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後反常理的“破戒",汪曾祺想告訴我們什麼呢?

《受戒》後反常理的“破戒

“受戒”這個題目本身就包含一種緊張,因為“戒”總讓人想到清規戒律——用來約束人性,可是,文章中從始至終卻沒 有一絲一毫的緊張。整篇小說如行雲流水,舒緩自如,一點也沒有人性與戒律之問的緊張和衝突。

短篇小說《受戒》可謂是汪曾祺的扛鼎之作,這篇小說風行文壇三十年,一直被奉為經典。

《受戒》最初發表於《北京文學》1980年第10期的小說專號上,隨後又獲《北京文學》年度優秀作品獎。那時,“文革”雖已結束四年,但人們面對過去的十年浩劫仍驚魂未定,沉浸在莊嚴的傷感和沉思之中。於是,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大行其道。

《受戒》的發表使人耳目一新,給剛剛從憂傷迷亂中跋涉過來的人們帶來了巨大的震動。

一 反常理的“受戒”

汪曾祺一生經歷了無數戰爭動亂、荒唐無稽的政治運動,其間,滿布著家國之痛和生存之苦,這是所謂的“不諧”。

作者卻以悲憫的情懷、幽默的態度予以涵容舒緩,達到“不諧而諧”,在主觀心境上完成由不諧到和諧的轉化。

汪曾祺講述著一個叫明海的小和尚受戒前前後後的事情,以及荸薺庵住著的幾個大和尚的生活。按傳統觀念,出家當和尚,受戒了也就是要遵守和尚的清規戒律了。而一般作為和尚必須遵守的戒律有: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食肉等等。


《受戒》後反常理的“破戒

小說應該是寫“受戒”前與“受戒”後的明海的不同生活,可汪曾祺卻不是這樣的。恰恰相反,小說的結尾是讓人不可思議的。剛剛“受戒”的明海就受不住小英子的“誘惑”,在“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的小聲詢問下,小和尚明子是“眼睛鼓得大大的”,大聲說著“要!”。最後,兩人歡心躍地操起槳,飛快地划起來,划進了蘆花蕩。

按照“常規”,廟住和尚,庵住女尼,但“荸薺庵”卻住著幾個大和尚。按“常規”戒律,和尚是不能殺生的,可這庵裡的和尚破了戒:“年下也殺豬”,並且“殺豬就在大殿上”佛的眼皮底下,與在家人不同的僅是煞有介事地念—道“—切胎生、卵生⋯⋯往生再世,皆當歡喜”的“往生咒”,然後“三師父仁渡一刀子下去,鮮紅的豬血就帶著很多沫子噴出來”。按“常規”戒律,還規定和尚不能飲酒食肉。這裡的和尚又破了戒,他們“吃肉不瞞人”,大方得很。


《受戒》後反常理的“破戒

諸如此類,和尚們的一舉—動似乎與—切“常規”戒律在“叫板”。而汪曾祺,在他的《關於受戒》中則是這樣告訴我們的:“我以為和尚也是一種人,他們的生活也是一種生活。凡作為人的七情六慾,他們皆不缺少,只是表現方式不同而已。”

此外,明海和小英子的戀愛故事,所佔篇幅雖然不多,也一樣地體現了對傳統觀念的衝擊.兒女的婚姻不用遵父母之命、依媒妁之言,可是小英子的婚姻似乎與父母毫無關係,父母沒有任何干預,甚至連關心也沒有,更沒有什麼包如了。他們完全依自己的本性在演奏生命的旋律。

《受戒》中的人們似乎要把人類的自由生命意志進行到底。

二 人性的“真善美”

和尚戀愛在中國傳統文學中是一個禁區,有違教義,作家往往避開或者持一種貶斥的態度。汪曾祺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節點,寫這麼一篇文章?

可以這麼說,在此以往的文學語境裡,鬥爭是主題,是主旋律,是任何一項文藝作品的一條準繩“文化大革命”的結束,也並沒有使這一切得到徹底扭轉,人們不約而同地從一種批判轉向了另一種批判。

對“四人幫”的血與淚般的控訴,一度是文藝界的主體精神,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所謂的“造反派”及其勢力,“撥亂反正”成為了時代的主題。人們所改變的,也只是對於自己敵對勢力的判斷,而不是對於自己本身的思考。許多作家在累累的傷痕之中,進行著一種文化上的反擊戰。

此時,《受戒》的出現,如一縷淡淡的清風撫慰著人們傷痕累累的心靈。使得許多人眼睛為之一亮。在這篇小說裡,既沒有所謂的階級,也沒有衝突和鬥爭。人與人之間完全沒有利害的衝突,處處都顯示著一派和諧的景象。

汪曾祺曾經這麼說過,“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諧。”⋯汪曾祺這種對於鄉野生活的描繪又讓我們看到了沈從文的邊城意境,人與人之間彼此和睦友善。

尤其是小英子這一家的塑造,趙大伯是個“全把式”的能幹人:而趙大娘不但手巧 ,而且人緣極好, 二三十里的人都來逢到喜事都會請她;兩個女兒,一個文靜, 一個活潑。不管是與人,還是與己,這個家裡處處都顯示著一派和睦 。海明的融入,使得這個家庭簡直變得完美無瑕,更加充滿了甜蜜和幸福。


《受戒》後反常理的“破戒

“人性”是文學一個永恆的話題。但是在中國的當代文學作品之中,人性往往要麼缺失,要麼就被錯位曾經一度。“人民”這個集體的意志取代了“個體”的意識。在所謂的人民面前,個人只是一個不能再單純的符號而已,而不再是一個具體的人。

個人的一切情感,都被一種被稱為“階級”的東西所消解。尤其是在那 “十年浩劫”之中。人們人性之中獸性的一面被髮揮得淋漓盡致。而人的良知卻幾乎被徹底淹沒。以至於“文革” 結束之後。人們也很難再有有意識地去從文化的廢墟里尋找人性中美的內涵。而是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全部投向了那些醜惡的一面。

那時的中國文壇,不絕於耳的是痛哭和控訴。流淌的是鮮血和淚水,儘管“文革”已經過去數年,可那艱險屈辱的歲月,讓所有人都深深地意識到了現實的殘酷,很少有人再相信人性之中,還有那樣美好的一面。

難能可貴的是,《受戒》裡所展示的人性卻是和諧的。它就像是遠處山間的一條明澈小溪。在澎湃的濤聲之外,迴響一串優美的人性之聲。在作品裡,人性中的真善美又一次得到了有機地呈現。《受戒》就是一篇宣揚人性的作品,在此之前的很長一段時期,人性的真善美從未得到如此的張揚。

三 汪曾祺的生態倫理道德理想

小說所表現的對生命、社會形態的理性思考,那就是打破清規戒律的束縛,生命就會健康,社會就會平和。汪曾棋筆下的風俗民情愈是 美麗,愈是表現出他對這種“破戒”的生命形態的熱愛,愈是表明了他要破除一切“清規戒律”和打碎各種桎梏的渴望,也愈是表達了他追求這樣一種率真自然的生命形態的社會理想,這樣一種符合生態倫理道德的健康自然的生命理想。


《受戒》後反常理的“破戒

生態倫理張揚人對自然萬物的道德關注,對自然生命價值的道德性認同。事實上,道德性的關注自然的生命與價值更是對人自身的生命存在、對人自身生存環境的合理認同的重要形式,體現人類對於自身生存的完整的終極關懷。

對健康的生命形態的追尋。在小說裡,人物形象的思想、言論、行為是自由的,想什麼,說什麼,做什麼只有—個標準,那就是自己想要幹什麼。是以自我的“人性”需求為惟一前提。

“我寫《受戒》主要想說明人是不能受壓抑的,而應當發掘人身上美的、詩意的東西,肯定人的價值,我寫了人性的解放。”汪曾祺介紹道。

小和尚明海看到小英子留在田埂上的一串腳印,可以讓“這一串美麗的腳印”把自己的心搞亂了。小英子就還可以爬到明海小和尚的耳邊直接說:“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他們是可以完全不用考慮任何世俗束縛的。這樣的“純粹”完全“遵循自己的心性”,即“依心性而動,依自然而動”,完全以“自然人性”為前提,顯示出的完全是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美。


《受戒》後反常理的“破戒

“受戒”後的“破戒”,它表明這一方土地上流行的是質樸的民俗風情、自由的生存狀態。《受戒》中所表現的意味著自然健康的生命形態,它在昭示著自在的人性迴歸,淋漓盡致地訴說著汪曾祺生態倫理道德的理想。

汪曾祺他自己說:“我寫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是任何時候都需要的。”汪曾棋筆下的人生是審美的人生,敘說的人性是自然健康的人性。在像明海和小英子、荸薺庵裡的幾個大和尚這樣的普通人和日常的生活當中,汪曾祺用他那曲寬厚博愛之心描寫著生活的無窮樂趣,去尋覓人性自然的美、生命原樣的健康。

這種美,這種健康在《受戒》中一對活潑可愛的小兒女之間的天真無邪的臆朧愛情裡,蘊含著對生活和人生的摯愛,洋溢著人性和人情的歡歌裡得到真真正正的集中地表現。今天,在這個技術宰制一切、功利喧囂之聲不絕於耳的時代中,忽視了對美好事物的挖掘,我們真的懷念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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