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某个晚上，长寂于门口的那口池塘里。那年姑姑才刚学会走路，时间过了四十多年，你每次和我说起的时候，声音依旧哽咽，眼圈发红。
奶奶，你独自一人将孩子拉扯大，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儿女。
大女儿嫁得远，一年也就回来两三次，大儿子一天到晚忙不完的农活，小女儿和小儿子（我爸）都外出打工。孩子长大了，也就越飞越远了，晚上要是有个什么病痛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我开始上学的时候，爸妈就离开了老家，去了北方，一年也就回来一次，有时候就正月里回来，有时甚至一年里都没有回来一次。
就这样子，我被托付给你，就这样子，你陪着我走了22年。
也就是去年，老爸叫我上到二楼去住，我拒绝了。
你问我，和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睡在一起不害怕吗？
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不可能，一起睡了二十多年，回家了没睡在你身边，我会不安稳。直到现在我还是睡在靠墙的里面，冬天的被子我这边折的永远是最多的，不管多大，你的心里我始终是孩子，你一直说我是你的半个女儿。
你的头发已经发白，视线也越老越模糊，听力开始衰落，脸上爬满皱纹，皮肤松垮得像是挂着一层皮，睡眠越来越少，夜晚的呼吸声越来越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菜园开始荒芜，我看到的只有你拄着拐杖缓缓地在黄色的土地上行走的背影，孤独仿佛穿越了一个世纪。
岁月的无情让我无法痛恨你的衰老，可是我的自私，让我在你陪伴我成长的路上，却无法陪着你老去。
1.小学
哪里有你的身影，就会有我的影子。
小时候的我就是你的跟屁虫，你到哪里，我就会在那里。
你总是将我保护得很好，我不像其他村里的小孩，我不用去稻田里忙活，不用在放学的时候放牛，不用帮家里去打捞猪吃的草，我也不会爬树、不会游泳、不会抓知了。
可能因为从小父母不在身边，小时候一直很胆小，连上学都不敢去。我总是要你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才肯罢休，下雨天从来不用担心，因为你总会撑着一把红花伞在门口来接我，有时候你背着我，我趴在你的后背，那时候你就是我的世界。
傍晚时分的村落是最美的，金色的余晖映在青色的瓦片上，家家的烟囱上飘着青烟，黄土大道上孩子们牵着牛欢声笑语的回家，此刻的村落总会在你的叫喊声中打破宁静。
只要是我在别人家稍微逗留得晚了一点或者是久了，那整个村庄都会响彻我的名字，直到现在，每次回家这样的情形也是经常发生。不过我也是遗传了你，如果你把我晚上一个人丢在家里的话，那整个黑夜里都会回荡你的名字。
小时候的记忆不是那么清晰，但是总要一个场景，不是很特别，因为太多次的重复，所以一直都记得。从家里到园地有段距离，你经常肩上扛着锄头，锄头后面挑着马桶，你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我时而跑在你的前头，时而落在你的后头，就这样一前一后，持续了我整个小学。
2.初中
所有的叛逆，都拗不过热腾腾的葱花面。
初中开始住校，周五晚上回，周一早上去。周五回来是一书包要洗的衣服，周天回去自行车后座上扎好一袋满满的米，书包里放着水果和满满的一盒梅干菜腌肉。
都说初中是开始展现个性的时候，进入叛逆期，那时候说不出来是怎么了，但就是你说什么我都觉得烦。
你要我多带点衣服，我偏不，你烦不烦；你要我去看书，我偏不，我要看电视；你给我夹了很多菜，我偏不，我要减肥。
很多次早上，现在也回想起来，也不知道真的是为了什么事情和你斗嘴，回学校的时候还气鼓鼓的，嘴里还说着难听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想扇自己两巴掌。
五点钟的早上，月亮都还在沉睡，厚厚的迷雾笼罩着村落，公鸡也被你的早起吓得被迫离开窝，邻居家的土狗趴在青石板上耷拉着耳朵。
昨晚你就准备好水、面条、酱料，洗锅、烧水、放面条、放酱料、打鸡蛋、撒上葱花，一气呵成、香味四溢。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空着肚子去上学，到了学校买个包子馒头凑合。可你说早上要吃点热的才不会冷，就这样持续了三年，每个周一的早上你总会准时起床，给我准备热腾腾的早餐，也就是这三年里，我周一都没有迟到过。
3.高中
所有的思念，化作村口的张望。
高中去了县城，只有节假日才能回去，每周打电话好像变成了那时候养成的习惯。那时候还没有手机，但学校门口有专门经营座机的门店，两毛钱一分钟，好的是家里也刚好装了电话，所以我总会在周六的晚上或者是周天的下午光顾那家店。
你的问候无非就是你过得好不好？那户人家人怎么样？做的菜还和你的胃口不？现在成绩怎么样？
那时候总是很敷衍你的回答，过得还好，那户人家不怎么样，做的菜很难吃，成绩一般，这成为了回答的固定答案，那时候的我还不懂怎么和你去分享我的喜怒哀乐。
心情好的时候，和你多聊一会，心情不好的时候，和你匆匆说几声，虽然敷衍，但一定会给你打，其实那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告诉你，我想回家。
从一个山旮旯去了县城上学，世界开始变得更加开阔，但是人也越来越多，以前即使你再优秀，到了那里变得没人会注意你的存在，那段时候的我没什么朋友。这些我都想告诉你，可是那时候的我还不会表达这些，我不能够做到像小棉袄那样温暖。
最让你开心的就是我要回家，你总会在我告诉你回家的时间点提前一两个小时，就在村口的那户人家那里等着我，开始还能和旁边的人熟络地聊着天，结果到后来就只是盯着远处大道上来往的车辆，要是时间晚了，你就开始急了，生怕我在路上出事。
在你等的时候，炉灶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咕噜噜的水泡声碰撞着瓷碗，瓷碗里撑着你剁烂的猪肉，放着二十来颗剥好的桂圆肉，上面打着鸡蛋，雪白的蛋白包裹着蛋黄，诱人的香气从锅盖下四溢，弥漫着整个村落。
也就是这个香气，让我三年里坚持了唯一一件事情，那就是节假日一定都要回家。不是多好吃，只是你知道，在远方的家里，有一个人还在等着自己。
4.大学
你的孤独，穿越世纪。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离你越来越远，似乎成为了定数。
回到家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家的间隔越来越久，待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回家开始要二十多个小时，也只有寒假的时候会回去，每次开始倒数的时候，你的心里都会有千万个舍不得，你总会抹着眼泪说着这是最后几个晚上。
我清晰地记得是我大三的时候，你在电话里开始跟我说眼睛越来越不中用了，现在别人叫你，你都不知道她是谁，根本看不太清。
我当时还没怎么在意，可当我寒假回家的时候，我才猛然间发现，你的头发已经花白，人像是缩了一样，走路也是微驼的，脸颊已经凹进去，别人叫你，你只是应答，看不太清。
虽然只是上午十点来钟，你就坐在大厅的竹椅上，脚下放着火炉，你的头一下一下的耷拉着。我好像看到了无数个日夜你就坐在这里，这样子打着瞌睡，没有什么人来串门。我能想象到多少个日夜就这样空洞着看着门外，没有人能够在夜里跟你唠嗑。
这种每分每秒没日没夜的孤独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种在了你的身上。
我没有办法想你一个人在这房子里的时候，关了门关了灯，就真的是孤独来袭，你说你要是夜晚有个病痛可怎么办？
我记得以前你经常会在晚上突然间上吐下泻，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滚，当时我还很小，你叫我去叫大伯，可是半夜三更，我要穿过好几排房子才能够过去，外面漆黑一片，狗叫声，嘶嘶嘶的虫叫声，吓得本就胆小的我怎么也不敢迈出去，可是看着你痛苦的样子，我还是冲出去大叫着大伯。
多少次的电话里，我都只是敷衍着你的问答，只是问着你的身体是否无恙，可是我居然从来没有问过你是否又在半夜三更上吐下泻。
你总是在你的身体痊愈了才会告诉我，有一次非常严重，上了县里面的医院，可是我后来是从别人那里才知道。你叫别人不要说，说告诉我也是害我担心，到时候还影响学习。
在你眼中，你的身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影响我。可是我呢？在乎的只有我自己，从来未曾真的去体会到你的孤独。
5.工作
自私如我，选择远方。
我还是没能回到你的身边，陪着你老去。
是选择回家工作还是在外拼搏，这是所有的毕业生都会面临的抉择问题，我也曾在心里面矛盾过。
每次当我告诉自己回家吧，可是远处的高楼大厦却在像我招手，告诉我你是属于这里的，你要在这里创造属于你的未来。每次当我告诉自己留在这里吧，我总能看到那个在竹椅上打瞌睡的你、那在村口张望着的眼神、那碗热腾腾的葱花面、那趴在你背上看到的世界。
有人说，其实你的挣扎最后都会告诉你答案，是的，我的身体出卖了我的灵魂，我还是选择了远方。
你也没说什么，因为你知道这是我的路，可是我知道你是多么的渴望我能够回去。
去年过年我跟你说想换工作，想回到家那边去，你言语中真的是无比的兴奋，每次打电话，都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找工作，最后我告诉你不回去的时候，我能够听出来你言语中满满的失落。
去年我去做了个手术，没告诉你，平常我感冒你都是大惊小怪的，这个事情我没敢和你说，怕你担心。可是谁知道我妈居然跟你说了，那天我打电话过去，你把我臭骂了一顿，一直问我没事吧。说你打我电话一直打不通，还直说我弟没存对我的号码。
直到现在，你还是要问，我手术之后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即使我跟你强调了好多遍，你还是不放心。
这就是你，我给你买个奶粉、营养品、或者是钱，你都说不要，你说你有，不用给寄。说我自己在外要养活自己，给弟买东西，再给你买，都没钱了。老是让我要吃好一点、多穿一点，这些话我听了二十来年，永远都没有变过。
也是，在你心里，我还是孩子，不管我长多大。
其实，道理我都懂，我知道你最需要的不是这些营养品，也不是这些钱，你要的只是我能够常回去，在家里呆久一点。
可是现在的我很着急，我想急着去赚钱，想急着去证明自己，能够给你一份好的生活，让你过得跟城里的老太太一样幸福安康，可是我也知道，给再多的钱都没有办法去弥补你的孤独。
我真的亏欠你很多，亏欠你一辈子的陪伴，我的自私，让你的孤独更加深重。我知道最直接的弥补方法，那就是陪伴，可是现在的我还不能够说服我自己做到，这也是我痛恨自己的地方。
我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在我那段缺乏爸妈的陪伴的日子里，你一直握紧我的手，带我走在正确的轨道上。可是现在我没办法一直握着你的手，因为我要加速了，世界的节奏越来越快，我急切地希望能够成功，所以我得一人负重前行。
此生，我真的是欠你一辈子的陪伴。
（作品名：《我欠奶奶一辈子的陪伴》,作者：颓城。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点击【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更多精彩故事。
閱讀更多 浮生軼事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