已去的正常反應而已。
據計六奇在《明季南略)卷一的附記所記載他本人在家鄉無錫的經歷：
四月廿七日，予在舅氏看梨園，忽聞河間、大名、真定等處相繼告陷，北都危急，猶未知陷也。舅氏乃罷宴，廿八日，予下鄉，鄉間亂信洶洶洶。廿九日下午，群徴叔雲：“崇禎皇帝已縊死煤山矣。”予大驚異。三十日夜，無錫合城驚恐，蓋因一班市井無賴聞國變信，聲言殺知縣郭佳胤，搶鄉紳大戶。郭邑尊手執大刀，率役從百人巡行竟夜。嗣後，諸大家各出丁壯二三十人從郭令，每夜巡視，至五月初四夜止。
無錫的市井無賴圖謀作亂，被知縣郭佳胤以武力彈壓住了。但是常州府下面的江陰縣卻發生了嚴重的動亂，“四月三十日夜，始得都城兇聞。市井不逞之徒，乘機生亂，三五成群，各鎮搶掠焚劫，殺人如草”。
兇聞傳至蘇州之後，縉紳階層表現出了階級色彩明顯的哀痛。福王哀詔發佈後，從五月九日至十一日這三天裡，蘇州生員在府學明倫堂哭廟，“士民數萬人甸甸奔哭”。但是社會下層則謀劃作亂：
覺兇問為真，楓橋無賴遂盟聚眾多，遠近協應，欲為不軌。居民惶懼，鹹恐身家不保。四月終，五月初，摯貨帑，攜內眷，潛避洞庭山、陽城湖、光福及諸僻者，十有四五。此由宦家巨室為之倡也。
國變帝崩對於那些理想主義的儒家士大夫而言是國難、國殤，但是對於王朝體制之外的社會底層“無賴”則是獲得現實利益，甚至是階級躍進的機會。縉紳官員是體制的受益者，也就是既得利益者；所謂的“無賴”在大明朝是被侮辱和被損害的群體，譬如江南社會的“奴僕”，他們真的沒有必要忠於這個爛透了的舊制度。
弘光帝
江南基層社會的動盪透露的是一個潰散的專制社會在系統危機爆發之後的狀態，社會是分裂的，就不要希望底層民眾會為江山社稷的滅亡陪葬。五月十五日弘光皇帝的即位，江南“人心稍定”。這種穩定並非是底層對於明王朝又忠誠了，只是說明南明王朝在表面上呈現的復興又產生了一種令底層恐懼的暴力力量，畢竟人都怕死。但是，次年六月的弘光政權垮臺，導致了江南又陷入混亂，直到清朝的暴力統治恢復了地方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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