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判詞：“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
形容了李紈作為寡婦的一生。前半輩子失去丈夫在賈府形容“樹木枯死”生活，後半輩子憑藉著兒子登高，子憑母貴，戴上鳳冠，到最後大勢已去，也悽悽慘慘。
有人說，李紈一生不問世事，冷漠至高。
可每每讀到李紈，我就想到我家李先生的奶奶。
瘦弱的小女人，孤寡一生，但卻把兩女三男的孩子培養成人，80多歲去世。
1.她說：女人不強大，不潑辣，不自私，會任人欺負的。
和李先生訂婚後不久，我經常到他家去。那時候，這個80多歲的瘦小的老奶奶，因為腿腳血管堵塞，暫住在大兒子家。
她一看到我就滿是歡喜。我知道小老太太喜歡我，是因為我還未和她見面時候，就買了一對銀手鐲給她。
在那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人送過她金銀首飾什麼的東西，從那以後，她把銀手鐲一直帶在手上，直到生病要化療後醫生說不讓帶，她才叫我婆婆收好。
我可以感覺到她對我送的手鐲尤其喜愛和珍惜，因為她太缺少人關注了。
她總說我：我的乖孫兒媳，你慈眉善目的，看到你我就歡喜。
她越是這樣說，我就越不得不和她多聊聊天，陪陪她。
她見到我總和我說關於她以前的事、關於她丈夫的風流事，關於她的婆婆公公的事，關於她對她三個兒媳婦的事。
這個善談的老人，什麼都愛說。
這個瘦弱的小老太育有兩女三男。成為寡婦的時候，最小的兒子才兩歲多。在那個三十年代，一個女人要扶養五個孩子長大成人，著實艱辛。
可是，她和我說她的丈夫風流史的時候，卻沒有半點怨恨和可憐。
他的丈夫，李先生的爺爺，是個腦瓜子特別機靈的人，是個水泥匠師傅。那時候能做水泥工的師傅是很吃香，賺錢的。所以李先生的爺爺，兜裡經常有些錢存著。
這個男人，一有錢就開始思想亂飛。聽說，爺爺和一個同村的風騷的婦女好上了，那婦女個子高挑，她的丈夫也管不了她。
爺爺追了很久，兩人才如願在一起做那苟且之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很多人知道爺爺的風流事。
唯獨這個小老太太心裡跟個明鏡似的，可嘴上卻不聞不問。後來又聽說那婦女不止和我爺爺一個人要好，同時還和其他兩個男人要好。
我問小老太太得知自己丈夫外面風流事，不管嗎？
小老太太說：管不了那麼多，也管不著。那時候婆婆看得緊緊的。生完孩子就要下地幹活，然後等著丈夫回來。不回來，就拿小老太太出氣說是怎麼做妻子的，怎麼丈夫也看不住。
小老太太也不敢怨聲怒懟，只能默默地當著出氣筒。
等丈夫回來，燈一撥，兩人相繼無話。即使有話，也是丈夫的胡亂一通的醉話，大聲大氣辱罵著，小老太太只好悶聲不吭。
再後來，那風騷女人因為村裡人厭惡，最後被宗祠的人侵豬籠，然後趕出宗祠。最後，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女人，自己上吊自殺了。
那女人生的三個兒子，沒有一個像他父親，各有各的面相。不過，第三個兒子面相著實像我爺爺，長大後，那種精明能幹的勁也著實像我爺爺，重點是子承父業，竟然在建築行業方面出色的很，已成為富人行列。
我的爺爺當然不知道那女人的後半生事蹟，因為他先於她死亡。我的爺爺的死說來也奇怪，嗜酒成性。每天晚上都要喝些酒，一喝就喝得酩酊大醉。
有一天，大冬天下雪。爺爺依舊喝得顛倒黑白，竟然躺在路邊小坑上睡著了。等到第二天起床時候，爺爺僵硬的屍體才被發現。
小老太太發現時候，已經不懂得哭泣了，也未掉過淚。因為摸著堅硬而又風流的屍體，她已經開始迷茫了。從此，小老太太寡婦人生開始了。
再受了兩年的婆婆欺負後，小老太太倒是開始強硬起來。她說女人不強大起來，不潑辣一點，不自私一點，會任人欺負的。
在村裡男人眼裡，小老太太是個厲害的潑婦，拿起女人撒潑打滾的本性，七嘴不爛之舌，直接“斬殺”村裡欺負她的人。見誰侵犯了孩子就過去扯罵。見自己的還不需要種地的田被人臨時佔用了一分，她也要過去拼命。
重點是，這樣的潑婦還當上了村裡的婦女委員。在計算公分時候，很有說話權，大多女人都願意聽她的，因為她很懂得人情世故，她知道誰家有困難了，就招呼大家幫忙，誰家有喜事了，她也一個勁幫忙張囉。
從此以後，這個寡婦的小老太太日子過得雖然窮，但也能獨善其身，安安穩穩把子女撫養成人。
2.她說：你就讓我泡泡腳，太舒服了。
第一次到小老太太居住的老房子，老舊的黃土房兩層，第二層已沒人居住。小老太太住在不到5平米的廚房邊上一間房子內，窗戶是用了兩根木棍鑲嵌其中，然後再用一層又一層的白厚塑料膜封住。
窗戶下來就是搭著用白色素舊的蚊帳罩住的床鋪，那種舊式欄杆的床鋪看著和小老太太差不多年歲。
床鋪旁邊有一張櫃子，印記斑駁。櫃子旁邊當著一個米缸，用鍋蓋壓地緊實。
再緊接著就是三兩個盆子肆意放在地上，我知道那是下雨的時候拿來裝雨水的。
走近這個房間，乾淨整潔卻有股常年潮溼的發黴味和老人獨有的怪味，說不出來。
看到這眼前一幕，我挺震驚的。我的先生和他爸媽，還有叔叔嬸嬸住在縣城三房兩廳的敞亮套房裡，而這眼前小老太太卻住在漏雨又潮溼寒冷的小房裡，她住在那習慣嗎？她會孤單嗎？
小老太太說是她還是喜歡住在這個自己呆了五六十年的的破黃土房裡，自由，有朋友陪伴。
原先她和最小兒子兒媳一起住，後來老是和三兒媳因為孩子，吃飯，生活習性問題合不來，幹過好幾次架，最終，乾脆自己搬出來，繼續在屋逢連夜偏漏雨的黃土房裡住著。
兩個大兒子在縣城有自己的小家，雖然都有穩定的工作，小老太太想著能不孩子添麻煩就不添吧。至始至終，她都未曾主動打擾縣城裡兩個兒子。直到她的雙腿血管堵塞，走不到，痛到哭天喊地了，她才願意去醫院看病，主動住在縣城。
我和小老太太在縣城的日子一起待得並不多。有次，她和我一樣坐在客廳看電視。趁她兒子兒媳婦、孫子不在，她就自己找了個臉盆，示意我開個熱水，幫她裝熱水泡泡腳，她的腳已經開始腫脹起來，時不時會發癢，醫生囑咐過她是不可以沾水泡腳的。
我趕緊制止她，可是小老太太力氣大過年輕力壯的我，不顧我的反對，自己裝滿熱水，把一隻腳快速放進去，對我說著：“你就讓我泡泡腳吧，這樣泡太舒服了。然後用手不斷搓著腳。”看到眼前心滿意足的她，我只是一旁安靜看著她，從未見她如此舒坦的臉。
其實，小老太太還愛吃肉。又是醫生囑咐，血栓的人的不能吃太多肉和肝臟之類的。每次和她吃飯，看到她驚人飯量。吃完幾塊肉後，眼睛總會盯著桌上剩下的肉看呀看，又不敢夾。
那小表情看得我想笑，直到在半年後她去世，我才發現，我們都是錯的。
人之將死，總要好好享受一番。
3她說：我要回去，只想在我老家老去。
小老太太原先只是腿腳血管有點堵塞，到後來堅持不想截肢，導致其中有一隻腳已經不能動彈了。我們都以為她就坐在椅子裡度過餘生了的。沒想到，沒過多久，小老太太又有心肌梗塞症狀，經常心絞痛。有時一住院就是半個月。
我很記得那天週末去看望她的時候，她的眼神裡折射出對死亡的恐懼與對親人不捨。她插著管子，下身起不來，看上去很虛弱。看到我並未表現出多大的歡喜，只是呆呆看著我，然後開始注視著她的兒子、她的孫子來來去去的身影。
她的兒子、孫子因為有事突然離開一會兒，剛好那會護士過來，叫我搭把手，幫她脫褲子清洗下身體。等我幫忙完，守在她的床沿時候，她只是用虛弱聲音對我說：我兒子呢？我孫子呢？
我回答說：他們去外面還有些事。
她又說：我要回去，只想在老家待著老去。我想見他們，要見他們。
我知道小老太太說的回去是指那個黃土破房子。那一刻，我彷彿感覺到她焦躁和恐慌的心情，她害怕某一刻突然離去，身邊待的卻不是最親的人，見到的最後一眼的不是最親的人，看到的最後一眼也不是最熟悉的場景。
我還感覺到小老太太的倔強，她是不想再麻煩子女了。農村裡很多人忌諱老人在新房過世的事情。所以，她堅持要回老家，是落葉生根一種歸宿，也是不想子女的太多麻煩。
我趕緊安慰她，我打電話叫他們回來。我撥通了李先生電話說是趕緊趕過來。
隨後，小老太太心情才漸漸平靜下來。
沒過多久的日子，醫生說基本已經沒什麼藥可治了，畢竟已經80多的高壽了，再折騰下去也沒用。他的兒子商量著，遵從了小老太太的話，把小老太太接回那個破舊的黃土房裡。大家輪流照顧著。
再送回去路上，她躺在小車的後坐上，我坐在副駕駛上，我清晰聽到她又說：我要回去，回去，我要在老家待著老去。
可能因為心臟太痛的原因，她時不時發出呻吟聲音，但依然可以清晰聽到她說要回去的話。
小老太太，一生自立剛強，不求人。到老了，也不想麻煩子女，落地也要落在自己黃土小破房子裡。
我想那才是她的根，落葉生根。是她自己用一滴汗水一滴淚珠拼命掙扎出來的，只有那裡屬於她。
我很抱歉，小老太太出殯那天我沒去祭拜她。
她那小巧的身子，黑溜溜的眼睛，小小的滿是褶皺的臉龐，總透著小女人那種精明與靈巧。
笑起來的時候也透著一股精明算計的勁。我想這就是她的一生，寡婦的一生，精明中卻透著一股股農村女人味，剛強，自立。
我是閒時逸文，90後在職媽媽，閒時寫文，讀書，育兒、烘焙，學習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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