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鑑”——《物猶如此》

物猶如此

[清]徐謙編

江西廣豐徐謙鶴子編鄭湘靈浦校刊・清涼書屋點校

乾坤正氣,乃鍾於物。義膽忠肝,淋漓快筆。掩卷激昂,靈風拂拂。輯忠義

●忠義鑑第二之“義鑑”

南坡義猴(宋曹《會秋堂文集》)

建南楊子石袍,告予曰:吳越間,有鬈髯丐子,編茅為舍,居於南坡。嘗畜一猴,教以盤鈴傀儡,演於市,以濟朝夕。每得食,與猴共。雖嚴寒暑雨,亦與猴俱。相依為命,若父子然,如是十餘年。丐子老且病,不能引猴入市,猴每日長跪道旁,乞食養之,久而不渝。及丐子死,猴悲痛旋繞,如人子躄踴狀。哀畢,復長跪道旁,悽聲俯首,引掌乞錢。不終日,得錢數貫,悉以繩錢入市中,至棺肆不去,匠果與棺。仍不去,伺擔者,輒牽其衣裾。擔者為舁棺至南坡,殮丐子埋之。猴復於道旁乞食以祭,祭畢,遍拾野之枯薪,廩於墓側,取向時傀儡,置其上焚之。乃長啼數聲,自赴烈焰中死。行道之人,莫不驚歎而感其義,爰作“義猴冢”。

張山來曰:有功世道之文,如讀《徐阿寄傳》。

詩曰:事生事死費躊躇,腸斷南坡舊草廬。烈火焰中魂冉冉,彩霞天半擁飆車。

安福猴(《曠園雜誌》)

康熙九年庚戌冬,積雨雪,自十月至十二月二十四日,雪益甚,行者多失足至死。安福縣,有戲猴行乞者,擔二簍,登邑之狗爬嶺,風凜衣敝,卻行不得上,遂僵死嶺半。是時,猴計窘,四望,前有客三人,趨別道,急前扭之。三客力求脫不得,問猴:“有所訴乎?”即叩頭。命猴前引,至嶺半,則一死人,棄擔在道。客驚謝曰:“不速去,恐後來者,謂我輩有戎心,殆矣!”猴向客哀號不已。客問:“有何事,當如所請。”猴取死者鎖鑰,啟簍,得銀三兩,猴平稱給三客。客曰:“以此具棺乎?謝不能。”猴搖首再四。曰:“給吾輩辦事,葬主人乎?”即諾諾應聲。三客同力掘穴,將瘞屍,猴告且止,更取擔上草蓆十貼,出簍中木棉數斤,割八席,分棉三分之二,授三客令裹骸。客為泣下,一一經紀。封土畢,即白猴曰:“願攜汝歸養,汝何如?”猴不應,繞土三匝,慟號跳躑,首觸石而死。三客始知先餘棉、席者,為當葬自身也。即縛束猴,與戲猴者為合冢,葬嶺上道旁。三客還,為安福人道其事。湘潭郭幼隗為《義猴傳》。

詩曰:相依為命慟途窮,慘慘彤雲獵獵風。願附主人同藳葬,生埋熱血雪花紅。

白塔山猴(《聖師錄》)

正德辛巳,有夫婦,以弄猴為衣食者十稔矣,寓嘉州白塔山。主者死,葬於塔之左,猴日夜號。其婦更招一丐者為夫,猴舉手揶揄之。婦弄猴使作伎,猴伏地不應,鞭之輒奮叫。入夜走主者之墓,抱土悲號,七日而死。

詩曰:羞抱琵琶塞耳聽,也同七日哭秦庭。嘉州白塔山前路,哀嘯寒楓鬼火青。

瑞昌門外義猴(《聖師錄》)

鹹熙中,有翁嫗弄猴瑞昌門外。一日嫗死,翁葬之。未幾翁死,無人葬,猴守之日久,人憐而葬之。鹹稱為“義猴”。

詩曰:待誰負鍤妥翁身,躄踴無殊子喪親。落木蕭蕭啼不住,酸風愁絕路旁人。

忽雷駁(《酉陽雜俎》)

秦叔寶所乘馬,曰“忽雷駁”。常飲以酒,每於月明中試,能豎越三領黑氈。及胡公卒,嘶鳴不食而死。

詩曰:四蹄奔月躡青煙,颯爽英姿馬亦然。何處敝帷埋駿骨,欲澆醽醁野風前。

陳平章馬(《稽神錄》)

淮南統軍陳璋,加平章事,拜命於朝。李升時執政,謂璋曰:“吾將詣公家道賀,且求快婿,公其先歸。”璋策馬去,中路馬蹶而墜。頃之,升至,璋力疾出,升慰訊已,匆匆告別。璋召馬數之曰:“吾今日拜官,又議親事,爾乃墜我,畜生!”不忍即殺,使牽去,勿與芻秣。是夕,圉人竊具芻粟,馬視之而已,達旦不食,如是累日。圉人以告,璋復召語之曰:“爾既知罪,吾赦爾。”馬跳躍而去,是日乃飲餼如故。璋後出鎮宣城,罷歸而薨。旬日,馬悲鳴而死。

詩曰:的盧今日竟妨吾,數罪何辭謝秣芻。故相恩深難寸報,靈輀努力效前驅。

畢將軍戰馬(《聖師錄》)

畢再遇,兗州將家也。開禧中,戰累有功。金人認其旗幟,即避之。後居於霅,有戰馬,號“黑大蟲”,駿駔異常,獨再遇能御之。再遇死,其家以鐵絙羈圉中。會嶽祠迎神,聞金鼓聲,意謂赴敵,仰嘶奮迅,斷絙而出。其家慮傷人,命健卒十人,挽之而歸。好言誡曰:“將軍已死,汝莫生事累我家。”馬聳耳以聽,汪然出涕,喑啞長鳴而斃。

詩曰:烏騅伏櫪失重瞳,百戰沙場翊大功。熱血滿腔何處灑,仰天一慟颯靈風。

克勒(《聖師錄》)

清時和碩親王有良馬,曰“克勒”,猶漢言“棗騮馬”也。高七尺,自首至尾,長可丈有咫。耳際肉角寸許,腹下旋毛若鱗甲然。翹駿倍常,識者詫為龍種,王愛之。王薨,馬躑躅哀鳴,未幾,隨斃。

詩曰:龍種奇姿一顧空,天人駕馭必英雄。世無伯樂誰真賞,昂首悲嘶萬里風。

張行人義騾(《池北偶談》)

同年張鶴洲行人,嘗乘一騾,甚愛之。康熙甲辰,鶴洲以科場事下刑部,�粥不繼,乃以騾抵逋於人。一日過市,酸嘶悲鳴,墮其新主,而逸歸張邸。稍近之,輒蹄齧不已。家兄西樵,官吏部,為賦《義騾行》。嗚呼!此騾勝華歆、賈充、褚淵、六臣之徒多矣。

詩曰:義騾日下競稱奇,消得琅琊吏部詩。新主縱然芻秣好,不如故土樂忘飢。

姚氏二犬(《廣異記》)

吳興姚某,開元中,被流南裔,隨行者奴二犬二。奴曰附子,其子曰小奴,性俱悍,居南久之,惆悵思鄉,計害其主,庶家得歸。姚僻處,鄰里不聞。附子忽白主雲:“郎君燕人也,今流離萬里,倘有不祥,奴當扶櫬歸北。頃覺衰憊,恐溘然朝露,小輩無能為役,則郎君遺骨,長此漂泊他鄉矣,願早圖之。”姚喻其意,雲:“汝欲我死耶?”奴曰:“正爾慮之。”姚請約來朝。及晨,奴父子豐膳,婉勸加餐。姚停觴哽咽,見二犬依依左右,適奴入時,與之食。因撫二犬雲:“豢汝多年,今奴殺我,汝知之乎?”二犬亦哽咽不食,顧主悲號。俄附子至,一犬突咋其喉,斃。一犬疾入廚,咋小奴喉,亦斃。又咋附子之婦,斃之。姚遂免難。 鶴子曰:奴父子陰謀叛逆,炯炯在二犬心目中,含憤切齒,豈伊朝夕哉!前此臥月吠花,傍主自若。後則轟霆掣電,斬草除根。犬乎犬乎,義也而神矣!

詩曰:一般豢養兩般心,觀變迎機智勇沈。劍客空空輸痛快,驚魂乍定涕沾襟。

金絲犬(《聖師錄》)

沈處士恆吉,購一金絲犬,長不逾尺,甚靈警,晨夕與俱,憐惜備至。三載,處士病,犬不食數日。及卒,殮於正寢,犬盤旋而號,竟夕方罷。停櫬期年,犬常臥其側。將葬,一觸而斃。

詩曰:主沒何依淚暗吞,繞墳不住吠黃昏。賤軀豈惜酬知己,縱伴黃泉未報恩。

犬殉主(《聖師錄》)

劉釗,鐵嶺衛人,畜一犬,出入必從。釗常以馬負薪山中,犬尾之。一日,犬獨歸,向釗子國勳,鳴躍不已。勳異之,隨所往,見釗為盜所殺,棄屍石間,取其馬去。勳營葬畢,眾皆歸,犬獨守冢,日夜悲泣,淚涔涔溼草土。數日抉土及棺,死棺旁。

鶴子曰:伏戎於莽,殆因奪馬起殺機耶。此馬甘心事仇,視主死而不顧,犬賢馬多矣。

詩曰:林下風腥馬曷歸,家人畢葬獨依依。淚痕滴處無干土,傍冢煙寒草不肥。

黑兒像贊(宋玨作)

黑兒,崔子鎮先生所畜貓也。甚愛之,與同臥起,字之曰“黑兒”,則應。先生每出,黑兒必送至戶外。及歸,黑兒聞履聲,躍而喜,先生亦喜,與飲食焉,如是者十餘年。一日,先生病,黑兒伏侍,不離床笫,察其居止有憂色。亡何,先生沒,黑兒繞棺哀叫,累晝夜不食,而斃於棺下。先生子公超,義而葬之,名“黑兒冢”。予聞而驚歎,因畫其形,併為之贊曰:相彼狸狌,性則執鼠,馴性者良,貪饕者鄙。亦有名種,深毛修尾,溫柔善媚,依人而已。唯茲黑兒,人且難比,識主性情,解主言語。主出主歸,徘徊延佇,徘徊若悲,延佇乃喜。寢則侍衾,興則候履,歷十餘年,如僕如子。主疾知憂,沒則號毀,無以酬恩,不食而死。殉秦三良,殉齊二士。誰謂物蠢,而不可擬?葬之龍門,大河之涘。陵谷有遷,冢不崩圮。庶幾千載,齊名黃耳。

(以上“義鑑”)

詩曰:吁嗟古道棄如塵,生死相依幸託身。貌得狸奴毛髮動,瓣香未許負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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