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人生海海》:无数不可能交锋,在急湍暗涌中生成新的可能

“人活一世,总要经历很多事,有些事情像空气,随风飘散,不留痕迹;有些事情像水印子,留得了一时留不久;而有些事情则像木刻,刻上去了,消不失的。我觉得自己经历的一些事,像烙铁烙穿肉、伤到筋的疤,不但消不失,还会在阴雨天隐隐疼。”——麦家《人生海海》

2012年,作家麦家接受《人物》杂志专访,他说:“我甚至不会享受成功。我太想身上有亲和力,生活中有烟火气,但我注定不是这样一个人,我只能自己受我自己的罪,把自己逼到墙角。48岁了,我觉得人活着就是受罪。”

彼时的麦家已出版《解密》《暗算》《风声》等多部谍战题材小说,在国内掀起了一阵谍战作品热潮。其小说《暗算》获得了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解密》的英文版更是入选“企鹅经典”文库。但就是这般诸多荣誉加身,作家依然摆脱不了深入骨髓的孤独宿命感


麦家《人生海海》:无数不可能交锋,在急湍暗涌中生成新的可能


2019年,暌违数年的麦家携最新长篇小说《人生海海》出现在大众面前。依然是《人物》杂志的专访,这一次,55岁的他在走进餐厅、接受采访之前,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说:“这一次不谈伤害,不谈痛苦,不谈离别。”他想多聊聊文学本身,聊聊写作的意义。

他说:“我的写作一定意义上来说是我一个被童年困住的人,在试图逃离童年。要逃离这个村庄,必须要有英雄气质。”

而新作《人生海海》的封面正好写着这样一段话:“人生海海,潮落之后是潮起。你说那是消磨、笑柄、罪过,但那就是我的英雄主义。”


麦家《人生海海》:无数不可能交锋,在急湍暗涌中生成新的可能


小说的主人公一生所经历之事离奇曲折,甚至让人无法相信这些“不可能之事”皆发生于同一人的身上,而正是这无数“不可能”的交锋,才在急湍暗涌的人生之海里生出了新的可能。

绝望之中有幸运,艰苦之中有道德。或许人心与人性永远是复杂且深不可测的,但即便如此,这次麦家也想用一笔之力,尝试去破译它们。

一、生长于故乡,逃离出故乡,回归到故乡

想象这样一个人,他叫蒋正南,但大部分时间人们都遗忘了他的这一真名。大家一般都叫他的外号“上校”“太监”“纸老虎”……五花八门、乱七八糟。在上校的身上,集中了很多“不可能”的事情,这些事情将他包裹成一个传说、一个近乎神话的“奇人”,而他人生的上下两个半场, 经历着天堂与地狱这两个极端。

人生的上半场,他是风云人物,在前线救治伤员,医术高超,技艺精湛。阴差阳错,他成为了间谍,潜伏在特务系统中,更是像谜一样让人摸不清头脑。后来他被女军统特务据为己有,且在他的小腹处刺青刻了字。从此,上校的人生陡转急下。

人生的下半场,他成为被批斗的对象,遭遇各种凌辱与难堪。人们得知了他小腹上的秘密,甚至要当众看看那里究竟刻着什么字,一番折腾,上校最终被逼疯了。

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上校,却在晚年收获了平和与安详,他遇上了“小菩萨”一般的妻子,因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一切言行退化回孩童时期。最后在平静中走完了生命的历程。


麦家《人生海海》:无数不可能交锋,在急湍暗涌中生成新的可能


全文是站在第三人称的视角上来展开行文叙述的,小说中的“我”在一次次“偷听”中获得对上校经历的知悉,每一次都刷新认知,每一次也都像解谜一般,让人心内感叹:原来如此。

从“我”的成长历程来说,出生于故乡,以孩童的身份待在大人的秘密圈中,加之父亲与上校兄弟情义的铁关系,“我”基本可以算作传奇的第一手聆听者。

而基本上每一个渴望长大成人的孩子都会经历逃离故乡这一必不可少的“出逃阶段”,心疼痛惜上校所遭受的非人待遇,不齿羞愧于爷爷所做的背叛行为,失望诘问于人生的种种残缺不公……少年的“我”终于决定远走他乡。


麦家《人生海海》:无数不可能交锋,在急湍暗涌中生成新的可能


而小说中“我”的离乡,也正是作者麦家少年离乡的现实缩影。小说人物或多或少都带有作者自身的影子,在《人生海海》里也不例外。

而行至暮年,人对于故乡的态度就又会发生变化:此时的人们回望几十年的人生历程,面对家乡,是以温柔接纳的开放姿态来拥抱故土。小说中的“我”从国外辗转回到故乡,村落还是在那个地方,只不过数十年过去,样貌已发生了很大改变。

在曾经充满人间烟火气,而今破败衰颓几近荒弃的老屋内,昨日重现,物非人非,“我”留下了泪水,为往昔、为岁月、为终于懂得。

每个人心中的故乡都是柔软而隐秘的,出生、逃离、回归,这一系列过程之后,人也获得了最终的成长,或许在离开的那一瞬间即成长,也或许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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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同往事告别,同仇恨告别,同执念告别

告别,作为人不得不面对的生命命题之一,要学会面对,亦要勇敢承接。

只要活着,告别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因为提前预知了结局,所以才会对一切格外珍惜。

在某期节目里,主持人董卿声情并茂地朗读了麦家《人生海海》中的一个片段。视频开头这样写着:“那一场告别,感动所有时间。”而观众在董卿深情的朗读中更是潸然泪下。

“一年多后,上校母亲被一口粥呛死,她以嘹亮悲怆的哭声给老人家送终,哭声像鸽子的哨音一样,泣着血,盘在空中,照亮夜空,把村里所有女人的泪腺激活。后来送葬,她一手死死扶着棺材,一路洒着同样泣血奔泪的恸哭,把村里所有男人的泪腺也激活。所有跟我回忆上校母亲出丧那天情景的人,没有一个不带着迷离的神情,噙着泪,一种无法慰藉的悲伤像岁月一样抹不去。”

这一段描写是上校的妻子在村子里给婆婆送终的情形,这次告别是死别。把哭声比喻成泣血的鸽子哨音,我们可以在麦家寥寥数笔的形容中感受到上校妻子的真挚感情与感染力、带动力。


麦家《人生海海》:无数不可能交锋,在急湍暗涌中生成新的可能


而告别,除了死别,还有生离。

在小说中,因为“我”爷爷出卖了上校导致上校被抓,所以整个家族的地位在村子里一落千丈,没有办法,“我”只得离开,去外面谋求新的发展。这是一次漫长的告别,天刚放亮的红日照着江面,“我”同家人们道别,漂洋过海逃了生。

人要学会放下,用善良饶恕别人,也要用智慧来放过自己。同往事告别,同仇恨告别,同执念告别,或许放下很难,但一旦放下,你将进入到更广阔的人生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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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与父亲和解,与世界和解,与自己和解

作家阿来说:“与过往的和解,有些人能很快完成,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完成,完成了可能就没有这一方面的新作再出现了,没有完成他就还会有新作,所以没有和解既是坏消息,也是好消息。”

而对麦家来说,作品书写之内,故事里的人物通过磨砺、成长来达成与世界、与自己的和解;作品书写之外,更是麦家本人借由文艺作品的创作来完成自己与父亲、与世界、与自我的和解。

如阿来所说,有些人很快能达成,有些人慢一些。麦家可能是一点一点地来达成这份和解,在作品中消化,在时间中抵达。

麦家的童年并不幸福,与父亲的关系更是接近敌对。苦难往事以及跟父亲降至冰点的无沟通成为他心上挥不去的阴霾。他的内心变得十分封闭,用他自己的话说:

“小时候没吃过甜东西的人,永远不知道甜是什么感受,长大了吃到了你也不知道它就是甜。”


麦家《人生海海》:无数不可能交锋,在急湍暗涌中生成新的可能


接受采访时,麦家说父亲去世以后,他内心里有一角是破损的,写《人生海海》有一个目的是想弥补这个角,但

弥补也好,和解也好,不一定要直接写

在《人生海海》故事的后半段,英雄暮年,上校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说话行事与孩子无异,忘却往事、回归本真,对于饱经风霜的上校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专心地养蚕,恪尽职守、听话专注、不知疲倦。生活已经如此令人绝望了,但上校竟然在晚年收获了平静与幸福,这是无数“不可能”碰撞出的“可能”啊。

而在现实生活中,其实麦家的父亲也罹患了阿尔兹海默症。那是汶川大地震之后,曾经发誓要远离一切的他,在看过了太多人生的大悲大喜之后,决定回父母身边照顾他们。

我想,当麦家在小说中书写刻画上校的晚年生活时,内心也充满了对已逝父亲的怀念吧。小说最后,书里的“我”为逝者而哭,而此时书外的麦家,已达成与父亲、与世界、与自己的和解。不较劲、不偏执,其实不完美才是人生啊。


麦家《人生海海》:无数不可能交锋,在急湍暗涌中生成新的可能




没读《人生海海》之前,看简介,我心想怎么可能有的人被高高捧起过然后狠狠摔倒过,还能坦然自若,继续过自己的人生?

读完小说之后,我找到了答案:死是容易的,难的是咽下屈辱更坚强的活。

人生海海,浮浮沉沉,有时会经过急湍暗涌的海域,意志力不强的人会被吞噬、被折磨、被毁灭;然而意志力强的人会坚持、会挣扎、会求生。

而只要活下去,就会有新的人生可能。


麦家《人生海海》:无数不可能交锋,在急湍暗涌中生成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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