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诗在民国时期排第几位?

脚踏实地志存高远


鲁迅一生作诗不多,偶有所作,每臻绝唱。

他的诗和他的杂文一样,格外精炼,值得仔细品味。在左翼作家中应该名列前茅。





诗酒天山


说起鲁迅,大家都知道他的前期是以白话短篇小说,后期以犀利的杂文著长的。其实鲁迅先生一生也创作了很多诗词作品。二零零七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鲁迅诗词全集》共收录有八十余首。虽然从数量上来说不是太多,但质量绝对是很高的。鲁迅诗词的最大特点是他从不"吟风颂月,无病呻吟”。从思想高度上看,鲁迅的诗词每首都饱含着坚韧的战斗精神,都饱含着对民族解放,对社会历史和现实的思考,蕴藏着丰富的感情和积极进取精神。正如郭沫若先生所说:”鲁迅的诗大有唐人风韵,哀切动人,可称絕唱”。例如他的《自题小像》: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祭轩辕。

再如《自嘲》:

运交华盖欲何求,

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

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

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在小楼成一统,

管他冬夏与春秋。

除了以上二首外,鲁迅的很多诗词中还有不少名句,如"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中听惊雷","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等等。可以说鲁迅的每一首诗都不是无病呻吟,都是有"的"放”矢“,象一把把匕首,利剑刺向敌人的心窝,令敌人胆寒。

民国时期,中国有名的诗人是很多的,如毛泽东,柳亚子,陈毅,胡适,徐志摩,闻一多,艾青,郭沫若,茅盾……等。但依农夫看来,鲁迅在诗歌上的成就和影响,仅次于毛泽东,是应该排在第二位的。


秦一农夫


民国,向来被誉为中国文化史上的重镇,既大师辈出,又个性十足,兼具春秋战国与魏晋南北朝的双重特点,堪称中国文化史上的绝唱。前几年,媒体曾评选出近代“十大国学大师”,其中有鲁迅、郭沫若等人,大家都笑了。鲁迅这些年被拔得太高了,已经成了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神”。

中国现代散文的成绩,以鲁迅周作人两人的为最丰富最伟大。这是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 中的评价。中国新文学大系是中国最早的大型现代文学选集。由出版家赵家璧在上世纪30年代创意并主编,收罗自1917年起至1927年止的十年间的论文小说诗歌戏剧散文等名作。全书分为10卷。书前由蔡元培撰写总序,各卷编选者还分别就所选内容写了长篇导言。总序和各篇导言,对于新文学的发生、发展、理论主张、活动组织、重大事件、各种体裁的创作,或作历史的回顾,或为理论的阐述。

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这些导言的影响比《中国新文学大系》本身更为深远。其中负责散文的便是周作人与郁达夫二人。这两位的实力和水准自然不必多说,为了避嫌,两人相互选编对方的作品,并且各自选定当时的散文名家,鲁迅即在郁达夫的选择中,至于鲁迅本人,则是与郑伯奇、茅盾负责小说的编选。

鲁迅当时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之一,也是新文化运动中成就最高的,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文《狂人日记》都是出自他之手,他的稿费挣到手软,是当时文学青年的偶像,柔石,萧红,萧军等无不对他膜拜至极。他死后,纪念的文章数不胜数。所以鲁迅在当时不是能不能排的上号的问题,他是当时文学大家,甚至连左翼等文学团体都拉他当“盟主”。他死后,盖在他棺木上的是“民族魂”,你觉得有几个人能承受的起?所以不要因为官方的吹捧,就漠视掉先生的价值,却忘了正是先生有那么大的价值,怎么捧都不为过!


淮安军子


首先,对于鲁迅在民国或者近代诗词史上能排什么位置,这很不好说。因为个人在这个领域的研究并不够深广,不好轻下判断。

但从个人较为熟悉的绝句来说,鲁迅七绝已臻一流或者至少是准一流的水准。不过鲁迅对诗词的态度也在相当程度上扯了他的后腿,——任何创作都需要精力,如果作为诗人的鲁迅地位上升了,那么作为文学家的鲁迅的地位不免就要受到削弱了。鲁迅既然志不在诗词(这点和毛很像,一面有写诗的雅兴,另一面却又不似传统的文人那样喜欢打磨诗词,不断开拓,精益求精),所以难得有作诗的雅兴(鲁迅早期雅兴在碑帖和抄古文上,中期在小说和野草上,后期在杂文上,诗词在鲁迅的创作里完全属于边角料),作品也就不可能多了,刚刚查资料,总数还不到八十首。但实际上鲁迅旧体创作时间的跨度还是很长的,从19岁一直到54(临终前一年),这样平均下来,一年才两首多。简直可视为“儿戏”。网有经验的作者都知道,老手一天一首甚至数首都不是难事(这方面,陆游可谓是一个特别能持续战斗的人;以个人体验为例,一天绝句做一二十首亦不甚难),以鲁迅的功力,一天数首当然不在话下,但他实在是对诗人不感冒,虽然从他的文笔和情感的表达方式来看,他实在是上好的诗人材料。

诗友让眉说:鲁迅撒蛮的时候比龚出圈多了。这个观察是对的。这大概是鲁迅独特气质的体现,从他的阅读就可以看出,他很喜欢走自己的路,所以写旧体诗也往往剑走偏锋,下笔滑稽(即让眉说的:先生天生诙谐,旧体诗里喜欢夹杂点调侃)。这条路后来为聂绀弩发扬光大,但对于他自己的创作来说,是新变还是拖累,我觉得不大好说。但显然这一路在传统创作中属于异类,无论评价正反,都很难抹掉这方面的因素。

无论是精神还是个性上,我对鲁迅都非常欣赏,因此五年前我曾认真研究过一番鲁迅的旧诗,借答此贴,也稍作整理:

小序

我爱鲁迅。不但他的人格、文学让我敬佩,私下我也以为我自己的小创作和他老人家也有一脉相通之处——当然他的椽笔是我骑八骏也赶不上的。不过,尽管他被主席同志冠以“三个家”的高度评价,他的旧诗也是注者蜂起,专门的专著就有好几部,相关论文大概要以万计了——然而,不晓诗词基本规律者者有之,捕风捉影凿空求解者有之,嫌他老人家目光不够犀利、心灵不够赤红、人格不够伟大而一意为之拔高者更有之。以是遂作此疏。 写这段话时,战友经过身边,瞄了眼我写的东东,有些讶异的说,你对诗很有研究啊。我答道:是诗研究我。这话并不一味的玩笑话,诗与我一同成长,或者已经融为身体的一部分也未可知。如果说我对诗词还有那么一点欣赏能力的话,那也是诗赐予我的。

前言

平心而论,鲁迅诗也有其不易理解处。一在多无题;二在多用典。三在鲁迅本人思想极复杂,诗为心声,故也往往随之复杂。 虽然,鲁迅诗也并非不可解。解法如下:

一、因鲁迅习惯将诗并相关信息记入日记,故鲁迅日记所载内容是解鲁迅诗最重要的材料之一。表层可提取的信息包括:写作时间,写作对象。由此产生的深层信息,在后面的疏解中有诸多体现,这里恕不详述。

二、引用恰当准确的典故资料来帮助理解鲁迅诗。尤其要注意鲁迅诗受屈原、庄子影响极深的倾向——许寿裳、郭沫若二先生曾做这部分考察。当然,老杜、李贺、玉溪生三位对鲁迅诗也颇有影响。评家颇谓迅翁诗近于定庵,这点不难从其祖绍者看出来。

三、极为重要的一点。诗自有其规律(譬如格律、章法),古今论著颇多,这里也不详述。作为精通古诗文的大师,迅翁无疑是极为清楚并能娴熟运用的。故解鲁迅诗,我们也必须从诗本身出发,从诗的内在规律出发。不出诗本身出发,即是凿空臆测。不从诗的内在规律出发,我们就无法随诗的思路流转,就无法理解迅翁如此作的匠心所在。惟其如此,我们面对集中部分较随手较粗率的作品时,才有底气,才有勇气做到“不为贤者讳”——否则只可能是一味的拔高——事实上,鲁迅生前“圣人死后都被徒子徒孙们弄成了傀儡”的话已经成谶。

四、对鲁迅为人为文要有深刻了解。鲁迅自己就说过,知人必须论世。 鲁迅诗词的绍祖与价值:一定程度上继承了老杜的诗史性;继承了玉溪生的无题体裁,而济之以沉郁;为人为文皆远绍屈平。 意义:对绀驽体的形成有先导作用。

因为此疏甚长,所以不全录,仅节选若干。

无题

烟水寻常事,荒村一钓徒。深宵沉醉起,无处觅菰蒲。

残荷按:此诗大有危亡廓落之感,与明末亭林、船山先生之作差相仿佛。通篇比兴,不可征事而析。然细较烟水、荒村、深宵、蔬蒲等意象,危世孤身之忧,隐隐可辨。迅翁曾两次手书明遗民项鸿谟题画诗赠人,诗曰:

风号大树中天在,日薄西山四海孤。短策且随时旦暮,不堪回首望菰蒲。

两诗相参,时世虽异,悲凉共在。

赠日本歌人

春江好景依然在,远国征人此际行。莫向遥天望歌舞,西游演了是封神。

日本歌人,即京剧评论家升屋治三郎。

残荷按:首句反语——迅翁惯用此技。次句点题,并启转结。三四句遂借升屋职业及癖好,暗刺中国乌烟瘴气之时局以泻不满。

送0.E.君携兰归国

椒焚桂折佳人老,独托幽岩展素心。岂惜芳馨遗远者,故乡如醉有荆榛。

《鲁迅日记》一九三一年二月十二日记云:日本京华堂主人小原荣次郎买兰将东归.为赋一绝句,书以赠之。0.E即小原荣次郎,当时在东京开设京华堂,经营中国文玩和兰草.

残荷按:此诗题于柔石等被害后第五天。一三两句分离骚楚辞典,意甚显豁,出处不引。次句用空谷幽兰典,托,托身意。全篇写兰,却句句隐喻。椒焚桂折实朋辈新鬼意。佳人已老,兰托幽岩,则为自喻(柔石被捕日,迅翁即避居日人旅店)。三句点题,故作反问,以启结句。故乡,兰之故乡;故乡如此,虽“佳人”怀忧不可遽行,而芳馨如兰则不妨远遁。此言外大有悲凉愤懑之意。

无题

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英雄多故谋夫病,泪洒崇陵噪暮鸦。

残荷按:前半于残酷现实中见希望,意在与高良富(日本反战人士)共勉。

后半讥刺肉食者之贪鄙与无能,反衬未来之希望只能在“劲草”与“春华”了。

全篇皆有实事可征,但于“血沃中原,寒凝大地”八字则不必坐实,硬指为同情苏区反围剿也。

答客诮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残荷按:先生自称两间余一卒荷戟战斗多年,及知天命始得一子,备加爱怜,固人之常情。后半以老虎怜子作比,既足以撑起前半的论断,也颇具先生辩论一以贯之的的强势与犀利风格。

另,老虎怜子一喻出自明人解缙题《虎顾众彪图》诗: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赠蓬子

蓦地飞仙降碧空,云车双辆挈灵童。可怜蓬子非天子,逃去逃来吸北风。

上海“一·二八”战事起,穆木天夫妇在逃难中失散。穆妻带着孩子到姚蓬子家找穆,穆不在。姚借居给穆妻,自己避居他所。

残荷按:“可怜蓬子非天子”,天子一词有双关之义。一指蓬子不是穆妻要找的穆木天,二指蓬子不是象能驾八骏马西游见西王母的那种达官显贵——穆木天谐音为穆天子(惟其如此,飞仙,碧空,灵童才不觉突兀),而是“逃去逃来吸北风”的穷苦文学家。

二十二年元旦

云封高岫护将军,霆击寒村灭下民。到底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又新春。

残荷按:首句指避居疗养胜境的国军将领。“霆击”,用司马相如《子虚赋》语:雷动猋至,星流霆击。全诗重点在“到底不如”四字,反讽租界内镇日不问国事、生活淫奢无耻的阔人们。

悼杨铨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

残荷按:岂有先抑,何期再扬。张弛有度,沉郁劲健。此绝诚迅翁集中第一流作品也。

赠画师

风生白下千林暗,雾塞苍天百卉殚。愿乞画家新意匠,只研朱墨作春山。

鲁迅日记载一九三一年一月二十六日迅翁题赠此绝与画师望月玉成。该日恰为民国二十二年农历癸酉元旦。

残荷按:起手对仗,风生林暗,雾塞卉殚,忧时之心溢于言外。三四句转折,冀画师扫除烟霭,匠心独运,朱墨春山,共许来日。按迅翁诗多以浑茫结,此则俊爽明丽,大概也是“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气象、心理作用的吧。

自题小像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闇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残荷按:此绝为迅翁之毕生写照。起手对仗,迅翁诗每用此法,可收句式更洗练森严之效。“寄意寒星”化用楚辞语:"愿寄言乎流星兮"(王逸注:欲托忠策于贤良)。“荃不察”直用离骚语:"荃不察余之中情兮"。

许寿裳先生对此诗有过准确详尽的分析,故此径直引用——"首句之神矢,盖借用罗马神话爱神之故事,即异域典故。全首写留学异邦所受刺激之深,遥望故国风雨飘摇之感,以及同胞如醉,不胜寂寞之感。末句直抒怀抱,是其毕生实践之誓言。"

无题

禹城多飞将,蜗庐剩逸民。夜邀潭底影,玄酒颂皇仁。

残荷按:起手二句即“霆击寒村灭下民”(二十二年元旦)一句的衍化,多与剩相对,讽味老辣。

吊大学生

阔人已骑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

文化一去不复返,古城千载冷清清。

专车队队前门站,晦气重重大学生。

日薄榆关何处抗,烟花场上没人惊。

南京民谣

大家去谒灵,强盗装正经。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拳经。

残荷按:这两首一在同情,一在讽刺,基调都是滑稽的。许广平曾说,先生于古诗虽工而不常作。其实也可以说,先生于古诗虽工而不刻意作。毕竟与其说先生是诗人,毋宁说先生是战士。

无题

杀人有将,救人为医。杀其大半,救其孑遗。小补之哉,乌乎噫嘻!

残荷按:此篇为迅翁题赠给正在医学院学习的许广平的表妹冯惠熹的一首四言诗,反映了迅翁的一贯的对当权者的讥讽。

哀范君三章

(一)

风雨飘摇日,余怀范爱农。

华颠萎寥落,白眼看鸡虫。

世味秋荼苦,人间直道穷。

奈何三月别,竟尔失畸躬。

残荷按:此首语近旨深,起手不加修饰直切题旨,颇近太白咏浩然诗“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但以沉郁出之。

(二)

海草国门碧,多年老异乡。

狐狸方去穴,桃偶已登场。

故里寒云恶,炎夭凛夜长。

独沉清泠水,能否涤愁肠?

残荷按:起句用李白《早春于江夏送蔡十还家云梦序》语"海草三绿,不归国门"。颔联状当时乱象,工笔。后半粗率。

(三)

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

大寰犹茗艼,微醉自沉沦。

此别成终古,从兹绝绪言。

故人云散尽,我亦等轻尘!

残荷按:此首从“畸躬”“酒人”生发。笔笔感兴,句句沉痛。前四句一气蝉联,以小酒人与大寰作比,暗寓"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意,酩酊犹复狂欢,微醉翻作沉沦,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后四句极写良友遽失之哀。绪言,用《庄子·渔父》语: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等轻尘”三字尤可玩味,万不可当做泛泛夸饰,实为迅翁渡尽劫波、看尽沧桑的一种悲哀近乎绝望的心境的真实反映——鲁迅在呐喊自序说自己曾梦想做一个振臂一呼的英雄——但此时的他,抄古碑,读佛经,梦已完全破碎。

三章各有侧重,其三最佳。一章概写其人。二章概写所处。三章以小角度(醉)切入,着重写相失之“哀”。

并附录总的评价:

迅翁七律虽不多,而佳作亦不少,尤以《无题》(惯于长夜过春时)、《自嘲》、《亥年残秋偶作》三首为最工。

郭沫若在《》序中说:鲁迅先生无心作诗人,偶有所作,每臻绝唱,或则犀角烛怪,或则肝胆照人。迅翁诗作之高处诚无愧于斯评。

迅翁五绝亦少作,余最爱其无题两首(禹城多飞将)、(烟水寻常事), 一讽味老辣,一深慨悲凉。

迅翁集中七绝最多,故诸体裁中亦以七绝佳什为最多。其中余最爱《自题小像》、《赠画师》 、《悼丁君》、《答客诮》 《血沃中原肥劲草》、《悼杨铨》六首。 此六首除《答客诮》一首稍逊,其它俱沉郁挺健,难分轩轾。

迅翁五律不多,余最爱其《哀范君三章》之三,之一次之。

鲁迅诗歌漫评

吴中杰

文化史上的拓荒者,往往有筚路蓝缕之功,却难以营造华屋。鲁迅则不然,作为中国新文学的开拓者,他在每一涉足的领域都建造了巍峨的大厦。小说、杂文、散文诗、回忆散文、还有小说史研究,都是巅峰之作,就连他偶尔涉笔的诗歌创作,也成一代之杰作。 鲁迅对自己的诗作并不重视,许广平在复许寿裳信中说道:“迅师于古诗文,虽工而不喜作。偶有所作,系应友朋邀请,或抒一时性情,随书随弃,不自爱惜,生尝以珍藏请,辄遭哂笑。”许寿裳评曰:“斯言诚确。”(见许寿裳《〈鲁迅旧体诗集〉序》) 鲁迅虽不常作诗,也不重视自己的诗作,但他在本质上却是个诗人。正如他的老友许寿裳所说:“鲁迅是诗人,不但他的散文诗《野草》,内含哲理,用意深邃,幽默和讽刺随处可寻。就是他的杂感集,依罗膺中(庸)看法,也简直是诗,因为每篇都是短兵相接,毫无铺排。至于旧诗,虽不过是他的余事,偶尔为之,可是意境和音节,无不讲究,工夫深厚,自成风格。”(《怀旧》) 鲁迅的诗歌创作,有一个明显的发展过程。大体说来,在留学之前的作品,思想虽然高洁,但在情调上却受古诗影响太深,喜写离愁别绪,颇多伤感之作。至《自题小像》出,则境界大开,爱国情怀,远大抱负,于沉郁中勃发青春英气。此乃鲁迅人生宣言,也定下了他此后诗作的基调。鲁迅诗作有这样大的转变,当然并非偶然,这与当时东京华人中的革命气氛有关,也是鲁迅深受新思潮影响的结果。 鲁迅也尝试过白话诗的写作,而且有两次:一次是在五四时期白话文运动中,另一次是在三十年代初期文艺大众化潮流中,不过我以为这两次尝试都并不成功。五四时期鲁迅所写的白话诗,有:《梦》、《爱之神》、《桃花》、《他们的花园》、《人与时》、《他》,其长处是思想新,意境也新,比胡适的放脚诗有所发展,但是诗味不足,难称佳作。这一点,鲁迅自己也很明白,他在《集外集·序言》中说:“我其实是不喜欢做新诗的,——但也不喜欢做古诗,——只因为那时诗坛寂寞,所以打打边鼓,凑些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三十年代初期提倡文艺大众化时,他写了几首歌谣体的作品,如:《好东西歌》、《公民科歌》、《南京民谣》、《“言词争执”歌》,一则是实践大众化的文学主张,二则也是一种面向大众的政治揭露,当时虽然还未展开大众语运动,但是他在诗中已用了一些上海方言大众语,如“耶耶乎”、“括括叫”、“勿容易”、“阿拉”之类,这是一种新的尝试。这些新歌谣体的作品,在文艺大众化的实践上是有价值的,但同样由于诗味不足,难以称为好诗。 鲁迅真正的诗歌佳作,还是他所写的一些旧体诗,而且愈到后期,写得愈好。特别是《题〈呐喊〉》、《题〈彷徨〉》、《无题(烟水寻常事)》、《秋夜有感》、《亥年残秋偶作》等抒怀之作,字里行间所透出的那种孤独感、苍凉感,把他的诗歌推到一个很高的境界。论者往往从某种理论概念出发,认为鲁迅后期已是共产主义战士,不会再有这种情调,所以对那些诗句总要别作解释。但我却特别欣赏这种孤独感和苍凉感,以为它决不是内心软弱的表现,却正是强者的情怀。鲁迅后期处于两面夹攻的处境中,即一方面受到国民党政权的压迫,另一方面又要随时提防同一营垒中人从背后射来的暗箭,他怎能不产生孤独感和苍凉感呢?诗者言志,鲁迅所写的是他真实的心声。 鲁迅的旧体诗,受屈原的影响很大。鲁迅爱读屈赋,但也并非一味推崇,而是作出具体分析。当然,鲁迅诗歌的继承是广泛的。比如,就意境上看,人们就从中读出了李商隐和龚自珍的意味,虽然鲁迅自谦曰:“玉溪生清词丽句,何敢比肩。”鲁迅并不看重自己的诗作,一方面固然是谦虚;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站得很高,用历史的眼光来加以衡量的缘故:“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此后倘非能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太圣’,大可不必动手,然而言行不能一致,有时也诌几句,自省殊亦可笑。”(1934年12月20日致杨霁云信)鲁迅是文学史家,他深知“时运推移,质文代变”的道理,这种“代变”,不但表现在文学思想和作品内容上,而且也表现在文学形式,包括文学体裁的变化上。正如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自序》中所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鲁迅也是因为看到这一点,所以对于写旧诗虽有“积习”,而仍作余事,因为在杂文、小说等领域内更能发挥他的创造性和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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