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睁开眼,黑黢黢的房梁上挂着一个晃晃悠悠的物件,我啊了一声,原地向左轱辘,转了一圈,身子被挡住。摸摸,软乎乎的。捂着嘴巴细细看,挡住我身子滚动的物件是个人,这物件此刻躺在炕尾打呼噜,此人不是别人,是我新嫁的夫家马长明。
鼻子发酸,心口闷热,眼前的人影模糊。这是别人家,我已经出嫁。
脖子挨着枕头侧着脸躺下,脸冲着墙,深深吸进来的气,绕着嗓子眼转了几回,好不容易吐出来,温热的水流灌进耳道,复又溢满了我的眼窝。
发白的窗户纸透过一缕光,顺着光影,发现了刚吓我一大跳的罪魁。房梁上晃晃悠悠的物件原来是箩筐,我知道那是干嘛的,放好吃的。
眼睛瞪圆了,砸吧一下嘴巴,眼泪随着吞咽的唾液神奇地消失了。
肚子好饿。
抿嘴苦笑,不得不佩服我爹的小九九。此刻才明白了我爹为啥急着把我嫁出去的原由。
饿。饿的头晕,饿死人。
早几年因我拗着没嫁,后来急着把我泼出去,一个很现实的由头,即是家里的米缸空了有些日子,布袋的麦麸子也所剩无几。
我爹我娘我爷爷我奶奶的心肝宝贝花生仁——我老弟,13岁的少年,饿得趴炕上抹眼泪。
真不编瞎话换糖吃。那年月,十里八乡,家家米缸没粮,地里无秧,灾年加上战乱,能活下来,算你命硬。
我因着老爹蔡嘎子的私心,咬牙抱头低低嚎了几声,便不再记恨。儿女和爹娘的仇疙瘩能系上几个回合呀?扭个脸,叫爹,叫娘。
不吃饭会饿的嘴,不如给女婿家添一张,胳膊肘关键时刻朝里拐,筷子才能夹住肥肉片。这一定是我娘能折中的最好法子。
细想想,姜还是老的辣,我爹没看走眼,当年那个拖鼻涕的小子,如今出落的溜光水滑……嘿嘿,一个黄花闺女这么比划自己的女婿,不太体面,不过这小子真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看着都顺溜。
摸黑悄悄起来,抱着粗瓷盆子,肩膀头搭着白洋布汗巾,出了小趴趴屋。黑色的皂角净了面,抹了三姨给我的香膏子,沾了清水的两条大辫黑亮黑亮地甩在腰背后。我冲着镜子里的那个白净面皮的丫头笑笑,扭头跑开了。
临出嫁的头一晚上,我娘摸着我的头,反复嘱咐,务必记牢这六字箴言。
勤,孝,喜,甜,厉,巧。头一个即是勤,我娘反复嘱咐我,进门头一天,一定要早起,不可等着婆婆烧火做饭。
推开灶房,掀开米缸,我傻了眼。彻底明白了,娶亲那天,小女婿马长明不愿接我的理由。合着跟我爹娘想一块了,都怕家里多张嘴。我禁不住咬了咬嘴唇,鼻子泛酸。
老话说的实在,吃最大,填饱肚子是人生一等大事,至于美色么,忽煽忽煽的大眼睛,似怒似笑的嘴角……其次其次。
“种饼子呢,抱着缸盖想金元宝?”马长明靠着门框子,抱着膀子说。
冷不丁马长明这么一喊,我惊得一抖,木头缸盖子掉在地上,轱辘出老远。“我的老爷,吓死人……我还会做花馍,你家有面吗?”
“不知道,我家仅剩的3斤玉米面,亲戚家借了个遍,才凑够10斤,全当聘礼给你家了。”
“才10斤……”我差点吐出下半句。想当年同样闹饥荒,我娘的礼金是20斤小米。合着我也太不值钱,竟然才10斤,还凑合……“
“我说,盘子脸,日头老高了,赶紧做饭给我娘请安呀。”
“谁盘子脸了!又不是变戏法的,我还饿的肚子疼呢。”
“起开,我看看……还真没了?”马长明走过来,瞥了一眼米缸。
“这缸……比牛添的还干净。”马长明说着意味深长地瞟了眼我。
“你……”
”想多了。“
冤家,强敌呀。显然第一回合我弱了半个头。
(完,关注我读系列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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