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新型肺炎蔓延到河北老家,父亲日夜守在村口劝返点

当新型肺炎蔓延到河北老家,父亲日夜守在村口劝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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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152个作品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十几天前,沧州市出现了河北省第一例新型肺炎确诊死亡病例。在那几天后,我附近的乡镇也出现了第一例确诊患者。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新型肺炎会以这样快的速度,从武汉跋山涉水而来,蔓延到900公里外我所在的河北农村。

——题记

河北出现第一例死亡病例

疫情沸沸扬扬闹了这么久,我真正对其产生恐慌的感觉,起始于在本地人朋友圈里疯传的一个小视频。

视频里的人是说自己是南皮县的,他们村有一个老人染上新型肺炎后离世了。父亲把这个视频拿给我和母亲看,母亲还以为是谣言,怕出问题,不让父亲转发。

等官方通报吧。母亲说。

很快,在大年三十这天的上午,地方政府终于给出了官方通报,确认南皮县有一个老人在被确诊为新型肺炎患者后抢救无效死亡。在此之前的两个月里,他都在武汉探亲。

尽管通报里提及了老人80岁的高龄,以及除新型肺炎外的基础疾病,但当“河北省第一例确诊死亡病例”几个字映入眼中,任谁心情都不会轻松。

我赶紧把通报念给父母听,母亲说抽屉里早就买好了几大包口罩,嘱咐我和父亲去上坟前一定要戴好。

老家这边,大年三十的习俗是上坟祭祖。上坟之前,家族里的人要聚集在一起向家谱行跪拜礼,这时需要所有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祠堂里,难免会有飞沫和身体的接触。

父亲出门前很自觉地戴上了两层口罩。虽然是一次性的,但面部有了层屏障,心里怎么也会多上一丝安全感。

可能是由于上坟后对扎人堆产生了抵触,之后的一天我都待在家里没有出门。晚上母亲有些头疼,一家人开车去镇上医院拿药。

敲开值班医师门的那一刻,开门的医生看着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的一家三口,没憋住笑了出来。

她边给母亲拿药边感慨着:现在网络一发达,村里人的防护意识也强多了,一点不比城里人差。

当晚回家后,我看完春晚,零点到院子里看烟花,明显感到四周此起彼伏的爆裂声不如往年的热闹。几个小时后的大年初一,街上也空落落的,没了像往年一样摸着黑走街串巷的人流——村里的喇叭几天前就提出了不拜年的号召,人们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用微信红包或打电话的方式送上新年的祝福。

这样一来,不拜年既省了奔波,又防止了疫情的潜在传播,却给我家旁边的超市带来了不小的损失。

超市老板亮哥和我说,一年到头就指着初一这几天卖东西,这一闹瘟疫,什么也卖不出去了。囤来的年货早上怎么搬出来,晚上就怎么搬回去。

说完他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少卖点东西无所谓,就盼着瘟疫早点结束。”

当新型肺炎蔓延到河北老家,父亲日夜守在村口劝返点

村子里空无一人的街面

封村后,村口设立了劝返点

初一之后的几天里,疫情陡然升温,确诊人数甚至出现了一夜间四位数的增长。

一天早晨,当我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查看疫情动态,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日河北省确诊33例,沧州确诊5例,其中有3例在我的县城。

根据通报里公布的行踪轨迹,在正式确诊前,这三个人曾坐过火车,参加过婚礼、葬礼、家庭聚餐,去过商厦逛街,在饭店吃过饭,在银行取过钱......

向来平静的小城像是被浇了一瓢热油,一时间沸腾了起来,大家纷纷开始在朋友圈里转发几个人的行踪轨迹,寻找和这些病例接触过的高危人员。

我翻了一下公布的信息,其中一个病例曾到过我乡里的一个村子送朋友回家。

第二天,全市所有的乡镇村庄都实行了封村政策,在村口设置劝返点,不允许外来车辆和人员流动。二姑一家本来打算过完年就回山东,打电话一问才知道,不仅我们这边实行了封村,山东那边的村庄也都挡上了路障不允许行人通过。无奈之下,二姑一家只能退了火车票,安心的在老家多歇几天。

当新型肺炎蔓延到河北老家,父亲日夜守在村口劝返点

清晨早起守在劝返点的父亲

村里的劝返点成立时,我特意跑去看了一眼。在村口,一辆拉土车被稳稳当当地摆放在了路中央,只留下勉强能通过一辆三轮车的空隙。拉土车上扯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手写横幅:“把传染途径堵死,坚决打赢防疫战。”

村支书在喇叭里喊,劝返点需要人手上岗执勤,希望党员们可以起带头作用。父亲作为村里的党员骨干,当即主动请缨到村口执勤。

任务是戴着红袖章坐在村口,每当有外来的车辆要进村,就劝其调头回去或者绕道。

和父亲一起执勤的是村里其他几个党员,年龄都比父亲要大一些。“好多党员都没回村过年,我们几个在家里边的得把这事担起来。”父亲在执勤第一天出门前,边戴口罩边和我说道。

后来我才知道,执勤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此时的时节虽然将近立春,但天气一点都不暖和,早晨和晚上的温度很低,普通衣物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这一天中,又要时刻注意过路车辆,和过路的人费口舌解释封村的政策。

父亲说,劝返点听起来轻松,其实干一天下来才知道,这是个累差。

执意闯卡的人

由于劝返点本身的性质,难免会出现矛盾和纠纷。父亲和我说,第一天执勤就有人在村口打了起来。

事情发生在傍晚,一个外村的老人趁着下午人少,驮着老太太绕小道到我们村比较大的一个超市买鸡蛋,回去的时候被劝返点的人拦了下来,一个要过,一个死活不让过。

老头语气有些不忿,说我回家还不让回了?值班的人说,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再说了,谁让你来我们村的,封村听不懂吗,你要带着病毒怎么办?

结果老头一听这话,执意要闯卡从劝返点过,两个人立马从口角演化成骂战。

本来坐在三轮车上的老太太不愿意了,一屁股躺在地上要讹人。她一闹反而激化了矛盾,老头上去就和劝返点的人扭打在一起。所幸两个人被及时拦了下来,父亲赶紧给老人放行,一场斗殴就此避免。

之后的几天,又有很多车辆人员想要从劝返点过去,都被父亲和其他执勤的人拦了下来,大多数人都表示理解父亲的工作,只有一小部分人不是很配合。

这些不配合的人里,有的非要过路去我们村的大超市买菜,有的想到街里串个亲,有的说自己只是出来溜达溜达,找人聊聊天。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个老人说自己烟瘾犯了,要越过劝返点去买烟。劝返点的人表示可以给他一盒烟,刚要进帐篷里给他拿烟,没想到,这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但很快就被劝返点的几个人追出去几百米抓了回来。这才知道他是想去村里探亲,怕说实话不让过。

父亲说,在劝返点除了处理这些琐碎的小事,他还跟着乡里的派出所出了一次警。

有人报警称,邻居家大门紧锁,院里有搓麻将的声音,怕是聚众赌博。派出所当时就来了几个警察,到了劝返点后让父亲带路去那人的家里。

结果,父亲把警察领到后,敲开门一看,哪里是什么聚众赌博,原来是这家人闲的没事在大盆里洗麻将牌呢。

“你说说,多有意思。”父亲说起这件事时,一副开心的神情,眼角的鱼尾纹欢快地游动着。

我突然意识到,这些或激烈或诙谐的纠纷,其实是席卷全国的疫情蔓延到我的村庄后形成的一个个影射。

无非是形势所迫而已,这些发生在劝返点的事,其实归根结底,大家都并没有恶意。

来自各方的暖心慰问

在劝返点值了几天班后,父亲脸上开始显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但让父亲异常感动的是,在他们执勤的时间段,一箱又一箱来自村民们的慰问品被送到了劝返点。

“赵进章,捐赠帐篷两个;赵卫强,捐赠苹果六箱;赵冰洋,捐赠饮料四箱......”

当新型肺炎蔓延到河北老家,父亲日夜守在村口劝返点

一位村民自发送来的慰问品

守在劝返点的父亲不时给我录几个小视频发过来,告诉我今天又有几个人来慰问他们,帐篷里的物资又都堆成小山了云云。

村民们还在微信群里给父亲他们几个起了“护卫队”的名字,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叫开了。

有人说,“护卫队”这个称谓意味着他们守护的不仅是村子的入口,更是全村老少的安全。

每当看到父亲给我发来这些消息,我心里都升起一抹暖意。乡亲们用最质朴的方式,向守候在劝返点的人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把这些慰问品送到劝返点和送到武汉疫情一线去有着等同的价值。

父亲说,不在乎人家送来了什么,人家有这份心,咱就知足了。

劝返点执勤的日子里,让父亲印象最深刻的是下雪那天。

因为没有提前看天气预报,父亲早晨睡醒一睁眼,才发现外面下雪了。厚厚的一层覆盖在院子里,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隐隐透过来的寒气。

母亲和他说,下这么大雪,就别去了呗。父亲想都没想,说,哪能不去,几个值班的党员里我算年轻的了,别人不去我也得去。

吃完早饭后,父亲跑到家里的杂物间,找出爷爷当年冬天打猎穿过的大棉袄,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套在衣服外面上了街。

我在家门口目送着父亲一步一个脚印,缓缓走在镜面一样平滑的雪地上。那一刻父亲臃肿的背影有些让人心疼。

他哪里还年轻?他分明已经47岁了。

我料到父亲的这一天肯定不好过,心里盘算着要不让他和村支书商量商量,反正雪天也没人过路,劝返点可以先停一天。

正犹豫着要不要给父亲发消息,父亲的消息先一步到达了我的手机。

“儿子,乡领导开车送来了新棉袄,一共十件。组织惦记着我们呢!”父亲给我发来一个憨笑的表情。我想,那应该就是父亲当时脸上的表情,面对着乡领导雪天送来的关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了。

乡领导对父亲他们在雪天依然坚守劝返点的精神给予了高度的赞扬。据说,在巡视其它几个村子时,有的劝返点已经空无一人。

领导走后,父亲和其他几个人赶紧换上了新棉袄继续执勤。“这组织奖励的棉花,就是比自家的暖和啊!”一个老党员和父亲说着,一众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当新型肺炎蔓延到河北老家,父亲日夜守在村口劝返点

身穿棉袄的部分执勤人员合影

那天父亲在劝返点坐了一天也没见到过路的人,除了劝返点周围清出了一小片空地,从村口延伸出来的三条公路上的积雪都丝毫没有车轮和脚印的痕迹。

“冷是冷点,可这一天里,慰问品就没断过,还有人送来了电暖风。”父亲说,有人把他们雪中执勤的照片发到了村里的微信群,这下可热闹了,除了乡亲们源源不断送来的又一大波物资,还有好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要来替他们执勤,赶都赶不走。父亲和几个党员只得把红袖章借给他们戴一会,躲进帐篷里烤了会电暖风。

村支书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慰问品,和父亲他们说:“乡亲,乡亲,同乡最亲。咱村人这么仁义,保准全都平平安安的。”

面对疫情的中国人

今天,父亲又在劝返点坐了一整天,我发微信问他执勤到什么时候。他说到最近疫情形势严峻,他们由晚上十点交班改成了24小时轮班。

“不过我今天是白班,夜里12点就能回家。”

我看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打开电视,新闻里正播报着雷神山和火神山医院的建设进度。

看着屏幕里几天就基本成型的建筑框架,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感受到中国人在面对疫情时的力量和劲头。远处的武汉正热火朝天,和新型肺炎战斗,我所在的村庄也正用最坚决也最有效的方式阻断疫情的传播。

尽管封村的政策看起来对那些需要通行的人不公平,但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大环境下,能实现自保已经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

这几天也听说了其他省份劝返点的情况:河南很多农村把挖掘机开出来囤土封路,有的地方挂上了段子一般的“不肖子孙,带病回乡”条幅,有的村口还配备上了“关公大刀”和“狙击枪”......

恰恰是在农村这些政策传递的末梢,村民们用与生俱来的黑色幽默对抗着可怖的疫情。

盲目乐观固然不可取,但每天能看到各地声援武汉,抗击疫情的消息,我心里不由得就有了信心。

日历还没掀过正月,晚上依旧寒气袭人,我坐在家里不时看看表,父亲应该快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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