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爸捐了5000個口罩,在失去妻兒的第940天

林爸爸捐了5000個口罩,在失去妻兒的第940天

林爸爸捐了5000個口罩,在失去妻兒的第940天


2020年1月31日,《杭州日報》公佈了杭州紅十字會在此次疫情中的獲捐物資明細。

按時間順序排在市民捐贈物資清單第一位的,是一個名叫林生斌的人。5000個口罩,價值9萬元。


林爸爸捐了5000個口罩,在失去妻兒的第940天

許多人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畢竟距離那起讓全國人民心有慼慼的“保姆縱火案”,僅僅過去了兩年多。

時間回到2017年6月22日,林生斌位於杭州藍色錢江小區2幢1單元1802室的家裡,保姆莫煥晶用打火機點燃茶几上的一本書引發大火,造成林生斌妻子和三個未成年孩子死亡。莫煥晶好賭,欠下大額賭債,本想自編自導一場鬧劇,放火後自行撲救,然後向僱主邀功趁機借錢,沒想到釀成大禍。

林家和保姆的關係被人形容為“現代版的農夫與蛇”,人性的醜陋,上天的不公,讓林生斌一夜之間從幸福天堂跌入無邊煉獄。

沒人會想到,當人們需要幫助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的,竟然是這個曾被命運鞭笞得遍體鱗傷的男人。


新型冠狀病毒肆虐,口罩成了市場上最緊缺的物資,從得知消息的第一刻起,林生斌就在心裡盤算著如何通過各種渠道為疫情找到更多口罩。

特殊時期聯繫物資難上加難,但1月28日這天,他還是蒐集到了5000個n95口罩,並立刻捐贈給了杭州市紅十字會。

帶著這5000個口罩,他告訴人們,他仍然相信人間。


林爸爸捐了5000個口罩,在失去妻兒的第940天

人間至痛


“老婆孩子在天堂”,這是林生斌的微博名,2020年的第一天,他寫道:“以前沒有想過,當我到了四十,將會是怎樣。原來,到了這一天,許多道理自然就明瞭了。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再想了,重新認識自己,認識人生,過好當下的每一天。”

但明瞭道理的過程,卻是超乎想象的沉重。

林生斌總會想起火災前的幾小時裡,正在廣州出差的自己與妻子朱小貞在微信上的聊天內容,那是夫妻二人之間的最後一點星光。

林生斌發了一條“我想你了”,朱小貞回覆“我也想你了”,手機屏幕上頓時灑滿星星,夢幻而溫馨。

這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家庭。結婚12年,大兒子出生時,一家三口還擠在50多平米的出租屋裡,如今二女兒和小兒子到來,一家五口住進了價值3000萬的高檔公寓。林氏夫婦從白手起家到成為城市新富階層的創業經歷,與杭州藍色錢江小區的很多業主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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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斌與妻子孩子


三個孩子乖巧可愛,在樓梯間遇到愛穿長裙的鄰居會說嘴甜道“阿姨你好漂亮”,老大的足球、老二的芭蕾,都玩得有板有眼。

這一切曾讓林生斌感到體面而知足,他許諾過要給家人最好的生活,他也記得拿到這套房子的鑰匙時,妻子望著窗外的錢塘江,眼裡全是笑意。

然而這把鑰匙開啟的,將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6月22日一早,林生斌接到親戚的報急電話,從廣州飛回杭州已是中午,那間曾被叫做“家”的房子早已毀於大火,而妻子和三個孩子,也早已躺進太平間。

四個抽屜一個個打開,林生斌如同夢遊一般,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我看到我女兒兩個眼睛睜著關不上,我崩潰了,我抱著我老婆哭,我看見她有眼淚流出來……”

林生斌與朱小貞當初是裸婚,當時條件差,結婚照都沒拍一張。小貞喜歡海,兩人前不久商量好,今年過年就去馬爾代夫補拍遲到了12年的婚紗照。但小貞沒能穿上婚紗。

大火被熄滅了,但硝煙沒有,被留在人間的林生斌,陷入了無邊煉獄,受著被炙烤的煎熬。

在法庭上林生斌失聲痛哭,他雙手捂在臉上,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他拿起旁邊的黑色保溫杯砸向莫煥晶,衝她嘶吼道:“我們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出事後,林生斌每天靠藥物和酒精入睡,半夜常常被噩夢驚醒,香菸成了他不離手的東西。原來住在錢塘江對岸的父母,現在為了照顧他,搬過來和他一起住。他時常精神恍惚,有時剛剛吃完飯,卻突然問母親什麼時候吃飯。


林爸爸捐了5000個口罩,在失去妻兒的第940天

林生斌為妻子理髮


“為什麼偏偏是我,怎麼這麼不公平?”在出事的最初,這是林生斌一遍又一遍的質問,他甚至產生了負罪感,一種“我還活著的負罪感”。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了兩個月,直到被一場意外中斷。

那天朱小貞的哥哥朱慶豐陪著妹夫去江西雲居山的寺廟上香,回城的路上林生斌不舒服,要求坐在一處瀑布邊休息。

朱慶豐一個沒留神,妹夫一頭栽下了瀑布。

人撈上來時,滿臉是血,多處骨折。朱慶豐不知道妹夫到底是失足滑落還是想要輕生,他沒敢問,林生斌也始終不說。

後來才知道,20米瀑布下面還緊接著一個90米的大瀑布,往年從這兒掉下去10多人,無一生還,附近的人得知林生斌劫後餘生十分吃驚。

躺在病床上一個多月,林生斌想到很多細節與巧合,越發覺得這是一個安排,是妻兒不想他走,讓他替他們好好活著。


林爸爸捐了5000個口罩,在失去妻兒的第940天

餘生漫長


“死亡從來不是終點,而是另一個世界。只有遺忘才是終極死亡,所以在愛的記憶消失前,記住你最想擁抱的那個人。”

這是林生斌看完電影《尋夢環遊記》後在微博上寫下的話,這部片子多少給了他安慰。

妻子在世時,林生斌曾經和她聊過誰先離開的話題,兩個人還約好了暗號,以便來世能認得彼此。遺體火化前,林生斌去告別室裡見了四個親人最後一面。他用馬克筆在每個人手上都畫了一個記號。

他在妻兒的墓碑上刻了八個字:今生緣淺,來世再續。

在墓地,林生斌把今生的愛投入到對環境的極致追求中。他不允許那裡出現任何枯萎植物,為此鋪上最昂貴的草皮,扔掉任何略顯頹態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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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斌為妻子孩子設計的墓地


迅猛撲來的痛苦猶如當頭一棒,痛感來得匆忙,而那之後的震盪,才是真正的餘生。

“一個沒有做好準備的餘生開始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都是我不曾選擇的人生。”林生斌寫道。

屬於他的戰爭遠沒有結束,接下來他還要面對可恨的莫煥晶和失職的物業,他要為逝去的人討回公道。

但更多時候,他最大的敵人則是孤獨。大火吞噬了屬於這個家庭幾乎所有的氣息,唯一留下來的氣味來自放在儲藏室裡沒被燒掉的被子和枕頭。靠著它們和床頭上妻兒的照片,林生斌熬過了最凜冽的冬天。

無人能理解林生斌的孤獨,每個人面對他都保持著一份小心翼翼。朋友圍在一起聊天,聊到傷心處林生斌掉了眼淚,幾位大男人趕緊拉開板凳,背對他。聊到孩子教育,聊到興頭上,突然看了看他,停下來。

很多人跟他說,一切都會好的。“怎麼會好呢?心痛永遠不會好了”,他說。

還有很多人想給他介入心理疏導,他始終拒絕,“我知道這樣讓我痛不欲生,可我不想。心理治療最終是讓我放下他們吧,我不願意。”

為了防止遺忘趁虛而入,也為了時刻提醒自己這錐心的疼痛,林生斌決定找紋身師,把妻兒刻在背上。

林生斌的背部早就有了一處紋身,那是和小貞談戀愛的時候,紋的守護天使。這次他把妻子和孩子紋在守護天使的四周,用的是中世紀聖嬰的圖像,每個孩子手上都拿著信物,檉一手上是指尖陀螺,陽陽抱著毛絨玩具,潼潼手裡攬著的是一隻蜘蛛俠的公仔,四周還要文上雲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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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斌的紋身


如此大面積的紋身,總共要耗費幾十個小時,林生斌分幾次去完成,每次都堅持6小時以上,隨著身體的耐受程度到達極限,他的汗水打溼紋身椅,但他從來不吭一聲。紋身師從來沒見過耐力這麼強的客人。

他去西藏,去色達,他皈依佛門,希望找到靈魂歸宿。

在西藏的一個夜晚,他做了一個夢,睜眼醒來,夢裡的畫面歷歷在目,他趕緊抓起手機,記在備忘錄裡

“我終於找到你們四個了,在商場一樓上樓梯的時候我看到你們,我追上去,狀態都不錯,先抱了每個孩子,最後抱小貞。你們都穿著夏天的衣服,不過都瘦了,小貞笑眯眯的看著我,我說你們怎麼躲起來不見我啊,我都急死了,到處找你們,她說等孩子們暑假作業做好了,就回來找我。”

停頓良久,他又寫道:“一個人的路,顯得太長太長,但我會好好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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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臻一生


對於一個身心都遭受過至痛的人來說,自暴自棄是一個最簡單的選擇。

但林生斌沒有,相反的,他總是願意幫助別人。

5000個口罩,在林生斌看來,這不算什麼可歌可泣的大功勞,“這是全國人民都在關心的事情,每個中國人都會出一份力”。說這話時,他又收了1000個口罩,準備給醫院送去。

一些人認為他是“完美受害者”,“極度悲痛中仍表現了剋制和體面。”也有人認為他在作秀,吸引關注,質疑聲向他湧來時,林生斌不再解釋,“怎麼說都是錯”。

只有他自己知道,從一個被迫害的人迴歸到一個繼續為社會做貢獻的人,到底有多艱難。

出事之後不久,林生斌在寺廟皈依,杭州近郊富陽有一座永安山,山上有一個極樂寺,他常常去那裡參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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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斌在極樂寺


去的次數多了,他發現寺裡至今仍靠接雨水生活,於是決定出資幫和尚們打一口井,“既然放不下,就把這份思念,化生在這份清淨中”,林生斌在微博上寫道。

那口井深達181米,人工成本約八萬元,一旦完工,便能將山下湖泊中的水抽調上來,流進寺廟的水龍頭,也流進林生斌乾枯已久的心裡。

那之後,在杭州市第一福利院,林生斌還嘗試第一次為特殊人群理髮。

拿著剪刀的手不停顫抖,想到自己也可以這樣幫助別人,他激動得眼圈泛紅。他似乎找到生命另一種意義。

他不再牴觸心理治療,2018年年末,他去澳大利亞布里斯班參加了一個的心理課程。

課程最後一天,播放了一部電影,凱文·史派西和海利·喬·奧斯蒙特主演的《讓愛傳出去》。史派西飾演的老師給學生們佈置了一個作業: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喜歡騎單車的男孩海利決定從幫助身邊人做起,林生斌覺得他像極了大兒子檉一,檉一也是站著騎單車的。

故事的結局,海利因為幫助同學被一刀捅死,許久沒在人前流過眼淚的林生斌,那天哭得不能自已。

“每個人生來都有使命,我的是把他們的愛傳遞下去。”

妻子和孩子還在世時,經營服裝企業的林生斌為三個孩子創建了童裝品牌“潼臻一生”,裡面包含著一家人的名字,那時候二女兒常常出境做模特,大家都說她長得像古力娜扎。

如今妻兒不在了,童裝產業也開始走下坡路,但林斌生還是決定把“潼臻一生”重新做起來。帶著對妻兒的思念,也帶著他們對這個世界未盡的愛,他常常為山村的孩童捐贈衣服,捐贈錢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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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斌來到大涼山


孩子一度最能觸動林生斌的心緒,他最怕經過學校門口,看到小學生揹著書包、穿著校服就受不了。但隨著童裝品牌的重新上線,他開始接觸越來越多的孩子,也在這些似曾相識的笑臉中得到慰藉。

出事後,朋友們相繼有了小孩,不敢告訴林生斌。林生斌還是從別處得知好兄弟柯維俊的女兒出生了。

一絲黯然從他的眼睛裡一閃而過,隨即他拿起手機,給柯維俊發了一條信息:“聽聞你喜得愛女,祝她聰明靈秀,美麗無邊。”


1.看天下《林生斌的自贖之路》

2.剝洋蔥people《“杭州縱火案”後兩月:難以癒合的疤痕》

3.三聯生活週刊《“縱火保姆”莫煥晶被執行死刑:兇手已死,追責未完》

4.三聯生活週刊《林生斌的半年煎熬:遺體火化、開庭延期》

5.每日人物《林生斌 餘生漫長》

6.穀雨實驗室《林生斌 人間又一年》

7.大家《保姆縱火案:賠錢就是正義,這也是為了我們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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