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山藍炳軒:無求之求與有求之求:《受戒》與《學僧》比較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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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汪曾祺的《受戒》始載於1980年第十期的《北京文藝》,現被選編進高中教材《語文讀本》,從思想內容到藝術表現形式都堪稱美文之經典,彷彿少年時做過的一個遙遠而溫馨的夢。趙德發的《學僧》初刊於2004年第四期的《紅豆》,隨即被同年第五期的《小說選刊》收錄,從主題蘊蓄到結構安排和語言運用也不失為小說佳作。讀《學僧》就好像在讀我們自己正在經歷的生活,悲酸而親切。

《受戒》與《學僧》出自兩個不同性格的作家之手,且誕生於相去二十多年的兩個不同的時代,自然就成了兩道特色各異的社會風景線和人生風景線,連而綴之,便成了一道社會發展乃至人類歷史發展的詭譎而旖旎的奇特景觀,研究這道景觀的形成和發展及其表現出來的典型的心理特徵,不獨對我們當代人的生活有可資參照的指導意義,對人類未來精神大廈的構建與充實亦不乏借鑑作用。

一、 題材的簡潔與豐贍

汪曾祺的《受戒》,題材單一簡潔。小說由八個小節組成,開篇兩句,兩個自然段,簡潔入題:“明海出家已經四年了。”“他是十三歲來的。”第一節寫明海到荸薺庵當和尚,途經一個湖,一座城,一條河,過河時與天真無邪的船家少女英子相識。第二節介紹明海的和尚生活:開門掃地挑水餵豬唸經。第三節介紹明海的三位個性鮮明的師傅。第四節介紹小英子一家。第五節和第六節描寫明海和小英子洋溢著純真童趣的日常生活。第七節寫小英子划船送明海到善因寺受戒。最後一小節寫小英子接明海回荸薺庵。小說以明海和小英子為中心和主線,兩個人物的交往和關係簡潔自然得如明淨的天空,沒有什麼複雜的生活內容和社會內容,兩個人物也因此活潑而透明,歷歷然如在目前。

趙德發的《學僧》則不然,小說開篇就寫了戒定複雜的生活環境,這環境包括深邃莫測的疊翠山,以及坐落在疊翠山上的幽深莫測的佛學院,特別是攪得戒定心神不定的法能,法能的身世及其在佛學院的所作所為,更是複雜荒謬到難以言表:“他出身南方富豪之家……竟一時興起遁入空門……在大眾面前並不張揚,可是回到宿舍什麼事情也不避同室的戒定。他上網聊天,用手機給女孩打電話發短信,甚至引誘她們星期天來疊翠山佛學院,比起明海所生活的荸薺庵不知要複雜多少倍,而且戒定的學僧生活較之明海的和尚生活也要豐富複雜得多,戒定當然也要念經,同時他還要學英語書法會計學。那個教書 法的老頭吳老師以及教英語的白髮老頭郭老師,每人都是一部複雜的史書,一個複雜的社會,沒有明海三個師傅半點的簡單。小說通過介紹教英語的白髮老頭郭老師,又引出郭老師的老婆。把筆觸深入到世俗婚姻的縱深。小說中的戒定也邂逅過一個女孩,她叫劉小霞,劉小霞似乎也不乏小英子的明淨單純,但戒定畢竟不是明海,所以兩個人物的交往和關係也變得撲朔迷離。小說還寫了戒定的另外一段人生:“四年前的那個上午,那時他高考落了榜,在黃河邊的一個城市打工。他先後幹過幾個地方都不理想,不是受人欺負,就是拿不到工錢,這天上午便一個人來到黃河岸邊坐著發呆。”

戒定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落髮為僧的,他的出家遭到父母的堅決反對,這些內容皆構成了戒定複雜的心理背景並演繹出複雜的人生。

由此可見,汪曾祺的《受戒》與趙德發的《學僧》雖然都是寫年輕和尚的生活,但在題材的選擇上,前者簡潔明晰後者豐贍複雜。顯示了兩位作家對社會生活的不同理解和由此形成的不同的創作風格。

二、主旨的淡雅與厚重

汪曾祺的《受戒》,通篇都洋溢著一種美,一種純淨美,一種自然美,美得簡潔質樸,美得淡雅溫馨,美得晶瑩剔透,美得清新逼人。

明海當和尚,在荸薺庵裡的和尚生活,他與三個師傅的相處,他認識小英子,他幫小英子的姐姐大英子畫花,他和小英子一塊兒在水田裡“崴荸薺”,他看小英子在田埂上留下的一串美麗的腳印兒,他乘小英子的船進城給庵裡買香燭和油鹽,小英子划船送明海去善因寺受戒,在明海受戒返回的途中,他和小英子把船划進了美麗的蘆花蕩……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順暢,如山野裡的一縷風,輕輕吹過。作家似乎並沒有刻意地去表達什麼又似乎在悄悄地訴說和暗示什麼,如風行水上,不露痕跡。汪曾祺說:“我寫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人性是任何時候都需要的。”(《關於》)。在作家的筆下,故事發生的自然環境是美的:“這個地方有點怪,叫庵趙莊。趙,是因為莊上大都姓趙。叫做莊,可是人家住得很分散,這裡兩三家,那裡兩三家。一出門,遠遠可以看到,走起來得走一會兒,因為沒有大路,都是彎彎曲曲的麥埂。庵,是因為有一個庵。庵叫菩提庵,可是大家叫訛了,叫成荸薺庵。”“小英子的家像一個小島,三面都是河,西面有一條小路通到荸薺庵,獨門獨戶,島上只有這一家。島上有六棵大桑樹,夏天都結大桑椹,三棵結白的,三棵結紫的……”“蘆花習習吐新穗,紫灰色的蘆穗,發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有的地方結了蒲棒,通紅的,像一支一支小蠟燭。青浮萍,紫浮萍。長腳蚊子,水蜘蛛。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隻青樁,擦著蘆穗,噗嚕嚕飛遠了。”明海和小英子的感情正是在這安謐,純潔的自然環境中,純潔而自然地生長著。此外小說還勾勒了健康和諧淳樸自然的人際環境。如小英子一家及其與明海關係的溫馨甜蜜,明海與三個師傅的和尚生活的親切自然,都洋溢著古樸之風和山野真趣。小說對民族和時代風習的描寫使讀者感受到濃濃的自然之風和歷史之風撲面而來,清新淳樸。明海受戒出家同時又受真情之戒入家,出亦自然,入亦自然,淡遠之中又不乏雅緻,委實耐人咀嚼。

如果說《受戒》表現出謳歌健康人性之美的輕快自如的話,那麼《學僧》則展示了鞭撻庸俗人生的深沉痛楚。

戒定是在考場失意,人生受挫的情況下出家的,他要徹底拋棄“汙濁”,謀求超現實個性人生的發展。但他在拋棄所謂的汙濁的世俗人生的同時,連同父母的期望,以及劉小霞的美好感情也一併拋棄了。所以戒定的心靈其實也並非空靈明澈,他是由一種世俗人生走向另一種世俗人生,他“盼望三壇大戒下來,戒牒到手,成為一個真正的丘比,憑著這個到處掛單,雲遊四方,同時也留心著物色一處能讓自己住的寺廟。”他仰慕高僧,幻想成為其中的一員,無論走到哪裡都多得幾分尊重。再也不會像當年高考落榜在城裡打工。“不是受人欺負,就是拿不到工錢。”為了實現這種極端的個人主義理想,他甚至不擇手段,替他都鄙視憎恨的紈絝子弟法能充當槍手,抄寫畢業論文,換取十張百元大鈔,以實現去五臺山鍍金的夙願。他自己的畢業論文題為《六根清淨與精神文明》,這實在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他覺得法能可憐,他為法能寫的論文題為《慈悲自己》,其實他比法能還可憐,由此看來,戒定與法能委實沒有本質的區別,他們都是在竭盡全力滿足個人的欲求,只是他們個人欲求的表現形式不同而已。戒定的六根與法能一樣,從來都沒有清淨過。劉小霞也有過戒定的人生經歷,她“初中畢業在家放了幾年牛,後隨別人到城裡打工發現外面的人都很壞,沒過半年就跑回來了,說啥也不願再出去了。”但她沒有像戒定一樣選擇出家,而是單純地以為“出家人心善”,把終身幸福寄託在戒定身上,正當戒定為個人理想而步履匆匆時,他意外地邂逅劉小霞,劉小霞不遠千里來接他回家。劉小霞是小說亦是世俗人生中一道亮麗的風景。她勤勞善良,單純執著,她反襯了戒定人生理想的卑微。趙德發將筆觸投向生活的縱深,形象地揭示了現實生活的灰暗與人類生活的委頓。由此可見,《受戒》與《學僧》在主旨取向上迥乎不同。

三、意境的空靈與幽邃

明白了兩文主旨的不同,其意境創設的區別也就不難領會和分析了。

《受戒》的意境呈現出空靈飄逸的特點。首先是環境描寫的空靈飄逸,請看:“荸薺庵的地勢很好,在一片高地上……門前是一條河,門外是一片很大的打穀場。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樹……”“……房簷下一邊種著一棵石榴樹,一邊種著一棵梔子花,都齊房簷高了,夏天開了花,一紅一白,好看得很,梔子花香得沖鼻子。順風的時候,在荸薺庵都聞得到。”如此簡潔,明麗,清新的環境,有童話般的空靈雅緻,有寓言般的含蓄雋永。真可謂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其次是人物描寫的空靈飄逸。小說很少對人物進行直接的肖像描寫,大多是對話描寫,而明海的英俊敦厚,聰明伶俐,小英子的美麗淳樸秀雅稚真,卻是入目入心,揮之不去的。即便是次要人物,如熱情慈藹的英子娘,孤寂安閒的師爺爺,也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然而小說中的人物自然端方清純雅潔,脫去塵俗的汙垢,彷彿來自鴻蒙之初,抑或天街海市,真是空靈至極,飄逸之至。再次是小說中人物生活的描寫也呈現出空靈飄逸的特點。小英子一家自給自足,與世無爭,充滿桃花源色彩的天然之樂,荸薺庵師傅們是和尚而又非和尚的安然恬適的生活,充滿神奇的童話色彩和原始自然的山野真趣。

總之,《受戒》所描寫的簡潔明媚之景中的生動活潑的人物以及人物與人物之間和諧恬淡的生活,都使讀者感到親切而又飄忽,真實而又空靈,彷彿山野間涓涓流淌著的一泓清澈的泉水,泉水中盪漾著一尾尾清晰可辨的游魚,遠看則爽然,近看則杳然,真可謂真實中的空靈虛無者也。而《學僧》的意境則表現出沉鬱幽邃的風格。戒定與法能的人生的觀照,思想的碰撞,性格的齟齬,戒定從處處佈滿陷阱的社會競爭的大舞臺上宣佈撤離,躲進所謂的清淨之地,主動去參與另一番實際上也佈滿陷阱的人生理想和個人欲求的大角逐,他沒有選擇個人理想和社會發展的有效嫁接,他沒有真正的友情,也拋棄了親情乃至愛情,他的心靈深處充滿著灰暗和陰冷。儘管作家用華麗的充滿深情的文筆從戒定心裡的角度來描寫疊翠山的莊嚴聖潔和凝重,試圖喚起讀者對疊翠山的崇尚和嚮往,但事實恰恰相反,疊翠山留給讀者的是幽暗陰森和恐怖,那個披著綠色和神聖外衣所謂佛教聖地,實際上是個人私慾的拍賣場,事實上戒定和法能就是在那個地方完成了人類骯髒靈魂的拍賣和交媾。

所以,《受戒》和《學僧》在意境的創設上有明顯的差異。前者明快自然,空靈飄逸,後者則沉鬱頓挫,幽邃悲涼。

四、結構的單純與複雜

《受戒》以明海出家當和尚為線索,故事的背景也極其簡單明瞭。一個莊,一條河,一隻船。明海與小英子從相識到感情發展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雖然也寫了明海的三個師傅以及英子姐和英子娘,但這些都是小說主線的正面敘述和描寫,並無節外生枝和藤蔓旁逸之嫌。小說中的人物發生的故事彷彿是在一個家裡發生的故事。這種結構安排有助於表現和突出明海和小英子這對天真無邪的少年的自然健康的人性的自然健康的生長和發展。

小說結構線索的單純集中,題材的簡潔明晰,主旨的清新淡雅,意境的空靈飄逸,相輔相成,一同構成《受戒》清新自然的整體風格,充分體現了作家無為而大為的藝術追求和人生體驗。

《學僧》的結構佈局卻要繁複龐雜得多。就故事發生和發展的時間而言,它突破了按時間推移的敘述結構,多次採用了插敘和補敘的敘述方式,比如寫戒定與劉小霞的不期而遇﹔寫疊翠山佛學院書法教師無聊的人生態度﹔寫佛學院教英語的郭老師的感情經歷﹔寫四年前那個上午戒定高考落榜在黃河邊一個城市打工,痛苦之餘,一個人來到黃河岸邊坐著發呆,後來看到一群和尚到黃河岸邊放生,他心有所動,便尾隨其後向領頭和尚下跪請求出家﹔寫戒定衝破父母的阻撓,終於如願穿上僧服﹔寫劉小霞初中畢業在家放牛,到城裡打工見城裡人壞,又跑回家,以及她對戒定的執著追求等等。如此頻繁的插敘和補敘,使得整個小說的故事情節變得撲朔迷離,枝蔓藤生,人物顯隱的交錯疊印,故事情節的搖曳多姿。輔之以環境描寫的幽暗深邃,就構成了《學僧》迂迴頓挫,沉鬱綿邈,深澀凝重的風格特點。

總而言之,《受戒》和《學僧》在線索設置,結構安排上大異其趣,顯示了兩個作家不同的風格特點和藝術追求。前者樸素自然,大巧若拙,乃無為之大為者也。後者頓挫開合幽邃冷澀,乃有為之真為者也。

五、手法的簡約與詳備

小說題材的選擇,主旨的確定,意境的創設,結構的安排,就決定了小說手法的運用。因而《受戒》與《學僧》的手法運用也大相徑庭。

《受戒》沒有刻意追求什麼手法,除了運用傳統的第三人稱平實的敘述推動故事情節以外,仍然是傳統的動作描寫和語言描寫,而主要是大量的白描似的對話描寫,寫明海和小英子的對話,表現兩個天真少年的浪漫情懷,而又不避繁瑣,極富水鄉情趣和生活氣息。小說也有非常簡潔的素描似的環境勾勒,一方面為人物活動提供空間背景,一方面也烘托了人物真摯健康的感情,還可能象徵了理想的溫馨甜蜜的生活,暗示了人類和人類生活就應該從複雜走向簡單,複雜的過程也可能是健康人性即人性美逐漸喪失的過程。人物都是處在同一個層面上的與環境構成一個和諧統一的晶瑩剔透,明麗照人的生活圖景。小說結尾寫明海和小英子把船划進了蘆花蕩。自此,佛美,人性美和自然美達到了高度的渾然統一,作家為我們創造了藝術的經典寓言和美妙童話,供我們反視自己的生活進而反省自己的人生。

《學僧》則不然,作家似乎以為,生活的錯綜複雜,非單一和傳統的手法所能全面闡釋和窮其究竟,所以作家竭盡所能,調動多種藝術手段來表現人物性格的豐富性以及生活的複雜性。首先是多角度的對比映襯,如戒定與法能的對比,他們的家庭出身,社會背景,性格修養和人生理想都顯示出尖銳的對立,然而他們又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疊翠山佛學院作為人生的跳板,在生活上又達成了高度的和諧統一,於對比中映襯烘托和觀照。還有戒定與劉小霞的對比,無聊與郭老師的對比,戒定與無聊和郭老師的對比,劉小霞與郭老師老婆的對比,這不同層次的對比將豐富複雜的生活內容和盤托出,真可謂琳琅滿目,令人應接不暇。其次是虛實相生。小說從戒定的心理描寫的角度,突破時空界限,把歷史的和異地的生活內容與此時此地的生活內容組接到一起,頗近視於蒙太奇手法的運用,使人物形象更加豐腴生動,收到虛實相生的藝術效果。此外,小說還運用了象徵和隱喻的手法,小說對疊翠山佛學院的描寫象徵著戒定的人生理想的侷促與虛無,也隱喻和反襯了現實生活的艱辛與冷酷。一方面和尚在放生,一方面一個個年輕而鮮活的生命湧進陰森莫測的佛學院,戒定可憐法能,又欲“剃度”劉小霞,而自己卻深陷泥淖而不能自拔,這不能不說是深沉而嚴肅的隱喻和象徵。生活與生命的尷尬與荒誕被揭示得淋漓盡致。

《受戒》與《學僧》在手法運用上委實不可等而同之。

六、語言的質樸與巧飾

《受戒》用白描似的樸實自然的散文化語言,描寫樸實自然的人物的樸實自然的故事,筆致清淡和諧簡潔優美。敘述語言平易曉暢如話家常。如“明海在家叫小明子。他是從小就確定要出家的。他的家鄉不叫出家,叫當和尚。他的家鄉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豬的,有的地方出織蓆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彈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畫匠,他的家鄉出和尚。”這樣的語言,簡練中洋溢著清新,清新中流淌著古樸,如山泉汩汩而出,似晚風淡淡而至。描寫語言,尤其是人物對話描寫的語言,平實樸素中飽蘸著濃濃的情韻。如:“你真的要去燒戒巴呀?”“真的。”“好好地頭皮燒十二個洞,那不疼死啦?”“咬咬牙,舅舅說這是當和尚的一大關總要過的。”“不受戒不行嗎?”“不受戒的是野和尚。”又如:“明子!”“小英子!”“你受了戒啦?”“受了。”“疼嗎?”“疼。”“現在還疼嗎?”“現在疼過去了。”“你哪天回去?”“後天。”“上午?下午?”“下午。”“我來接你!”“好!”作者省去了一切動作和肖像神情的描寫,人物形象反而更加飽滿傳神,語言簡練到極致,流暢到極致,是作家小說語言散文化風格的絕妙體現,可謂古今獨步。

《學僧》則不然,作家注重語言的修剪與潤飾,以體現現代生活的豐富多彩和佛教聖地的古奧神秘。如“此刻窗外月光皎潔,那高高的蛟母樹正立在那裡。他想:古道德,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郁黃花無非般若。那麼這棵蛟母樹有沒有煩惱呢?一陣風吹來,樹影婆娑,葉子沙沙一陣輕響。戒定想,哦,我懂了,它有煩惱。它的煩惱就是這陣秋風。樹欲靜而風不止。風動自然引起心動。那麼我的風就是法能,就是劉小霞……”這段文字把環境描寫和人物心理描寫融合在一起,調動了比喻,擬人,對偶,設問,摹聲等修辭手法,語言打造得非常精緻細膩,有效地彰顯了人物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句式上長短參差,文白互見,呈現出綿邈深婉的風格特點。

結語

《受戒》與《學僧》皆為大家手筆,可謂小說百花園中的經典之作,而在題材的選擇,主題的蘊蓄,意境的創設,結構的安排,手法的運用乃至語言的錘鍊等方面均表現出各自不同的風格特點。一方面固然由於作家的性格特點和藝術追求不同,然而最根本的原因是時代生活的不同。上一世紀八十年代是一個簡潔自然的時代,這個時代剛剛從思想混亂,精神瘋狂,信仰顛倒,文化墮落的複雜黑暗的十年浩劫中誕生出來。這個時代來之不易,作為有歷史使命感和時代責任感的作家,汪曾祺用他樸素清新的文筆,來表現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的人民的美好憧憬。而本世紀初,我們經過二十多年的改革開放,艱苦創業,開拓進取,跨入了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新時代。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豐富多彩反而讓一些人疲憊困惑,逐漸遠離了清新自然的時代生活。趙德發用他那深刻而犀利的文筆來揭示這一時代的一部分國民的心態,以引起國民的思考。

所以筆者以為《受戒》應當是民族精神的催化劑,《學僧》則是清醒劑。兩者都為民族精神的健碩和人類生活的豐實做了成功的藝術探索和經典的文學建構,可謂殊途同歸,異曲同工。

樂山藍炳軒:無求之求與有求之求:《受戒》與《學僧》比較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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