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故事遠比虛構的鬼怪來得恐怖

這是一個真正的恐怖片。

它的恐怖之處在於,它是一個銳利的、寒光閃閃的追問。在這個追問之下,我們自以為是的道德變得弱不禁風:如果你是狗鎮人,你會對一個無辜者施暴嗎?再假如,暴力是民主化的,是被允許的,安全的、正當的,沒有後顧之憂的,你也能從中獲得某種滿足的,滿城皆如是、無人是例外的,你還敢信心滿滿地說不麼?

在看完《狗鎮》之後,我長久地處於一種顫慄狀態,是真實的肉體顫慄,而非修辭。它不由分說地,把我推到人性的法庭,拷問我的良知,審判我的德行,以至於後來,它們統統站不住腳,變成了可疑的存在。

我會嗎?我敢和整個鎮子唱反調嗎?

我無法自信。

也許會?也許不會?又也許我只會冷眼旁觀,不跟從惡行,也不違良知,遠離集體,明哲保身。但,沉默何嘗不是另一種認可,冷暴力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暴力


真實的故事遠比虛構的鬼怪來得恐怖

電影《狗鎮》

格蕾絲出現以前,我們看到的狗鎮,堪稱世外桃源。它遺世獨立,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在某種約定俗成的律令下,人們謹言慎行,相敬如賓,同時也不辭辛苦地耕種,沒有任何旁逸斜出的矛盾,一如電腦程序般秩序井然。

他們的話語勾勒出一個人性的天堂——所有人都是好人,所有孩子都是好孩子,善良在這裡一統天下,人性劣跡無處尋覓,貪婪與邪惡無處容身。

然而,洛基山腳這幫農民們真是如此天真嗎?

測驗總是突然到來。

作為一種矛盾的誘因,格蕾絲出現了。她伴著隱約的槍聲到來,打破狗鎮的平衡與寂靜。這聲槍響代表了狗鎮人對她的理解:隱約的威脅,外來的異端。所以當她走入狗鎮,百計千方地試圖融入其中的時候,他們的善意一直有所保留。

經過商量後,他們決定將格蕾絲留鎮查看兩週,以觀後效。為了討好他們,格蕾絲去每戶人家幫忙幹活,打理土地,陪伴老人,為孩子做家教……兩週之後,他們答應下來,讓這個陌生女子留在鎮中。


真實的故事遠比虛構的鬼怪來得恐怖

電影看到這裡,我幾乎要以為,格蕾絲最終會與這個群體打成一片,嫁給湯姆,成為狗鎮的一員,從此以後,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擁有一個童話式的收梢。

但狗鎮是一個斯芬克斯式的秘密,美人的容顏,獸的身心,它充滿誘惑,讓人陷入、迷亂和恐懼。誰將它解開,它就在誰眼前狼狽而死;誰無力看穿,誰就變成斯芬克斯的獵物!

在狗鎮人對格蕾絲集體施虐之前,有一個人,一個同樣來自都市,和格蕾絲有著相似追求和背景,但後來第一個強暴她的人——查克——提前預告了悲劇。

可是,格蕾絲不相信這個人人都循規蹈矩、有信仰、有民主、有希望的地方會是一個阿鼻地獄,尤其是同意她留下來的鐘聲響起15聲之後,她覺得,這就是她的烏托邦,是她嚮往的彼岸,是與她父親的黑社會相對應的一種天堂,是貧窮但其樂融融的伊甸園。她將在這裡修行,獲知善良的人性密碼。

但她的天真願望與謹慎的為人處世,並沒有為她贏得永恆的寧靜。

當通緝令又一次貼到了狗鎮,警察來盤查,人們覺得格蕾絲是一種危險,她應該付出更多,才能與收留她的風險持平。她開始做更多的苦活,這一次,大家再也沒有客套,把髒活累活全交給她。這個美麗善良如聖女的女孩,開始替整個狗鎮人承擔,受苦,逐漸骯髒。

但人性的貪婪,從來就沒有滿足之時。

只要你有所求,受制於人是難免的事。格蕾絲的危境,也成為格蕾絲最大的軟肋。果然,當警察再次來臨的時候,她被查克要脅,要麼別出聲,要麼他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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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下來,被查克強暴。

罪惡都不是忽然到來的,它一點一點地發生,試探著,猶疑著,欲行又止,如果受害者沉默,它就被那點軟弱鼓勵著,無所顧忌地為非作歹、興風作浪。

格蕾絲無力反抗。於是她悲劇的序曲拉開,噩運正式上演。

她成為勾引有婦之夫的蕩婦,成了婊子,成為破鞋,成為賤貨,她被查克老婆帶著人痛打,當著她的面,摔碎7個至愛的瓷娃娃。

“如果你能忍著不哭,我就給你留下一二個。”

瓷娃娃破碎的時候,格蕾絲對狗鎮人脆弱、單薄及易逝的信任,也跟著四分五裂了。她和湯姆一起合謀,要搭本的貨車逃離狗鎮。但車子行到半路,本停了下來,他阻攔在她逃離的前方,開始勒索,要錢,要麼要她的身體。

她沒有錢。

她第一次被強姦,是為了留下。

第二次被強姦,是為了離開。

目的的不同,代表了狗鎮的性質的變化。從前是樂園,現在是地獄。但悲劇沒有完。當車子停下的時候,她從蘋果堆中爬出,又聽到熟悉的狗叫聲,狗鎮的15位居民站在車邊,等著這一個逃離的罪人,開始集體對她進行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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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防止格蕾絲的逃跑,他們打造了一個沉重的鑄鐵車輪,像一個狗鏈,拴在她的脖子上。他們把她當成狗,一隻沒有尊嚴、沒有人格,甚至沒有意識的狗。

她成為狗鎮的囚徒,也成為狗鎮的公共妓女。所有男人晚上都會爬到她的閣樓去,拉下褲子,發洩獸慾。後來,狗鎮盲眼的老人、十來歲的幼童,也以猥褻她為樂。

湯姆也想佔有他,可是,他的“愛情”阻止他無底線地縱慾。但他不甘心,覺得自己的權利沒有被滿足,想置格蕾絲於死地。他舉報了她。當黑色小轎車再次來到狗鎮的時候,格蕾絲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一個惡的化身,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權力在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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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二人久別重逢,但此時的格蕾絲,已經把人性之詭譎、現實之炎涼統統閱盡了。

來到狗鎮之前,她一直在行善積德,克服私心,自詡“慈悲為懷”,原諒強暴犯和殺人犯,寬恕豬狗不如的行徑。因為在基督教中,一個罪人和一個修道士,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信仰的超越性要求寬容一切罪惡。

但當她親歷所有罪惡,她又是怎麼樣的呢?

“如果我答應重作你的女兒,我何時才能得到權勢?”

“現在。”

“好,那我不想再見到這個狗鎮”。

這才是真相。

當血洗狗鎮的命令從她的嘴巴中發出,格蕾絲的偽善土崩瓦解,她不再是受苦的、承擔人間所有罪孽的聖徒,她成了另一個惡毒的狗鎮人。

而狗鎮人,則成了另一群無助的格蕾絲。

她用變本加厲的方式,發洩內心的怨恨。她要趕盡殺絕,斬草除根,任何生靈都不放過,老人、婦女、小孩,都成為陪葬品。狗鎮的人們驚恐地叫喊著,在格蕾絲的怒火中一個接一個死去。善在惡中消失,惡在更強大的惡中泯滅,最大的惡因為無懈可擊,變成權力,甚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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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所有人都殺光了,只剩下湯姆,這個自稱愛她的男人。格蕾絲提著槍走出車廂,指著他的後腦,了結他的性命。她親自染指罪孽,而且是從最愛的人開始,人間最美好的東西,真、善、美,甚至愛,都成了培養惡的祭品。

從此以後,格蕾絲成為無情而狠毒的人,她終於可以接手那個龐大的罪惡帝國,成為優秀的繼承者,成為自己當初最嫌棄的人。

最後,狗鎮只剩下一隻狂吠的小狗,再無人倖存——犬獸當道,人何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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