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如果大軍在此屯田駐守,以輕騎奔襲舒縣,攻其不備,可以一戰得手。進而兵指壽春,威脅魏國腹地。我要呈書主上,搏一個不世功勳!”
此地是皖河入江口,東吳都鄉侯、威北將軍諸葛恪意氣風發,馬鞭遙指,雙目炯炯地回顧身後的諸將。
一干宿將望著年輕侯爺的馬上英姿,不由暗暗咂舌。主動攻擊魏國這樣的龐然大物,哪怕明知這人膽大,也都嚇一跳,然而不敢冒犯虎威,一齊在馬上微微躬身:“願聽將軍調遣。”
將軍今年才三十三歲,叔父諸葛亮是蜀漢丞相,父親諸葛瑾是東吳大將軍。雖然出身名門,他的侯爵和將軍銜頭,都是自己靠實力掙來,所以無人小覷。
諸葛恪早慧,流傳到後世的抖機靈段子特別多,活脫脫一個神童。這樣的背景和才智,踏上仕途毫不奇怪。但與平常官宦子弟不同,建功立業的渴望,像野草一樣在他心頭不斷滋生。大丈夫不走尋常路,一遇風口就要起飛。(神童往事參見本號歷史文章“ ”)
風口有,沒人敢站過去。
東吳的丹楊地區多山(丹楊非丹陽,位於今安徽宣城一帶),其中有大量未開化的土著,被稱為“山越”。山越民風彪悍,不服管治,動不動就跟官府幹仗,打贏了狂搶,打輸了往群山中一躲。孫權很頭疼,群臣也沒啥好辦法。
你們看著是困難,我覺得是機會。諸葛恪站出來攬活,說我去,把那些山越收編了,可得精兵四萬人。
沒人相信,雖然都瞭解他的聰明,欣賞他的勇氣。山越問題老大難,年輕人不知深淺,搞不好要出事。
諸葛恪不放棄,再三請求。孫權一想,給個機會吧,現在就管不了那些山賊,還能再亂到哪裡去。年輕人不甘平庸值得鼓勵,索性命儀仗隊吹吹打打,簇擁這個嶄新出爐的丹楊太守回家,壯其聲勢。
諸葛瑾一看兒子這個陣仗,鬧大發了。去,未必成事;退,沒了餘地。長嘆一聲:“這小子要麼光大門楣,要麼害我滿門抄斬。”
在滿朝懷疑聲中上任後,諸葛恪命令:一方面搶收莊稼,堅壁清野,讓山越餓餓清肚子。另一方面,普通老百姓聚集定居,軍隊把守各處要道,幫助山越改改強盜脾氣。
山越傻眼了,想冷酷到底,肚子不允許啊,便陸續有人跑出來投降。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給一口吃的吧。
諸葛恪又說,山越也是百姓,肯聽話就要安撫,分散到各縣妥善安置,各級官府不得嫌棄、拘押。
有個別投降的山越圖謀叛亂,被官員抓起來。諸葛恪不由分說,處斬了這個官員,罪名是不聽命令,苛待山越百姓。
這就是梟雄的做派,借別人的人頭辦自己的事,曹操也特別擅長。
他的處置雖然不地道,卻很有效。山越們一看太守說話算話,紛紛扶老攜幼出山定居。一年後,諸葛恪果然得到四萬戰士。丹楊兵驍勇善戰,屬於三國時期的勁旅。
接下來拜將封侯自不必說。
諸葛恪追求成功從不止步,所以又有了駐馬江邊,圖謀魏國之舉。
他的胃口之大,把雄心勃勃的孫權也驚到了,沒有批准作戰方案。
過些時候,東吳軍中第一人、名將陸遜病逝,諸葛恪升任大將軍。這是父親諸葛瑾曾經擔任的職務,不同的是,諸葛瑾上面還有個陸遜壓著,諸葛恪則沒有。
到了孫權駕崩,諸葛恪以大將軍、太子太傅的身份,名列託孤大臣之首。
父親諸葛瑾、老皇帝孫權、上司陸遜都不在了,新皇帝才十歲,諸葛恪的時代揭幕了。他一如既往地銳意進取,廢除苛規、施行善政,深得民心。
理政出色以外,軍事方面又添新功。魏國大將諸葛誕、胡遵領兵七萬洶洶而來,諸葛恪指揮四萬軍隊迎敵。諸葛誕是諸葛恪的族叔,卻被侄子一頓胖揍,魏軍大敗。(參見歷史文章“ ”)
諸葛誕位極人臣,威望也達到了頂點。老百姓都變成他的粉絲,每天在他出入的必經之路上,總有人踮著腳伸長脖子,想一睹絕世英雄的風采。
世間哪有不可能之事,難道一統天下的偉業要著落在自己身上?諸葛恪志得意滿,覺得功業唾手可取,從前被孫權否決的攻魏想法又冒了出來。
要搞就搞大的,這回不再滿足於接觸戰,而是要徵發二十萬大軍,拔寨攻城,平定中原!
他這個豪賭方案一拋出來,群臣譁然,舉國震驚,一片反對聲。咱吳國小門小戶,就這麼點家當,去跟中原霸主魏國硬磕,輸不起啊。
諸葛恪說你們各位都是垃圾。我最近翻看已故叔父諸葛亮的北伐出師表,常常嘆息。想來想去,偏安一隅終究不是長久之道,為國家開拓疆域,正在今日!
權臣要一意孤行,怎麼攔得住?諸葛恪徵發民眾,搜刮錢財,把東吳折騰得雞飛狗跳,拼湊出一支大軍,浩浩蕩蕩殺向魏國。
過了幾個月,隊伍又無精打采地走回來。旗幟倒拖在地上,輜重散落在溝中。聽不見得勝鼓,只有傷病士卒的哀號聲。這趟出征,沒有攻下一座城池,打贏一次勝仗,反而損兵折將。在魏國的絕對實力面前,一切奇謀妙計都是笑話。
東吳朝野大失所望,怨聲載道。諸葛恪又急又怒,還要強自保持威嚴,整日厲言厲色,以嚴苛的態度待人接物,以致更加不得人心。
更過分的是,他為了彌補失策,經過一番頭腦風暴,又下令軍隊動員,要一雪前恥、再戰魏國!
這回幾乎把所有人都推向了對立面:作死也不能這麼著急,讓東吳為了你一個人孤注一擲。
宗室孫峻跟小皇帝一商量,諸葛恪留不得了,騙他進宮喝酒吧,一刀結果,站著進來躺著出去。
諸葛恪接到進宮喝大酒的邀請,覺得這個可以有。親信勸阻別去,恐有變故。他一向剛愎自用,說:“無妨,他們不敢在明面上把我怎樣,最多酒裡下毒。”
進了宮門,劍履上殿。這就是權臣的威風,當著皇帝面,不脫鞋子不解佩劍。
宴會開席,他只喝自帶的藥酒,顧盼自雄。小皇帝藉故走進內室,孫峻突然亮出兵刃,口稱“有詔收諸葛恪”,手起刀落,把他砍翻,埋伏的武士也一擁而入,諸葛恪就此喋血宮廷。
朝廷斬草除根,又將諸葛氏滿門屠滅,當年諸葛瑾的擔憂成了現實。
諸葛恪的前半生多姿多彩,智商、才學都是非同凡響。大權在握以後,如果他能夠像叔父諸葛亮一樣,兢兢業業唯恐有失,諸葛家又將多一個千古賢相。可惜他在東吳水鄉順風順水慣了,以為自帶發動機,忘乎所以橫衝直撞的時候,終於全家傾覆。他的問題在於,年輕的時候少了一點挫折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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