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不要讀博士?如果打算讀,該怎麼讀?

我在《翻書黨人雜記:談治學》裡說自己很難博觀約取,只好靠著什麼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謝丹陽學習五原則之類的,強迫自己在要事第一和慎終如始上下功夫,這樣一來,無暇他顧,最終勉強能讓自己維持在一定程度的專業上,不至於走得太遠。

所以當我讀到李鈞鵬博士的《九年磨一劍,狐狸博士煉成記》,特別有感觸。我的朋友圈裡不少轉發鈞鵬博士的這篇文章,主流的意見是表欽佩,讚歎努力與堅持。但我個人覺得通過鈞鵬博士的個案,有幾點讀博士的誤區恰恰應該避免。

1. 想清楚要不要讀博士

首先,請一定要想清楚要不要讀博士。不要以為自己成績好一路讀上來,就一定要讀個博士。尤其對家裡是第一代的大學生而言,往往兼顧家庭的經濟希望,但博士這個行當裡除了少部分,能賺大錢的寥寥無幾。這樣家庭的經濟壓力就會很大。

簡單來說,如果你想通過讀博士尤其讀人文社科類博士賺大錢的,來問我意見的話,我現在主要勸退為主。因為你必須意識到博士是一種消費品,而且還是一種很奢侈的消費品

我舉個簡單的例子。文學博士讀5年,的確能提高你消費莎士比亞的水平,而且沒有受過類似博士訓練的人,的確也不能享受到你能享受的細微妙處。你甚至可以著書立說,把妙處傳達給大家。但除非你于丹化,不然你的書能賣出3000冊、出版社不回頭找你收錢,你就偷笑吧。所以,這文學博士讀5年(我寫得太樂觀了是不是?你確定你5年能畢業嗎?),主要不是培養生產技能,而是培養消費品味。

普通人為什麼常常覺得讀過博士的人迂腐,這主要是因為博士的消費品味是上去了,但其消費能力卻是嚴重滯後的。但一開始的時候博士也認為自己將來能天天換著D&G,沒想過將來要為H&M發愁。這種期望與現實的差距,對很多人文社科的博士來講,是巨大的折磨。如果這種折磨耗費你的時間精力過大,就很難相信這樣的博士真能作出令人稱道的學術貢獻。

所以你如果不能像我一樣想清楚,我的建議是,那就不要讀博士了。


到底要不要讀博士?如果打算讀,該怎麼讀?

博士之路是苦行


2. 真想讀,年齡不是問題

但如果你是真想讀呢?辦法總比困難多。我等下給你們講個勵志小故事,打一針雞血。但不是均鵬博士那種讀法。

在勵志小故事之前,我先賣個關子,說一說前陣子華人科學家張鋒(就是在基因剪輯上作出諾獎級貢獻的那位)當選MIT正教授,引發中文媒體報道,稱張鋒(34歲)打敗錢學森的記錄,成為MIT歷史上最年輕的華人教授。張鋒當然很牛,但我隨後查了一下,發現最牛的還是Charles L. Fefferman,22歲就芝加哥大學正教授了。華人裡面沒有人能比得過陶哲軒24歲UCLA。當然這些是數學家。經濟學家裡,Lawrence Summers28歲哈佛,Raj Chetty29歲哈佛,Andrew W. Lo30歲MIT。最後這一位羅聞全教授,那才是MIT史上最年輕的華人教授。

這樣很多人就焦慮起來。鈞鵬博士的經歷,倒是可以緩解這種年齡焦慮。首先你不能把自己弄得很緊張,天天和張鋒這樣的天才去比他們擅長的東西,那不是自虐麼。

當然,我這麼說主要也是為了安慰我自己。我自己是工作了快7年之後重返校園,我2013年9月份正式在羅格斯大學開始念博士的時候,已經33歲了。我2017年5月博士畢業。

你以為這個是勵志故事?

當然不是了。我說的勵志故事是數學家張益唐的故事。年齡這東西,怎麼說呢。張老師1991年博士畢業,36歲,之後長達7年沒有找到學界工作,靠餐館打工之類的活著。但美國真是個偉大的國家(至少目前還是),這個環境能讓你一直堅持一件事情(並做出成績)。如果你真心愛一件事,外界的影響不太大。因為等張老師回到學校兼職教書,已是1999年了。等他在孿生素數猜想上作出突破性貢獻,已經是2013年了。

這一年,張老師58歲。面對媒體,張老師吟了兩句詩,當然不是苟利豈因,而是“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令人肅然起敬,也極為動容。

3. 博士不要做翻譯

鈞鵬博士9年裡在美國的學術環境裡滋養著,寫的文章裡依舊掩不住對自己過往的後悔,的確是因為浪費了大量時間在翻譯上。我讀博士的時候,也經常動翻譯的念頭,尤其是讀到好書的時候,覺得可以翻譯一下。但我很慶幸自己因為有過早年翻譯的痛苦經驗,這種苦不堪言的經歷就抑制了我的衝動。

當然,對我觸動最大的,還是有一回我去MIT,住在我的朋友軼青那裡。那一年Acemoglu和Robinson正好出了Why Nations Fail一書。我就很心動,問軼青,要不要聯繫Acemoglu老師,看看能不能翻譯。軼青說,他也動過類似念頭,已經跟Acemoglu聊過。Acemoglu說,博士生不應該把時間花在翻譯上(大意如此,我記不得確切的話了,原文可能更接近“博士生應該去做原創性的貢獻”。軼青看到有空的話,幫我補充下)。

我當即就下了決心,不做翻譯(要做也只用自己的話重新說一遍,所以如果你對Acemoglu那本書感興趣,可以找我的書評《興於包容,毀於榨取》)。以後可能會自我打臉,但現在這是我自己給自己的約束。

4. 轉學與轉行

我申請讀博士的時候,其實也收到幾個藤校的錄取信,其中也包括鈞鵬兄畢業的哥倫比亞大學,不過是政治系。我沒有去哥大,原因是哥大要求我重新念一遍碩士。我這樣年事已高再讀博士的,當然是拒絕的。

但我最終選擇到羅格斯的原因倒是很簡單,就是

錢多(這裡要特別感謝張老師,還有我老闆)。別小看,錢很重要。人文社科博士平均五年,沒有獎學金靠父母,就算家裡錢多,對一個已經成年的人來說,也不是個值得炫耀的事情。

我同意鈞鵬博士所言,如果他當時在北卡一鼓作氣唸完,之後想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人生境遇可能全然不同。但人生啊,沒有副本。

我們博士生中間常常說的一句話是:“a good dissertation is a done dissertation”。很多朋友以完美主義為藉口,遲遲不動筆,覺得博士論文一定要寫到合自己的心意(別誤會,我自己目前寫的博士論文,至少在自己而言,還是很合心意的),這完全是為自己的拖延找藉口,並不是完美主義。真·完美主義,在博士階段就應該是規定時間寫完論文(得罪一幫人也在所不惜)。

所以如果你入學已久,發現所在院系並不能完全滿足自己的學術理想,我的建議是在這個限度內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而且由於現在網絡資源豐富,很多東西自己想學是不愁找不到資源的。

我不是特別清楚社會學界在北美找工作的情況,我估計也是很不容易。我自己的經驗是,這社會科學界要在北美高校找工作,基本上也是梯度轉移,經濟學過剩了殺到其他學科裡。同時,量化擠壓質性,是必須認清楚的現實。除非你是Gary King啦,Margaret Roberts啦,這個路子的“質性”研究,沒準相對容易一些。

所以入行真的需要謹慎。這裡我倒是誠心誠意推薦傳統學科的,轉到公共事務(公共管理和公共政策)上來。一來在公共事務領域,你總能找到你原來就關心的議題(參見《公共管理簡明史》);二來畢業之後在北美找到工作的機會可能比傳統的政治學和社會學要多一點點(我覺得這局面至少還能維持一兩年,但完全是感覺,沒有任何證據)。

5. 我理解的博士

所以我的理解,除了像Herbert Simon, Kenneth Arrow, Jean Tirole等這樣的天才外,一般的博士,中人之姿,就不要面面俱到了,而是要“對越來越小的事情知道的越來越多”。

在《翻書黨人雜記:談治學》裡,我還引用了王瑤教育錢理群的一段話,覺得可以再引用一次:

因為你在北大,這樣,你的機會就非常多,但另一方面誘惑也非常多。這個時候,你的頭腦要清醒,要能抵擋住誘惑。很多人會約你寫稿,要你做這樣那樣的有種種好處的事,你自己得想清楚,哪些文章你可以寫,哪些文章你不可以寫,哪些事可以做,那些事不可以做。你要心裡有數,你主要追求什麼東西,之後牢牢把握住,利用你的有利條件儘量做好,發揮充分,其他事情要抵擋住,不做或少做。要學會拒絕,不然的話,在各種誘惑面前,你會暈頭轉向,看起來什麼都做了,什麼都得了,名聲也很大,但最後算總賬,你把最主要的、你真正追求的東西丟了,你會發現你實際上是一事無成,那時候就晚了,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與諸君共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