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囧妈》是徐峥导演的“囧系列”第四部,相较于前三部的无厘头喜剧风格,《囧妈》这个故事的基调更为贴近普罗大众的生活,关于夫妻之间、母子之间的相处和矛盾切中了很多人现实中的痛点。

电影的开头就有一种无序的失控感,枯黄的绿植、滴水的龙头、倾倒的酒瓶,在凌乱之间镜头掠过一组整齐摆放的照片,通过这组照片可以看到一对甜蜜的夫妻从青涩到成熟、从创业到成功的过程,随后又过渡到乱:地下东一只西一只的男式皮鞋、易拉罐零食袋、一堆发黄的烟蒂……镜头微微定格到一张结婚照上,一只男性的手将那张照片扣倒在桌面上。<strong>从凌乱到整齐再到凌乱的割裂感,可以看到了一个中年已婚男人独居的生活状态,混乱的环境折射出一团糟的婚姻关系。

门铃声的响起又是一道切割,徐峥饰演的徐伊万和袁泉饰演的张璐同时出现,单刀直入的对话,直接引出了夫妻关系的沟通失衡、母子关系的生疏裂痕。张璐平静地要求离婚看似理性,徐伊万胶着的纠缠看似无理取闹,其背后其实皆是缘自于二人的无效沟通,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诉求,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等线,最终会消失在幻觉中的无影点。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从对一个台灯的态度上,看夫妻关系中的无效沟通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张璐进屋时,徐伊万提着一个修理好的台灯下了楼,一番好意让张璐带走。张璐说她并不喜欢这个台灯,徐伊万觉得不可思议:“你不喜欢这个台灯吗?”这句话背后反映出来徐伊万对张璐欠缺了解,他想当然地以自己的喜好决定了妻子的喜好。所以张璐一针见血地提出了他们婚姻关系破裂的症结:徐伊万心里住了一个幻想的妻子,总想锲而不舍地把妻子改造成自己想象的样子。

<strong>在亲密关系的相处中,会很容易产生一种“投射效应”,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所具有的特性、爱好和情绪,别人也同样具有相同的倾向,会把自己的主观愿望强加到对方身上,并且认为对方理所当然地知道自己的想法。台灯只是一个日常反映的点,必然是一件又一件琐碎日常的累积下,才使得徐伊万和张璐的婚姻关系走向破裂,导致两个对彼此仍有感情的人不得不以离婚收场。

我们常常会在亲密关系中听到最多的一句抱怨就是:他/她不懂我。非暴力沟通理论的创造者马歇尔·罗森伯格认为,“每一种批评都是一种悲剧性的错误表达”。我们常会直接批判伴侣没有满足我们的需要,而不是告诉伴侣我们的需求是什么,以及他们能做什么来帮助我们获得满足。每个人都是个独立的个体,成长环境和社会经历的不同决定了个体的差异,很多所谓“心灵相通”的人,只是正好遇到了和自己特质相似的人。大多数人都需要彼此在表达中试错,慢慢地越来越读懂对方。徐伊万和张璐的婚姻关系,正是因为他们彼此都在“投射效应”之下做出了错误的沟通表达。

比如这个台灯,在徐伊万买回家送给她的第一天,她就觉得很不喜欢。但是她寄希望于徐伊万去读懂她的不喜欢,却没有清晰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自我表达的让度,不但失去了让丈夫了解自己的机会,也使得夫妻间的矛盾日益积累。反观徐伊万,因为妻子的沉默,他错误地解读成喜欢,因此一直到张璐提出离婚,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过失之处在哪里。一个是懂而不表达,一个是不懂而表达错误,<strong>在被动与主动之中,这对夫妻实质上都是想“改造”对方的人,由此造成了夫妻关系中大量无效的沟通,让曾经相爱的人逐渐成为陌生人,这是《囧妈》在夫妻关系上延伸出来的现实意义上的思考。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从火车的意向上,看母子关系的亲密与疏离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徐伊万阴差阳错之下,踏上了陪母亲卢小花前往莫斯科参加演出的绿皮火车。周云鹏在《绿皮火车》里写道:“火车轮子转动的声音,就像雷鬼乐,让人身心放松,所以火车有可能治愈人的失眠症和抑郁症”。在火车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母与子得以近距离的接触,长长的车身向着远方疾驰,承载着母子之间的感情向着未知的远方延伸,这注定是一场治愈之旅。

徐伊万已经四十出头,母亲卢小花和他的相处模式却依旧停留在“保姆式照料”上。不住地往儿子嘴里塞“营养健康”的食品,控制他吃什么、吃多少,担忧儿子和儿媳的婚姻状况,絮叨儿子不良的生活习惯……在表面上看起来,徐伊万是一个生活能力“退化”的巨婴,享受着母亲卢小花事无巨细的照料,实际上是卢小花对于亲子关系过度的依恋。从母子的交流中,得知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失,因为饮酒过度而死亡。<strong>母亲对儿子没有边界感的爱,其实是在正常的夫妻感情缺失下的情感偏倚。她将所有的情感能量都灌注到儿子的身上,恰恰是这种过于饱和的爱成为“以爱之名”的束缚和压力,让徐伊万想逃避和母亲的相处。

在一次与儿子的争吵中败下阵来的卢小花,用一种斥责儿童的口吻无奈地跺脚道:“你怎么这么不乖啊”!徐伊万已经是一家大型公司的老总,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当他在语音通话中有条不紊地部署下属的工作时,母亲往儿子嘴里塞进一个个的小番茄,这种看似不可调和的荒诞对比,揭示了现实生活里的“中国式”亲子关系:就是无论子女年龄和阅历如何增长,在父母眼中依旧是“孩子”。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卢小花在对儿子的照顾中,体会到一种与儿子幼年时密不可分的联结。为什么很多人抱怨来自父母“我是为了你好”的控制欲?其实父母和子女之间是一场必然要分开的同行,但是孩子的成长也是父母所惶恐的,这意味着不可控的疏离,曾经亲密牢固的家庭结构必然要被打破再重塑。在情感上,父母不再是子女最紧密的依靠,他们的生活模式依旧没变,相对于在生活模式上日趋更迭的子女,他们在情感的割舍上做不到如子女一般的干脆洒脱。

<strong>对于我们的大脑而言,无助感和失控感是很难接受的。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孩子飞速成长,一步步跳脱出他们的羽翼庇护,拥有掌控自己人生的话语权。为了避免这种失控的不悦感受,父母们宁愿沉浸在固有的相处习惯上,用对待幼年子女的方式来对待他们业已成年的孩子。

印象很深的是在火车狭长阴仄的过道上,徐伊万和卢小花激烈地争执,他们分别站在车厢的两头在各自的委屈里愤怒着。我们通过母亲的产道来到人世,脱离母体与世界建立联结,我们的成长,必然是一次次对于父母亲密关系的疏离,人生不断地在做加法,我们拥有的不再是单一的亲情,对于父母那份紧紧缠绕的爱,本能地想要远离。就像徐伊万对母亲说:“你再离我远一点”,最后卢小花摔门而出,走入了另一个车厢,不管你愿不愿意,最后我们和父母必然分离。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从母子离开火车后的奇遇,解读荒诞背后的深意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如果说在火车上母子之间的碰撞与争执,是现实生活里最常态的一个缩影,那么从卢小花离开火车之后,就是一个从现实走向魔幻的过程。很多人说徐伊万和母亲下了火车后的奇遇是一处败笔,在我看来,这反而是整部影片的升华之处。

坚定地要去莫斯科红星大剧院演唱圆梦的卢小花,却放弃了自己几十年执着的梦想,因为和儿子怄气而走下的火车。这和开头卢小花强烈要去莫斯科的决定矛盾冲突,更离谱的是她跳上了一辆开往荒效野外的巴士,在终点站下车后,跑进了一个有熊出没警示牌的人迹罕至的树林。无尽雪花籁籁下,只为了给母子创造一个相互剖心的沟通环境。不得不说,这实在是过于刻意了。

在寻找母亲的过程中,徐伊万喊着妈妈像孩子一样惊慌哭泣,这一刻儿子对妈妈的感情回归到童年时的需要和依赖。母子俩在树林里的谈话,让徐伊万理解了母亲的婚姻和痛苦,然而这段不幸婚姻的开始却源自于浪漫的爱情,这也是一份引人思考的留白:为什么浪漫的爱情最终却走进了不幸福?在母子俩准备和解的时候,出现了攻击性很强的熊,这段与熊的博斗和周旋已经从刻意上升为荒诞。生死攸关之际,母亲竭力吸引熊来攻击自己给儿子逃生的机会,儿子放弃逃生的机会守护在母亲身边——他们都是为了爱对方可以放弃生命的人。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从熊口脱身到登上举行婚礼的狂欢邮轮,再到在冰河上狂奔、坐上热气球飞过克林姆林宫到达红星大剧院,在大幕即将放下时装扮一新的卢小花登上了她梦想的舞台,为她的梦想之旅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点。然而母子俩这一系列经历已经完全脱离现实,这段极致魔幻的转折带着明显的突兀,难道仅仅是为了表达“囧”而刻意为之的创意缺乏?

浅显易见的生硬转折,个人的理解上,正是这种夸张到失真的表达手法才有深刻的现实影射。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不会有电影里天马行空的奇遇,父母与子女之间,更不会有机会经历类似“熊口逃生”的生死考验,来让彼此发现对方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和伟大无私的爱。我们习惯于亲情的存在,以致于需要一个极致的情境去渲染,才能激发一种震撼心灵的感动。

影片尹始,张璐问徐伊万有多久没有抱过他的妈妈,徐伊万特别好笑地说我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为什么好好的要去抱抱她?其实徐伊万的反应才是当下最真实的反应,我们和父母的相处,有争吵有分歧、有关心有担忧,唯独很难做到和父母敞开心扉地沟通,去真挚直白地表达爱。我们可以为了彼此而付出生命,但是做不到在生活中坦诚相对、互为包容、不控制不置气,这就是现实的锋利之处。

<strong>电影理想化的表达是对现实世界苍白的反讽,因为我们不会有机会置身这样的情境去考验亲情的伟大,也不会有如此魔幻的经历去理解并成全父母的人生理想。电影的失真感,才能让观众冷静地与现实分割,我们在观影时流下的感动眼泪,不会化为动力驱使自己立即和父母敞开内心、相互理解,因为这种理想化的表达方式在现实生活里显得和这电影里的故事一样荒诞。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与他人的和解,其实是与自我的和解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徐伊万在这趟和母亲一起的旅程中,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母亲,也重新解读了自我,看似是通过与母亲和前妻的和解重塑了自我,其实是因为他在内心与自己的和解才达成了与他人关系的和解。

什么是自我和解?莎士比亚有名言:“要做一个真实的自我”。

对自己现下人生的接纳以及负责才是做一个真实自我的根本。徐伊万沉浸于自己与张璐的曾经,不肯面对当下二人破裂的情感和糟糕的婚姻,一再地想在张璐的事业上阻碍她,其实本质上就是害怕去面对问题。同时他为了逃避即将离婚的现实,不断地给自己设限,比如不让步暖霸的经营权、害怕打击到母亲所以要求张璐帮他一起隐瞒, 这都是对现实回避的借口。

<strong>徐伊万从开始对夫妻关系与母子关系存在问题的视而不见,到后来理解了妻子对婚姻的放弃 ,完成了对母亲人生的共情并支持她追求自己的梦想,这期间他经历了从逃避-接纳-理解-成长的过程。在逃避阶断的他,更多的是对自我的关注和怜悯,将问题的归因推脱到别人的身上。所以他觉得痛苦,和漂亮女乘客娜塔莎喝酒的时候,他对现状的表达就是抱怨,并且需要博取到他人的同情。被问及到为什么婚姻感情破裂,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娜塔莎指出母亲的控制欲时,他觉得找到了知己。然而一切被徐伊万引为知己的共鸣,其实也只是娜塔莎在自身“失恋”下寻求自我怜悯的情感出口,没有人会有兴趣倾听一个陌生人的痛苦。

徐峥《囧妈》:生命是一场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纪伯伦说:“你的痛,是来自你打破包覆着你的理解的那层壳。”当徐伊万将关注点从自身的狭隘中脱离,理解到母亲和妻子内心的痛苦时,他慢慢接纳了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在妻子的离婚协议上签字、陪母亲去完成梦想。这个接纳的过程必定要经历理解的阵痛,才能做到感同身受的接纳。母亲对不幸婚姻的倾诉、妻子发来被一直忽略的个人感受,都是在接纳的基础上才能理解。母亲在舞台上的演唱技惊四座,那个一直和家庭与奉献捆绑在一起的母亲,原来拥有她不为人知的高光一面,徐伊万在母亲演唱结束后那个情不自禁的拥抱,表达出那一刻他不仅理解了母亲的牺牲,也明白了自己的自私与自我,这是徐伊万人生的成长。

<strong>生命是一个不断与自我和解的过程,我们没有办法定义明天的自己,但是可以掌握住当下,对当下遇到的一切问题去负责。当徐伊万接纳他的人生并用心去负责时,可以看到他不仅达成了与自己的和解,还因此促使了妻子与母亲对他的和解。我觉得全剧最动人的时刻,莫过于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的母亲,在摘下头套的那一刻,露出稀少花白的头发。她像一个脆弱的老人,依赖地由着自己的儿子照顾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这时母亲和儿子完成了照顾与被照顾者的身份转换,这也是母亲的自我和解,她接纳了自己衰老和儿子长大的事实。就像徐伊万在发给张璐的短信里所写: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个体都是完整的,爱不是控制和索取,爱是接纳和尊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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