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江南胡楊
林耀華先生是當代中國重要的民族學家、人類學家、歷史學家、社會學家和民族教育家，生前是中央民族大學博士生導師、終身教授，1940年在美國哈佛大學獲哲學博士學位。他以自己的家鄉——福建古田縣黃田鎮鳳亭村嶺尾自然村為取材地，以小說體裁寫出了著名的人類學鉅著《金翼》，細緻入微地刻畫了19世紀末到20世紀三十年代出福建農村的民俗、宗教、經濟等方面構成的動態圖景。
林耀華先生在《金翼》中寫到了許多關於古田人辦酒和“吃酒”的內容。其中一個地方他這樣寫道：在喝合巹酒時，美麗的新娘子惠蘭和新郎官茂德面對面坐著，一個伴娘把酒斟到扎著紅絲帶的酒杯裡，另外一個伴娘拿起一杯酒讓茂德喝了一半，然後把另外一半給了新娘子惠蘭，而另一杯酒先給新娘後給新郎，這樣先後交替喝了六次……
酒酣食美，情暖誼長；花好月圓，百年好合。林耀華先生描寫出來的這樣熱鬧溫馨的場景頗具古田當地特色，令人難忘，也使很多古田讀者不由回憶起自己參加“吃酒”的經歷來。
在漫長的歷史裡，中國人對酒形成了一套酒桌上的敬酒獨特的禮儀，特別是在禮儀。時代在變遷，社會在進步，但一些東西是無法磨滅的，比如農村辦酒席和“吃酒”的風俗。
小城鎮的人際交往相對於城市而言更為密切。所以，古田人，特別是農村人遇到新居喬遷、生日壽誕、添丁進口、喜結良緣等大事總要辦酒席。辦酒席的時候，主人會邀請村裡口碑最好、廚藝最佳的掌勺大廚備料炒菜，做出一桌桌豐盛可口的酒宴菜餚。在杉洋鎮等古田大東地區，早先主人總要準備著名的“八炒四點心”招待四方賓客，而來“吃酒”的客人們也每每為美味的酒宴菜餚而嘖嘖讚歎，進而大快朵頤……
邀請參與宴席的請帖通常在宴席舉行十天前就會發出。被邀請的客人無論熟悉程度如何抑或是親屬，都要送請帖邀請以顯正式，一般也不會有人拒絕邀請，如果有人臨時有事無法出席宴席，也一定要找一個人替代自己參加——因為無故不去“吃酒”在古田是種極不禮貌的行為。
親朋好友來“吃酒”時，主人是一定要熱情招呼盛情款待的。酒過數巡，主人就會拿著一個細腰錫制酒壺和一個小酒盅，帶著家人開始敬酒，而且他一般得從那桌的年長者開始敬。
錫是古老金屬，錫之為器，自上古而延綿至今。錫素有“盛水水清甜，盛酒酒香醇，儲茶味不變，插花花長久”的美稱!以前農村這種錫湖器採用的都是高純度精錫，經過嚴格的配料、熔化、壓片、捶打、焊接、雕刻等十幾道工序製作而成。冬天把冰冷的錫酒壺放入溫水中，不到10秒整個酒壺的溫度蹭蹭就上去了。但倒酒時要講究“茶七酒八”，不能倒太滿，滿了溢出來，可能會燙手，顯得對客人不恭敬。
“吃酒”時喝的酒，就是古田縣有1000多年曆史的傳統產品——紅曲酒。它選用古田特產糯米“紅殼糯”和“古田紅曲”做原料，生產時間從8月份開始到次年清明止。紅曲酒可以說是福建民眾家常自釀的一種酒。
古田紅曲酒選料精良，工藝精湛，甘醇甜美，營養豐富。古田農村民間歷來家家戶戶都有釀紅曲酒的習俗。1949年前後，古田舊城的釀酒業也非常發達。舊城主要是個體私營酒坊，俗稱“開酒庫”，當時較出名的有一保街趙仕洲酒庫、丁漢儀酒庫、陳夢成酒庫，二保街丁玉鉤酒庫，三保街何炳森酒庫，四保街王義燦酒庫，五保后街高順興酒庫等7傢俬營酒坊。他們除僱夥計辦酒坊釀酒外，還開有店鋪，銷售紅酒。因為酒業利潤較高，舊城有些醬園廠也兼營少許釀酒業。而廣大農村的居民都會自己釀酒，或者平時自己喝，或者為辦酒席而準備。
說起來，在古田農村“吃酒”——尤其是喝喜酒，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酒席上，人們喝著溫過的紅曲酒，渾身暖洋洋的。拎著酒壺的人多半是東家（主人）的近親，他們多數酒量大，而且還責任重大，使命光榮——既要保證桌上的客人吃喝得盡興，還要確保桌上的錫制酒壺裡的紅曲酒不會被喝光。因此，這些眼珠靈活轉動的人就會提著大酒壺或者塑料桶，四處走動，一桌一桌地給人添酒，哪怕桌上的酒壺裡酒還剩不少，他們也會給加上一些——這是因為客人中不乏調皮搗蛋或者有意給東家辦喜事營造歡樂氣氛的，他們常常一起合作，一口氣把杯中和桌子上那個錫壺中的酒全喝光，然後等負責添酒的人來了，大家都把酒壺倒轉著示意喝光了，有人還會用手捂住自己的空杯，笑嘻嘻地說：“你看，東家都沒給我們酒喝，你看怎麼辦吧？是不是要罰酒？”
“罰酒”是中國人“敬酒”的一種特別方式，“罰酒”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常常帶點開玩笑的性質。
聽到“吃酒”的客人說要“罰酒”，這下負責添酒的人就知道要想盡辦法安撫他們了，要麼甜言蜜語，要麼套近乎拉關係，一般來說這些招數在這個時候都不頂用，最終，他們只得按照桌上客人的要求，滿滿地灌下一杯甚至三杯酒，那些客人這時才會把捂住杯子的手移開，把空酒壺遞給他，讓他給滿上——這時候，大家玩的是氣氛，並不是真的跟負責倒酒的人過不去，所以，那些酒量差點的主人的近親或者自家子侄常常被“吃酒”的人捉弄好幾次，以致於最後被紅曲酒灌得滿面紅光，腳步踉蹌了……
林耀華和費孝通都是現當代著名女作家冰心的丈夫吳文藻先生的得意弟子。林耀華先生在《金翼》中寫到了許多關於古田人辦酒和“吃酒”的內容，他的同門師兄弟費孝通則在他的著作《鄉土中國》中說：在中國很多地方尤其是農村，欠了別人的人情就得找一個機會更多地去回個禮，更多一些就使對方反欠著自己一個人情，來來往往，維持著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合作……
確實，在中國，尤其是中國農村，在請酒、喝酒、敬酒等方面充分體現出“人情社會”的一些特點。
朋友們，有機會時一定要到古田農村好好地“吃酒”一次，感受一下這裡風土人情和“吃酒”習俗。它一定會讓你樂而忘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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