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注意這個收廢品的老人，周圍的人都叫她李嫂。
我第一次見李嫂是在一個冬天。她蹬著一輛佈滿褶皺的三輪車，車上堆著各種各樣的瓶子和箱子，車的一個輪子有些扭曲，使得整輛車騎起來都歪歪扭扭。李嫂穿著一件縫有補丁的灰色外套，一隻口袋斜斜的吊著，頭上戴著一條紫色的頭巾，上面落滿了雪花。李嫂很老，頭髮一片雪白，皮膚鬆弛的厲害，臉上溝壑縱橫，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李嫂的一隻眼睛瞎了，那隻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窩裡，周圍爬滿了皺紋，另一隻眼睛卻渾濁而有光。
我打量著李嫂，有些遲疑，可還是走上前去，打聽廢品的賣價。李嫂什麼也沒說，只是從車上取下秤，一邊稱一邊說：“小夥子你放心，俺老婆子雖然窮卻不會做坑人的買賣，你大可把這些東西賣給我。”我半信半疑，李嫂隨即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個鼓鼓的手帕，她就那麼耐心的一層層剖開，裡面是錢。然後她一遍又一遍地數，把給我的錢小小翼翼地放在我的手心，我看到她枯瘦的手微微顫抖，最後又把那些廢品規整到車上，慢慢地爬上車，回頭對我說：“小夥子，日後有什麼廢品還可以賣給我，我啥都要！”我怔了一下，低頭數錢，她就蹬著三輪車搖搖晃晃地離開了。不知為何，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打那以後，我便經常見到李嫂，一來二去便也熟了起來。因為她做生意比較實在，所以我和周圍的人都願意把廢品賣給她。我也常常與李嫂聊家常，知道她住在郊外。只是，李嫂的裝扮似乎沒有多大改觀，冬天是縫滿補丁的灰色外套，夏天就是一件破爛的深色褂子。我常常想，既然李嫂收了那麼多廢品，為什麼就不能花一點錢為自己買件像樣的衣服呢。
有一天，李嫂在這裡歇息，我遠遠地便看見她把一直掛在車把上的黑色袋子拿下來，慢慢地從裡面掏出一隻鐵盒，然後用一塊乾淨的手帕一遍又一遍地擦這個小鐵盒，擦完又寶貝似的抱在懷裡，靜靜地看著它。我走過去打趣道：“李嫂，鐵盒而已，怎麼不當廢品收了呢？”李嫂看了我一眼，低頭撫摸著：“不能賣。這個······我要留給我孫子。”“嗯？”“我孫子已經上小學了，他很聰明，我······很想他。”她把鐵盒子抱得更緊了。我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心想原來她並不像她看起來的那麼糟。“李嫂，你兒子呢？”“我兒子？”李嫂的眸子裡冒出一點星光隨即又黯淡了，“我兒子······他過得很好，他在一家外企工作，每天都很忙，不過他卻經常來看我，還給我帶好多補品。他在市中心買了套房子，常叫我去住，可我住不慣，可憐他一片孝心。”我點點頭，為李嫂的家庭情況感到開心“李嫂，你有個好兒子，將來就等著享清福吧！”“是是是······”李嫂咧開了嘴，手卻在不停的摸鐵盒子，隨後那笑容彷彿僵在臉上，有些生硬。
那一年的秋天似乎格外清冷，李嫂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每次來都伴隨重重的喘息聲和劇烈的咳嗽。我問她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她笑著說不用了，我拿藥給她，她也拒絕了。後來她對我說她累了，想休息一陣，可能整個冬天都不會來了，我說沒事，你也該歇歇了，去你兒子那裡過好日子。她又咧開了嘴，稀疏的牙齒讓我有些心疼。
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秋末，紛紛揚揚的黃葉落了一地，踩在上面像踩在莊嚴的的地毯上。李嫂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睛也失去了光澤，嶙峋的手臂上血管高高挑起，讓我有些心疼。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長。末了我收拾雜物時又堆了一堆廢品，這才想起已經一個冬天沒有見過李嫂了。我心裡牽掛她的病也想把廢品賣給她，於是便開車去郊外找她。這是一個極為偏僻的地方，我找了許久，終於在一條街的末尾找到了219號。這是一座極為破敗的房子，門上爬滿了植物，牆角佈滿了蜘蛛網，屋頂上的瓦也少了不少。我敲了敲門，無人應，繼續敲，另一所房子的門開了。“小夥子，別敲了，那家沒人。”一位老人走出來。“李嫂呢？”“她······她冬天就走了”老人說罷便哽咽了。“她明明病的很重了，可她的兒子卻仍不願帶她去醫院，她也是，怕花錢就一直拖著拖著，結果······”“啊？她兒子不是對她很好嘛？”“好？哼！也就惦記著李嫂收廢品掙得那點錢！李嫂一輩子心血都花在她兒子身上，她那隻眼睛就是為了救她兒子而瞎的。可她兒子呢，有了好環境就不認她這個娘了，嫌李嫂醜，不體面，給他丟臉，便對李嫂不管不顧，連孫子都不讓見······”老人哭了起來。我愣了，心像被一把刀子颳著生疼。過去的一切歷歷在目，我不信卻又不得不信。“小夥子，這是李嫂給她孫子的小鐵盒。李嫂把這個交給我就走了，可我又不認得路，怎麼送啊！小夥子你是城裡人，照著這個地址把盒子給李嫂的孫子好嗎？”我看著鐵盒點了點頭。
一路上，鐵盒都灼燒著我的手，我心中一陣滾燙。我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我更沒想到原來李嫂在她兒子心中竟是如此卑微，她的愛就是那麼的一文不值。
上樓，敲門。門裡站著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我看到他和李嫂一樣的眼睛，只是他的不如李嫂的明亮。我遞上鐵盒“這是李嫂給她孫子的，請你好好保管。”“啊！”他一臉詫異。然後他猛一打開，有金屬落地的聲音，裡面是硬幣和紙幣，明晃晃的照著我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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