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社會給95後的信:你們是棉花,我們是鐵

成人社會給95後的信:你們是棉花,我們是鐵

我想起一部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但我要談的不是安迪,而是那個老黑人。州政府的假釋委員會問他,你是不是改造好了,可以放你了?他前幾次都乖乖的,最後一次,他說:你知道我看見什麼了?我看見,就像在洞的另一頭,一個渾小子,無法無天,虛度青春,糟蹋一切。他那個態度我覺得特別好:你們還能給我什麼呢?我自己都看到那一刻了,你們愛假釋不假釋,這事兒跟我沒關係——他看到了自己年輕時代什麼癟樣子:我覺得,這老頭那一刻才算長大了。

我雖然好為人師,但其實沒有做人師的資格。我像95後如今這麼大的時候,更純也更蠢。

每個人的青春都有同樣的價值。就像小時候做的數學題,一斤棉花和一斤鐵哪個更沉?答案是一樣沉。但我記得很清楚,有本科普書裡說,要較真的話,其實是棉花更沉。因為棉花裡有縫隙,縫隙裡有空氣,但鐵裡不再有縫隙。

我1988年進入大學,在中央戲劇學院學編劇。如果你懷裡揣著一本書經歷了一場暴雨,暴雨不會把你淹死,但可能會淋溼這本書。經歷過大陣仗,人常常會幻滅,我用了兩年試圖從書裡尋找答案,最後用一部寫“竹林七賢”的畢業作品和茫然總結了這一切。我並不希望年輕人一次性經歷這麼大的幻滅。

我有一個侄女,史曉僮,1994年生的。如果被送走之前,我要給她留下點什麼——我不覺得留書有什麼用,哪怕是求生手冊也未必用得著,特定的一本——就留點舊照片吧:因為照片裡的信息很複雜,不像說教信息,是指令性的。照片永遠沒有任何指令,照片不會給你任何負擔。想著自己的前輩,看一看就行。我的好朋友王剛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好:不要用你的角度去俯瞰年輕人,那樣你就真成個老傢伙了。平等,我覺得平等是最重要的幫助和尊重。

有本書名叫《一句頂一萬句》,有這麼兩句話對我來說特別重要,一句是楊德昌說的“沒有動機,哪有作品”。當時吳念真給楊德昌發郵件,說你幾年才拍一部電影,你要多出作品啊,楊德昌這樣回答。這句話特別感動我。我們現在常說,咱們湊個班子就搞起來,時機、檔期太重要了。但對楊德昌來說,有錢難買“老子願意”,沒有動機,談什麼作品?

還有金世傑和侯孝賢的一段對話。金世傑說自己以前演戲不放鬆,有一次到了一個天體營海灘,上萬個屁股在面前,就蒙了。當時他要去買啤酒,追著賣啤酒的跑,跑著跑著,就不看別人的屁股也不在乎別人看自己的屁股了。之後金世傑好像明白了很多,再演戲就覺得挺舒服的。侯孝賢說:“這樣才對嘛,人不應該怕人嘛。”

這兩句話對我來說,特別重要。可能從大的概率看,某些族群會怕人或讓人怕,於是你企圖讓他們平等起來互相不要怕。但我覺得,人不應該怕人。如果有人怕別人,怕去吧,死去吧;如果有人想讓別人怕他,那也死去吧。

大學的一天,我讀《紅樓夢》讀到大哭。“齡官畫薔”之後,賈寶玉說自己終於明白,從今往後,各人只得各人應得的眼淚罷了。那一刻可能是我自己的大幻滅:原來這個世界是不可能統一的,一個人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芳心,世界是一個聯邦而不是帝國——就像自作多情者的人生轉折,從此,一個貪心的少年真的成為一個知道點天下道理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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