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那麼多詩詞,你為什麼還是言語乏味、面目可憎?

【一】作為學生,你會吟詩嗎?

北宋黃庭堅有云:一日不讀書,塵生其中;兩日不讀書,言語乏味;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

當今的學生,哪一個不是日捧詩書?每一日花在讀詩書上的時間保守估計都有三個小時吧?但是,你仍然會發現一個可怕的現象:他們一開口,支支吾吾,不知所云,左一句“然後”,又一句“那個”,連說一個完整的句子都費勁,更指望不上出口成章。

投入到語文學習上的時間總和不少,但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多數學生仍然不能欣賞古文和古詩詞,不必談寫古文言文和古詩詞了。

學校語文課愈來愈受到重視,家長們也時常“額外加餐”給孩子報古詩文興趣課,連週末休息的時候也要一起看個《中國詩詞大會》之類的古詩文普及節目,手機裡下載的不少APP和訂閱的公眾號都是關乎古詩詞興趣培養的,然而,學生們還是不爭氣。

我見過不少的孩子,對於唐詩宋詞、古代文集、古典小說的閱讀攝入要遠遠超出我的預料,但是一開口講話,一提筆寫作,就瞬間暴露了自己。

說好的“腹有詩書氣自華”呢?說好的“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呢?

不會吟,也不屑吟。

這恐怕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讀了那麼多詩詞,你為什麼還是言語乏味、面目可憎?



【二】作為老師,你會教學生吟詩嗎?

吟詩,是對一個讀書人的基本要求。如果把我們所在的世界看作一個巨大的能量場,其中的所有物質和生命體都有不同週期的振動頻率,都無時無刻不在運動,處於所謂“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的狀態。

宇宙間的所有事物,都是由振動組成。有振動,必然有節奏。

這是自然界的原理,也是文學藝術的精魂。

讀詩詞也好,教詩詞也好,不懂得這個道理,不會真正地深入其間,感受其美。

朱自清先生曾經說了一個可笑的現象:

“五四以來,人們喜歡用“搖頭擺尾的”去形容那些迷戀古文的人,搖頭擺尾正是吟文的醜態,雖然吟文並不必須搖頭擺尾。從此青年國文教師都不敢在教室裡吟誦古文,怕人笑話,怕人笑話他落伍。”

今天的老師何嘗不是如此?

學校對老師的儀態是有要求的。即要求教師在正式場合使自己的一切舉止都合乎常規、符合身份、適應對象,並且注意其具體場合。

只有舉止合“度”,才稱得上是舉止得體。

這樣一來,老師們的情感熱度首先被降低了,聲音分貝也不得不壓低,沒有充沛的感情和自如的聲音,怎麼可能聲情並茂?

此外,動作也要適度。要求老師在正式場合裡必須有意識地控制肢體動作的幅度,適度減少肢體動作,從而使自己的舉止不至於讓人感到誇張或者被人誤解,並給人以教養良好、穩重而成熟的感覺。

於是,在學生的眼裡,老師就是一個沒有人格魅力的木頭人,一個不斷輸出知識的機器人。

這對於教語文的老師是最不公平的。

語文是藝術,沒有深邃婉轉的情感,教詩不能一讀了之吧?

《禮記》雲:“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故說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現在呢,不能嗟嘆、不能手舞足蹈,因為影響作為人師的形象。

有的老師,可能有吟之誦之,歌之舞之的初衷,久而久之在這樣的師禮規定下也麻木了,最終泯然庸常之師。

而據我瞭解,更多的老師,一開始就沒有這個初衷,只是把自己定位為一個享有雙長假,端著鐵飯碗的教書匠,日子混到了退休,管他桃李苗滿園子是不是個個成材呢?

讀了那麼多詩詞,你為什麼還是言語乏味、面目可憎?



【三】合格的詩教是怎樣的

教詩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教學生學詩,詩不是知識,而為通道,可以打磨詩者的心性,培養人的詩心。

孔子是一個合格的教者。他所謂“《三百篇》無一不歌”。《詩經》中的三百餘篇詩歌,均可頌、可弦、可歌、可舞。

孔子當年就以絃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他對學生說: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他對兒子說:不學詩,何以言?

作為老師,孔子並不是一個教條主義者。在課堂上,他從不端著架子,當然,那時候也沒有教師資格證考試和各種規章制度束縛他。我想即便有,孔子也仍然會保其本色,我行我素。

他也撫琴、也吟詠、也長歌、也跳舞,在他這裡,沒有形式主義,沒有固定課本,不需要拘泥於教學進度,更不必考慮績效獎金。

興之所起,師生閒庭共坐,彼此飽含深情,在萬物咿呀中且吟且舞。

這才是一個師者的姿態。

但是,這種姿態時至今日卻失傳了。幾乎沒有老師願意在課堂上“吟嘯且徐行”,他們更願意快讀快背,急匆匆地趕著教學進度,帶領著學生一起朝著考試平均分和年級排名看齊。

這就好比一個人上餐館,廚師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這位食客卻邊瀏覽手機屏幕,邊狼吞虎嚥地在五分鐘不到的時間裡把這碗麵給吃完了。這對於廚師,對於面,對於腸胃,對於生活,都是極大的不尊重。

今天教詩的人尊重詩了嗎?尊重早已故去的那個寫詩的人了嗎?尊重自我的聲音與情感了嗎?

如果教詩者是不合格的,又怎能要求與之從學的人成為一個合格的學詩者?

讀了那麼多詩詞,你為什麼還是言語乏味、面目可憎?



【四】文學不是我的天賦,詩詞打開了我的心門

作為一個寫詩、學詩且教詩的人,我真正意義上進入文學,是小學畢業以後的事了。具體應該上初一時,常常參加詩歌朗誦比賽,讀著讀著便覺得詩很有味兒,很熨帖。

於是一遍又一遍讀,早讀課上讀,午睡時躺在床上默唸,騎自行車回家的路上更能讀上一路。詩讀百遍,除了其意自見,還有可能讓一個人的語感增強。

所以從初二開始,一直到以後的好幾年,我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甚至一度吟詩,到了嗓子出血的地步,且仍然樂在其中,不能自拔。

我偏愛吟讀現代詩,那時候讀海子,顧城,舒婷,徐志摩多一些,也讀外國的。我很喜愛吟讀辛波斯卡的詩。

吟詠了才有感發,以聲音的方式呈現出來那詩裡的字符永遠是靜止不動的。

後來,自己不滿足於選詩,就親手創作,從現代詩,到古體詩,再到詞,再到散文,雜文,隨筆,一直寫,到現在都未曾收住。

人啊,一旦走一條路久了,就回不了頭了。

在中國古典文學裡,我很喜歡歐陽修、蘇軾、溫庭筠、辛棄疾的詞,以及杜甫的詩,翻來覆去地吟讀,有時幾遍,有時十幾遍,多的時候數十遍不止。

在芳草地、在綠荷池,有時拍遍欄杆,有時長亭獨立。在詩詞的吟詠中,可以做到忘我。

重要的是,沒有人逼我。

如今,當我對自己年紀比較小的學生講這句話,沒有人逼我,他們的父母就會回應說:那就是你的天賦。

可是,我的爸媽是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也沒有在後天教育中啟發我,陶冶我,又怎能解釋這是我的天賦?

這不是天賦,是詩詞打開了一個人的心門。

讀了那麼多詩詞,你為什麼還是言語乏味、面目可憎?

【五】音樂素養,是文人的基本素養

紅樓中的賈母是一個懂音樂的人,合著一家子大小吃飽喝足了,還要於風清氣爽之時,聽一聽那穿林度水而來的音樂聲。

大家的小姐做派,都是抿著酒,低著眉,細細地品這簫管悠揚、笙笛併發的況味。

但劉姥姥這個鄉屯裡的人,就不懂規矩,她任性地喝幾大口熱酒,再任情地聽幾聲調子,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手舞足蹈起來,把原本的躡手躡腳都拋到雲外去了。

這一跳,把一個沒見過這般放縱的賈寶玉逗笑了,他特地下席走到素日愛打趣人的林黛玉身旁,說道:“你瞧瞧劉姥姥的樣子!”兩個人擠眉弄眼,指手畫腳,巴不得看足了劉姥姥的醜態。嘴上毫不留情的林黛玉調笑說:“當日聖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才一牛耳!”

這一說,引得大家都笑個不住。這些出身大家的小姐丫頭們笑什麼?賈母必然知道。這個生活品味極雅的老人賞月須折桂、須溫酒、須聞笛。

那日中秋,大家正說著閒話,猛不防只聽那壁廂桂花樹下嗚嗚咽咽,悠悠揚揚,吹出笛聲來。趁著這明月清風,天空地淨,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都肅然危坐,默相賞聽。

這個場面,與方才聽了音樂就手舞足蹈的劉姥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個大雅一個至俗,怪得人人都笑了。

但不知笑得前仰後合的小姐們,是否細心讀過了禮記樂記?是否領悟了古典純樸的禮樂精神?是否聽聞過“人喜則斯陶,陶斯詠,詠斯猶,猶斯舞矣”的人類本性?

擊石拊石,百獸尚且率舞,又如何不能理解劉姥姥聽聞簫笙笛併發之後的行為?聞樂則動心、動情、動容,舞是再恰切不過的表達方式了。

不但要有動容之舞,還要有詠聲之歌,有言志之詩,這才是人類高於樂器的先天傳情手段。

無論出身何處,學養如何,都不妨礙每一個人從基因裡對音樂的熱愛。樂者,悅也,樂也,從這些字的造字讀音上都能尋得到古人對此的領悟。

古代的老師教學生以詩樂,誦之,歌之,弦之,舞之,讓他們深深沉浸在文字的音樂美中。即便丟棄了這一教學手段的我們現在捧讀《詩經》、《楚辭》,依然能感受到詩行中的音樂律動。

音樂和文學都是人類情感與智慧的延伸,有著無可割捨的血緣關係。

在中國的先哲中,孔子是第一位將詩教與樂教併入課堂的老師,他一生帶著學生們唱歌、彈琴、鼓瑟、擊磬、作曲,在詩歌中載歌載舞,敢問這樣的課堂,哪個學生不喜歡?

如今,倘若試問任何一位語文老師:當你談到音樂時,你是否把文學包括在內?

得到的絕大多數答案是否定的。但離開音樂的文學如同什麼?如同沒有情感的人,如同生不如死的活著,如同面無表情地讀一首詩。

只要是優秀的文人,大多明白這其間的淺顯道理。

從屈原、宋玉到李白、杜甫,從元稹、白居易到關漢卿、孔尚任,這些文人們不一定是音樂的行家,但他們的文字中一定會流淌著生動的樂符。

讀了那麼多詩詞,你為什麼還是言語乏味、面目可憎?

【六】吟詠,讓你真正地走進詩詞

粗略地講,吟詠,便好似拉長了聲音像歌唱似地讀。這樣一來,詩的音高、時值、速度、旋律就隨著情感的起伏而有所變化。情感愈深,吟詠出來的詩愈加動人。

吟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我們的心也會不知不覺隨之深婉、沉重。

又如吟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浪淘沙,千古風流人物”,我們的心則會隨之奔放、豪邁。

聲音隨著詞的調子抑,心則沉,聲音隨著詞的調子揚,心則起。

吟到了一定的地步和境界,連文字也可以忽略掉,完全跟著詞的節拍在走了,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李重光有一首詞: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林花落了,彷彿有匆匆的聲音,照來寒雨,彷彿有淅淅的聲音,晚來風,也彷彿有簌簌的聲音,這聲音李後主沒告訴我們,但卻真真切切地落到了我們的心絃上,於是,也像那個流著胭脂淚的女子一樣感傷生命的流逝,人生的朝夕。

這是詞人時隔多少年還存留在文字間的心音,與我們的心音在不同的時空相遇、碰撞了,這種感覺,無從言說。當然,並不是每一顆心都會被觸碰,那些冷如冰、堅若鐵的心靈永遠不會發出迴響。

比如也有一個人像馮延巳一樣寫了一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這樣的詩,迎面遇到另一個從不留意生命微妙變化的人,他則也戲問:“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但倘若這個打趣他的人是李璟,他則可以會意一笑,答道:“小樓吹徹玉笙寒。”

正如薛蟠永遠聽不懂賈寶玉《紅豆曲》所唱的“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而與賈寶玉心有靈犀的林黛玉則解得。

音樂是什麼?它是一個聲音與另一個聲音的呼應,而承載著人心之樂的詞,也是一顆心與另一顆心的觸碰。

如果沒有這種呼應與觸碰,那即便奏出驚天地、泣鬼神的詞曲,也沒有人領會“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境界。

所謂“情動於中,嗟嘆之不足而詠歌之”,深切的情感需要經歷嗟嘆、詠歌甚至是舞蹈等不同的藝術抒發得以完整呈現。

當我們用最深切的情感吟詠一首詩,就也經歷了一段呈現、展開、重複、加強直至落幕的完整運動變化歷程。

這期間,我們的情感有起有伏,從鏗鏘錯落到漸漸休止,而詩歌的情感也在這種反覆的吟詠玩味中彰顯出無窮的魅力。

因此,孔子當日所云之“詩可以興”也便能夠為我們所理解。

興,就是一個人對這個世界抱有一種情懷。

這個人站在我們面前,我們知道他有理想、有溫度、有精神,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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