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冰寒入骨。
胃裡翻滾得厲害,我蹲在暗巷嘔吐不止,空氣中瀰漫著難聞的氣味。
一隻潔白的手伸過來,遞給我一塊方巾。
我抬頭看去,是尹深羽。
至今仍能清楚記起每一個細節,皎潔的彎月橫掛在枯枝,而尹深羽就站在樹下,修長勻稱的身體站得筆直,下顎上揚,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握著帕子遞向我。十指纖纖,晶瑩透徹。
他的笑容,溫柔而魅惑,極致的妖異,彷彿童話世界裡的妖精。
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卻粗俗不堪,十分破壞他的夢幻形象。
清冷的聲音是深深的嘲笑。“我還怎以為你千杯不醉,原來也是硬撐。你以為自己有多清高,到最後還不是照樣要張開兩條腿。”
我起身離開,連回話都懶。
尹深羽抓住我,笑得亦發邪惡。“害羞?怕痛?怎麼樣,第一次和我算了,保證讓你爽到翻。”
我打開他:“流氓!”
他哈哈大笑:“出來賣的,裝什麼清純。”
我不理他,回了“藍夜”酒吧,繼續應付客人。
是的,我是一個酒吧女,只陪酒,不賣身。
我的工作不單純,但我堅持最後那道防線。
和尹深羽是完全不同,尹深羽在這行是十項全能,他什麼都做,包括mb。引用他的話,我是名副其實的當□還要立牌坊。來酒吧就是賣身賺錢。想賺錢就得賣身,不然來酒吧幹什麼。
我很需要錢,所以我來酒吧。可我不賣身,這是我的堅持。
並不是我清高,我有我的目標,我的原則。但不想對每一個質問我的人詳細解釋。就算解釋清楚,也只是憑空滿足別人的好奇心,於我沒有幫助。
於是生活繼續。
五光十色的燈光下,油麵肥耳的張經理在我身上上下摸索,靠近我耳邊哈氣:“小美人,和哥哥我出去吧。”
我忍住噁心,吊起嗓子嗲笑。“哎喲,張經理,我們這裡規定不出臺。”
旁邊的姐妹打笑場。“張經理,小雪可是我們這邊的大紅牌,想包她出場,您還要加把勁。”
這是暗示,意指加錢,很多錢。
張經理虎起臉,轉移了話題。“這點面子都不給我,罰你喝酒!”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頭暈噁心欲吐,胃痛的讓我冒冷汗。
可是臉上笑的像花痴。“張經理,這樣夠給您面子了吧。”
“不夠,繼續喝!”鹹豬手在我身上游走。
我暈眩,周圍的事物變的模糊,胃痛的像腸穿肚爛,我咬牙,去接男人遞過來的又一杯酒。
酒沒到我手上,另一隻手拿走了它。
尹深羽。
依然是妖異魅惑的微笑。
他接走了我的酒,坐到我的座位上,把我擠到一邊,不斷往張經理身上蹭。
“張經理,這杯酒給我喝好不好?”
剛才還在嘲笑我,現在又幫起我來了。我皺眉頭,坐到一邊。
尹深羽背對著我,身體一僵。
我毫不掩飾的厭惡傷害到了他。心裡有些小小的愧疚,畢竟他是在幫我。
可還是無法忍受尹深羽這樣的存在。尹深羽在圈內是出了名的男女通吃,不僅接女客,也接男客,在男人中間很受歡迎。我不是排斥同性戀,同性戀之間畢竟還有愛情存在。然而像尹深羽這樣,只是單純的個人喜好,連戀愛都稱不上,只能稱作是異性關係的關係,我怎樣也無法習慣。
更何況他不像我這樣揹負債務,更沒有受人壓迫。
心中胡思亂想,驟然回神,場中客人還在發愣。
也對,這個張經理可是從來沒有碰過男人的。
尹深羽笑容驕傲。“張經理,您還愣著幹嘛,快把酒給我。”
張經理錯愕皺眉:“你要喝?”
尹深羽埋怨狀擠眼:“給我喝,您才有機會知道我的好處。我可不比小雪差。”
張經理愣了會,哈哈笑。“好,好,你喝。”
一杯又一杯的龍舌蘭遞到尹深羽手上,他毫無猶豫全部喝下去,笑容嫵媚看不出一丁點不適。
不愧是藍夜的no.1,能坐穩這個位置果然不簡單。
張經理大笑:“好,好!小雪,看在尹深羽的面子上,你唱首歌,我就饒過你。”
我笑得很愉快,拿起話筒。
畢竟音樂是我的專業,是很簡單的活。沉醉在自己的歌聲裡,尹深羽妖著,明亮的眼睛看著我,一眨不眨。
又是一夜笙歌。
人們深睡入夢之際,藍夜的時間才剛剛開始。
醉生夢死。
黎明的晨暉悄悄來到之時,一切終於陷入寂靜。
回到租來的小屋已是凌晨五點,休息幾個小時,還要趕上午的課。
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日復一日,沒有變化。
鬧鐘響起,我睜眼起床。
宿醉令我頭痛,連走路都不穩。
已經在“藍夜”做了一年多,還是無法適應那裡的生活。
這點和尹深羽完全不能比,聽其他人說,尹深羽第一天上班就接了十二個客人,無任何不良反應。
有人是天生吃這碗飯的,這就是指尹深羽。
而有人卻是生活所迫,比如我。
有的時候很羨慕尹深羽。如果我有他的一半的本事,早就賺夠錢離開藍夜了。名聲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實力和結果。
第一二節都沒有課,於是先去醫院看望安娜,順便繳納手術費用。
除了手術費,還有看護費,醫藥費,雜七雜八的食療費用。
是的,這就是我的全部負債。說多也沒有那麼多,只是我掙不到。非常厭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經常做夢也會夢見錢。
錢,等於安娜的生命。
安娜是血癌,已經晚期。
上個禮拜剛剛動過一次手術,看來效果很好,蒼白的面容有了一絲血色,只是更加瘦弱,溫和慈祥的笑容也平添幾分無力感。
“安娜,我給你帶來水果。”我走近她,她的瘦可見骨的手臂。
“我想吃魚。”安娜孩子般地提要求。
“好。”我笑:“等你好一點的時候。”
血癌患者有許多忌口,各種各樣的水果幾乎成為安娜的主食。
雙方都很有默契地不談病情。已經沒有談論的必要,能爭取一天是一天。
安娜端詳我:“你瘦了?最近學習很辛苦?”
我道:“快要結業考。”
安娜笑容溫暖。“最近你不要來看我了,在家多休息,學習不必太拼,身體最重要。尤其是生病後,更覺得健康的好。”
我握緊她的手。“我明白。”
最後,安娜有些小心翼翼。“錢還夠用嗎?我還有一些首飾,你可以拿去典當。”
“不必。”我笑得很坦然。“我成績很好,有足夠的獎學金。最近有個企業家贊助我學費,條件是我畢業後去他公司。”
安娜長長舒氣,爬滿皺紋的鬢角顯出蒼老和疲憊。“那就好。”
扶安娜躺下,看她入睡,然後離開。
不斷的撒謊,有時候自己也會開始相信自己的謊言。為了不至於太失望,我必須時刻保持清醒。
到教室,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隱沒於人群的一角。
連著上了兩節課,身後的位置一直空著。尹深羽今天沒有來上課。
昨晚他和那個張經理出去了,大概做的起不來床了吧。
不自覺,唇邊露出嘲諷似的笑。
“那個,路雪同學。”一個女生怯怯站在我面前。“你知道尹深羽去哪裡了嗎?他是不是生病了?”
我冷冷道:“我又不是他保姆,我怎麼知道。”
那女生噎了一下,說:“哦,謝、謝謝你。”然後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我趴在桌子上補眠,耳朵聽到另一個在和女生這個女生說話。
“拜託啊,你還真的敢去問那座冰山。你至於這麼迷戀尹深羽嗎?”
“我喜歡他啊。”
“喜歡他又不敢告白,每天像傻子一樣打聽他的情況。”
“尹深羽是妖精一樣的王子,那麼高貴優雅,美好得簡直不像現實中的人物。我不敢向他告白。”
我趴在桌子上冷笑。如果讓他們知道,他們口中的妖精王子,神一般不可靠近的高貴少年,其實是隻要有錢任誰都可以上的貨色,他們會作何反應?
忽然有陣小小的喧譁,老師介紹說有新生來。
是個女生,不是很漂亮,但眼睛很大,很精神。
據說是從別的城市轉來的,原來的專業也不是音樂。
都大三了才轉專業,還換了學校,實在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需要修習大量學分才能趕上進度。
我笑,我居然會對別人的事情上心,對於無關的人,我的視線向來不會停留三秒。
隨意轉頭,正好碰上新生投來的視線。
她對我一笑。
對了,剛才老師介紹的時候,說這女孩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倒也大方,筆直走到我身邊,拉開桌椅坐下。
“你好,我是你的新同桌,我叫做林萱。”
我點點頭:“我是路雪。”
林萱好奇地睜大眼:“你叫做路雪?這是你的名字?”
我立刻不舒服:“這種事情用不著騙你!”
激動過後又埋怨自己失態,對方並無惡意,我何必如此尖銳。
林萱搖頭,好脾氣地微笑:“對不起,我沒什麼特別含義的。”
我連忙道:“是我太過敏了。”
林萱本來在笑,大大的眼睛彎成一條直線,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將眼睛睜得很大:“既然這樣說,那就是你欠我的了?”
“呃?”我愕然。
林萱推搡我:“既然你欠我的,那就罰你帶我熟悉學校。”
“可是……”我還不在狀況內。
林萱大喝一聲:“不許拒絕!”
真是……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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