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舊戲:“舊的墮落了,而新的又不能成立”

(一)改革與保存


 南戲興起,元曲淪亡,二黃盛行,昆戲便完了,這是自然的趨勢,決非少數愛好者所能挽回。因為生產方式的變更,影響到政治制度和社會組織,於是藝術上的內容與形式都不能不變。每一種戲劇都有它本身的弱點和優點,但是每因時代進展它的優點,也往往變成弱點。譬如崑腔,以其詞曲美麗曲調幽雅擅長,也正因為這樣,不能為一般人所瞭解,於是簡單通俗的二黃戲乃得起而取而代之。


 自從海禁開後,電影,話劇,和西洋各種樣式的歌劇,源源輸入,於是中國的舊戲感覺到追不上時代,不足以表現新社會的思想和動態,便起了種種自然的變遷,不過這種變遷,都是以商業戲場為標準趨向於低級趣味,並不曾有相當的改革計劃,結果弄得舊的墮落了,而新的又不能成立,而就舊戲而言還是一天一天趨於沒落。


 許多事實可以證明:二黃戲雖極普遍,除大部分變成雜耍外,真正的所謂老戲早已不能維持生活了,無論其有多少優點,倘若聽其自然下去能支持多久的確是一個問題,如當初嘉道間一部分士大夫撐持崑曲,又如日本組織財團法人撐持能樂,雖有迴光返照的盛況,不久也就完了,何況並無雄厚之財力,只憑少數人的興趣呢?


關於舊戲:“舊的墮落了,而新的又不能成立”

北平青年會民藝社崑曲組


 所以除非不談保存舊劇,若想保存,必須順應時代的需要,根本加以改革,使其成為一個新的結構,能夠充分反映現社會。有人以為改革舊戲便是破壞舊戲,其實有計劃的改革,才真足以延長舊戲的生命。

 

(二)商業的與職業的


 要想演戲,必須以戲劇為職業。演員自然是靠演戲維持生活,正如其他職業部門的工作者靠他們自己的技能吃飯是一樣的。演戲的應觀眾的需要供給他的技術,看戲的為滿足自己的需要出些券價,這是最公平的。不過我們為生活,同時也為藝術,決不能為生活而忘了藝術,所以應是職業的,而不是商業的。


 商業的是專為作生意,不管藝術墮落與否,趣味低級與否,甚至於不管將來站得住站不住,只管賺錢不賺錢。職業的便是以演劇為職業,可是把握住藝術的原則,尊重藝術,不肯為低級趣味迎合落後的心理,所以說,無論是改革舊戲,或是創造新戲,應當有一個健全的職業劇團,而這個劇團必須要從商業劇場解放出來,不然改革運動必要受到絕大的打擊,甚至於無法進行。


關於舊戲:“舊的墮落了,而新的又不能成立”

青年歐陽予倩


(三)嘗試與維持現狀


 一個劇團倘若不能維持現狀,生活必定發生影響,倘若沒有嘗試的勇氣,便無從談改革,所以我們並不是說要把所有舊時的戲一齊停止不演,專演新戲。我們只希望新編的戲加速度地而增加,舊時的戲逐漸減少。譬如桂戲,每天儘管演舊時的戲,同時趕排新戲——合乎改革理論的新戲,就是合乎新藝術論不違反時代的新編歌舞劇。這樣可使新戲漸漸加多,舊戲漸漸減少,內容與形式都可以一步一步進展而成為現代的藝術。這也是改革舊戲必經的階段,第一要緊是大膽地作有計劃的嘗試。

 

(四)地域觀念與充實內容


 如果要保存行將沒落的舊戲,必須不斷地注入新的血液,必須綜合本身以外的各種腔調,表演方式,演出方式,把理論與實際配合起來,選擇應用,使內容日益充實,才可延長生命,盡其保存之責。倘以為絲毫不變原樣才是保存,便只管關門閉戶,拒絕新的力量,那是自殺的政策。


 藝術本無國界,決不容有地域觀念存乎其間,不然湖南人死抱著所謂湘戲,湖北人死抱著漢調,北平人死抱著京調,諸如此類,專在一個小圈子裡翻筋斗自鳴得意,不肯放開眼界看一看世界,那便好比人家早已駕著飛機渡大西洋,我們還在高談大路椎輪之始,以為古香古色,雖敝帚亦足自珍,豈非自外於今之世嗎?所以不必談改革,就是要保存舊戲也要充分吸收到新的養料,地域觀念是最有害的。

 

(五)修改舊戲與排演新的作品


 把舊戲加以修改上演,我並不反對,不過我主張利用寶貴的時間,多寫多排多演新的作品,譬如《黛玉葬花》無論改得怎樣好,始終不過是公子哥兒和工愁善病的嬌小姐的羅曼斯。《四郎探母》始終是用模糊的家庭之愛遮蓋起民族意識,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把舊戲中的過於粗俗的詞句改得比較雅馴一點,過於荒謬的情節,改得比較近理一點,過於迷信或過於淫靡的去掉一點,這種不過是消極的工作。


關於舊戲:“舊的墮落了,而新的又不能成立”

言慧珠、紀玉良之《四郎探母》


 我們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更重要更積極的工作,就是要利用新的思想,新的技術,新的組織,使舊戲的面目煥然一新,要是歷史戲也要加一種新的分析和新的解釋,使現代人能夠接受。我們是為著政治的宣傳,為著社會教育,為著推進文化,並不是專注重個人趣味,聊以遣懷,鴻鵠飛於千仞之上,而羅者視乎藪澤,為古人之所悲。何況時代進展得如是之快,我們決沒有多餘的時間踱方步了啊!

 

 《梁紅玉》不過是改革進程中最初的一種嘗試,除此之外還有雖經試演過的五六種,從導演到表演都各有一些不同,只要有機會,慢慢可以請教,自從交通工具發達以來,世界各國的演劇形式都四面八方溝通,實在是豐富了,如我的學識還不夠融匯貫通來應用,也不過是努力嘗試而已。

(《克敵》1938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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