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生活是一团麻。愿人到中年,感恩忙碌、琐屑、狼狈,和拥有

生活是一团麻

散文:生活是一团麻。愿人到中年,感恩忙碌、琐屑、狼狈,和拥有

已是傍晚,天色趋暗。要从清溪回市区,搭上一辆顺风车。

上车后,我坐后座。窗外的树叶稠密,绿意在黄昏里显得更浓,一团团缓缓地滑过。我拿着手机,刷今日头条。手指在屏幕上不停点动,点成惯性。从屏幕上闪过的画面和文字,无需留痕,也可入心。

车里很静,冷气开得大。在陌生人的车里,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司机是个穿白色T恤的年轻人,瘦高瘦高,头发大概长时间没打理了,但是很精神地竖着,根根抖擞。

正是下班高峰期,路很满。不同的车像积木一样摆在路上,我们的车在积木阵里慢慢往前挪。司机突然开口了,打破了无聊的沉默。“你是做什么职业的?”他的声音轻快、热情,还率直,是年轻人特有的清亮。

“我是教书的。”为了礼貌,我如实地回答了我的职业,何况在和自己无关的人面前,坦率是最无忌的轻松。

“我昨天刚给儿子去幼儿园交学费了,我儿子开始上学了,今天就载了一位老师,你说是不是巧合。”他很会说话,我禁不住笑了。

“幼儿园学费太贵了!”他感慨学费不低。

“孩子是个奢侈品。”我表示认同。

“我只选了一千六百块一月的幼儿园,在体育公园附近。还有一千一一个月的,我选了一千六的,”他这句话有点自我安慰,但急遽落入现实,“一千六的,都让我觉得压力好大。”

就这样,他打开话匣子,像装了一麻袋的土豆,哗啦哗啦地倒出来。

“我一个人养五个人,老婆,两个孩子,还有丈母娘。”

“我是跑销售的,原来在公司里做,一年收入有十七八万。我今年三十了,前年的时候,觉得总在公司混,越混就没有斗志,我就出来单做了。出来单做才发现,油费呀、伙食费呀都要自己掏,其实比在公司挣得还少。”

“我就想,跑业务到处溜,如果顺便跑滴滴是不错的选择。可我的车只能跑顺风车,大概可以跑两千来块一月。但是今天运气好,上午去珠海,兜了一个,下午从珠海回来载了一个去大岭山。”他的语气里忽有一种职业成就感,和刚刚的压抑不同。

“我母亲去世早,是父亲把我和哥哥拉扯大的。我没有结婚前,家里就三个单身男人。父亲没有再娶,哥哥还没结婚,我倒先结婚了。”

“父亲这么大把年纪,还在常平打工,做辛苦活,在后厨洗菜洗碗。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他,一年去看他十次都不到。周末有时间了带着儿子过去,一起陪他吃个饭,他高兴得像过年一样。”

“真过年就总闹不开心了。你想我父亲拉扯大我多不容易,又近在东莞,过年是不是应该来我家一起过?可每到过年前老婆就会和我大吵大闹,说丈母娘应该在我家过年。可她妈妈在这,我父亲去哪呢?房子还小,又是租的。他们两亲家关系也一般,遇到了能挤出点笑都不容易。大过年的,父亲来了,丈母娘走了,老婆的脸就没有展开过。家里不像过年,要是父亲不来,我就感觉更不像过年了。”

“你说女人只会说钱、钱、钱,我把所有的钱差不多放在她手里,她还是天天追问。我要是印钞机就好了,我也没成为她想要的有钱人。”

“很少有女人不爱唠叨的,很少有老婆不谈钱,”我客观地宽解了他一句,“何况她自认为唠叨会使你更优秀,她谈钱是希望家庭更宽裕。”

他听了迟疑了一会,把背挺直舒展一下,然后接着说。“女人也自私,只疼娘家人。好像她的母亲才是母亲,她的弟弟才是弟弟。我的父亲和我的哥哥就是陌生人。太偏心了。”我偶尔“恩”一声表示在听,我不忍心不听下去。说到激动处他两只手离开方向盘,在空中舞动着。我说你的手不要离开方向盘,不安全。

“我自认为是个不错的男人,没又不良嗜好,赚的每一分钱都养家。可是一到家了还要被丈母娘指责。我从小是个没妈的孩子,现在丈母娘成了我妈。丈母娘说我这不能干,那不体面,女儿嫁给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妈要是在,是这么说的吗?我妈要是在,丈母娘会长年住我家吗?。”

“你说我一天在外辛辛苦苦,回去想吃一口暖心的饭不算过分吧?我不吃苦瓜不吃冬瓜,可有一天晚上回去,桌子就两样菜,一样苦瓜,一样冬瓜,这种苦逼的日子呀。我不吃了,我用开水淘饭,丈母娘就生气了,认为我故意气她的。” 他越说越细致,细致到一餐饭,既像是说给陌生人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丈母娘一生气就会走,走了也不知去哪,一个字不认识,出门两眼抹黑,我又去找,找到还要好声好气地道歉。每次看到丈母娘和老婆生气,我心里也会生气,可是她们性子比我硬,每一次都是我先低头。”

“老婆做什么的?”我问。

“我老婆结婚前很优秀的,大专文化,公司白领,怎么结婚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完全变了,像个村妇。”

“大儿子上幼儿园了,要丈母娘帮你带小儿子,老婆出去上班吧,可以帮你缓解一份养家的压力。”我只是找点话说,把他心里想的替他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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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觉得应该帮他捋顺一些想法,我也竹筒倒豆子样,洒出我的一些看法。

“你给她的钱就那么一点点,两孩子要养,老母亲要养,自己也要一点花销,她能不紧张吗,一紧张就唠叨,很正常不?”

夜往深处,路越畅通。车向前驰,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城市可亲。后面看去,他脸上的轮廓线在光影里流畅而刚硬,那是属于青春的线条。

“你想想,原来家里就你哥哥,你父亲,还有你,都没有一点女人的声音,一丝女人的气息,多冷清,对不?要是你父亲不再找,你哥哥和你都迟迟不结婚,在农村是会被人嘲笑光棍家庭,被人瞧不起的,对不对?”

“那倒是!”他家肯定有被嘲笑的经历。

“这样的家庭,你老婆愿意嫁给你,给你生两个儿子,丈母娘愿意一心一意帮你带养小孩,这多么值得感恩!家里有了女人,有了女人的折腾,这才像个家嘛,对不对?”

他呵呵笑了,语气变得又轻快、热情、活泼起来。

“也是,我一回去两儿子就缠着我,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也真是苦了我老婆,还真没有给过她一天体面的日子。”他为儿子感到快乐,也体贴起老婆的不容易来。

“年轻时候苦一点没有关系,心灵鸡汤不是说吗?人有时会苦一阵子,但是不会苦一辈子。你想想,这么年轻,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两个健康的儿子,自己走在奋斗的路上,想想多好的事情。”我的话让他笑了,笑声爽朗,甚至有几分自我陶醉感。车里的气氛变得喜悦了。

我心想年轻就好,从不快乐到快乐,翻书一样,一瞬间就可转换。要是不开心了,逮着个人倾诉下,说的人掏心掏肺,听的人也不觉得莫名其妙,还要诚诚恳恳地聆听并回应。谁没年轻过?谁的内心不曾狼狈不堪?谁不曾向陌生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或许听众是如此庆幸,可以见证一颗还不曾沧桑的心灵和生活摩擦的声音,可以再回想一下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我也很荣幸,被一颗蓬勃的、纠结的、还有几分生涩的心所信任。被人信任,是幸福的。

下车了,我始终没有看清他的脸,一别再逢,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在车里大声喊,谢谢姐姐,我抬头笑着往前走,走往高楼里的一处灯光里。耳畔响起一首李娜的歌:生活是一团麻/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生活是一根线/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生活是一条路/怎能没有坑坑洼洼/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生酸甜苦辣……

散文:生活是一团麻。愿人到中年,感恩忙碌、琐屑、狼狈,和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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