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浮生六記》，有人看見沈復與芸孃的繾綣情深，有人羨慕古人詩酒花茶的閒適情趣，還有人卻在他們後半生的坎坷中，看見人生的悲欣交集。

一千多年前，李白在《春夜宴從弟桃李園序》中感嘆：“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幾百年後，清人沈復據“浮生”二字，敷衍出《浮生六記》。分“閨房記樂”、“閒情記趣”、“坎坷記愁”、“浪遊記快”、“中山記歷”、“養生記道”六卷，寫盡了一生裡的風花雪月與悲歡離合。

《浮生六記》的作者沈復，正是本書的男主角，他出身在蘇州的幕僚家庭，他直率天真、幽默風趣，他有些驕縱灑脫、還有些軟弱猶疑。

而本書的女主角，這個被林語堂先生盛讚為“中國文學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芸”。她溫柔賢惠，聰明能幹，率真率情，豁達恬淡，不管生活遭遇多大的窘迫和創傷，她始終對沈復不離不棄，亦不放棄生命中的任何一種可能性。

這樣一對璧人的經歷放到歷史長河中，平凡且微不足道，為何他們的故事能流傳多年，並衍生出200多種譯本呢。

讓我們一起走進《浮生六記》，走進這個寧靜而溫暖的傳奇故事。

01 人間之樂，無過於此矣

愛是慈悲、是相濡以沫、更是彼此成全

芸，字淑珍，是沈復舅舅的女兒，她眉清目秀、嬌弱動人。在沈復十三歲那年初次見到芸時，便已傾心於她，還私下對自己的母親說：“若為兒擇婦，非淑姊不娶。”

在沈復與芸定下婚約的同一年，芸的堂姐出嫁，沈復隨母前去觀禮。夜過子時之際，芸為沈復在閨房中藏好了熱粥小菜，卻被緊隨而來的堂兄撞破，說她偏私自己未來的夫君，眾人鬨笑。

芸羞窘得不行，沈復也賭氣離開，小兒女間嬌憨的情態盡顯無疑。

婚後的芸更顯溫婉賢淑，堅持“事上以敬，處下以和”的處世態度。她在晨光熹微時起床，因為擔心婆家人有說辭；她持齋吃素，只為了給曾出過水痘的沈復祈福。

他們在花間月下品讀詩書，縱論古今。沈復問芸：杜甫和李白，更想拜入哪家門下？芸說：“杜詩錘鍊精純，李詩激灑落拓。與其學杜之森嚴，不如學李之活潑。”

以芸內斂沉穩的性子，該是和杜甫更契合些，而她卻選擇了灑脫不羈的李白，想來是她所愛並託付終身的那個人，骨子裡更像李白一些。

在七夕之夜，沈復刻好兩方圖章，他執朱文，芸執白文，約定作為夫妻書信往來的印記，神仙眷侶，契合至極。

溫婉柔順、賢淑知禮，這只是芸身上的一個側面，另一面的她，崇尚人格獨立、敢於突破封建禮教，充滿了生活的情趣和雅趣。而作為伴侶的沈復，無疑給了她很好的鼓勵與支持。

芸不願困於閨閣的方寸之間，渴望與沈復同遊太湖，去見識外界的寬廣。沈復便安排好船隻行人，帶芸去感受天地之間的遼闊。

水仙廟會時，芸期待能一睹盛況，可惜受限於女兒身而諸多不便，沈復為了滿足芸娘心中所盼，坦然提出讓芸穿上自己的衣裳，假扮成男子偷溜出了家門。

在那樣一個封建社會里，滿街的男人中，混進一個假扮男裝的女人，芸灑脫不羈的天性，在沈復的呵護成全下得以盡情釋放，成為更自在可愛的個體，讓人好生讚歎。

愛是慈悲、是相濡以沫、更是彼此成全。

因為慈悲，所以心生憐憫，更懂得珍惜呵護。

因為相濡以沫，所以旗鼓相當、棋逢對手，享受得了花前月下，也經得起風霜雨露。

因為彼此成全，所以高山流水遇知音，在彼此的陪伴與支持下，可以溫柔有光、自在如風。

這樣的愛情，是可愛的，也是有趣的。

02 布衣蔬食，可樂終身也

生存，是柴米油鹽中的煙火氣；生活，是庸常瑣碎裡的儀式感

常常聽身邊的人說：我之所以沒有把生活過精緻，是因為我沒錢。

可是，精緻是用錢來衡量的嗎？真正有趣的生活，即便困頓，也會盡可能保留高貴的人生態度和精緻的生活藝術，活出真趣和豐盛。

沈復與芸，無疑是將平淡細碎過出了閒情雅趣的典型。

芸愛吃腐乳和蝦滷瓜，沈復卻覺得難以下嚥，還嘲笑說這是狗吃的食物。芸也不見怪，反而打趣道：妾作狗久矣，屈君試嘗之。芸將滷瓜搗爛，用芝麻油和白糖拌腐乳，味道鮮美可口，讓沈復不覺連連誇讚。

兩人愛小酌，因經濟有限，芸便摘下泛青的梅子，自釀成青梅酒，兩人在小雨淅瀝的晚上細細品酌，然後紅著臉安靜地睡去。

沒有達官顯貴人家的花圃園林，可芸娘有心，她會撿回路上的精巧小石子，一塊一塊地壘成小山，使得自家小院子也能初現別緻景觀。

沒有上好的花瓶，可他們家每個花瓶都不曾一日空過，夏採芙蓉，秋藏菊花，花未枯萎，新花就已經重新插上。一年四季，房間裡永遠有花香。

沒有草蟲點綴插花時，芸便將捉來的螳螂、蝴蝶等用針刺死，用細絲線系在花草間，將姿態調整成或抱著花枝，或踩在葉尖，栩栩如生。

當沈復相約眾好友準備賞花暢飲卻苦於沒有熱飲時，芸靈機一動，僱傭了街上挑擔子賣餛飩的人一同前行，用鍋爐熱酒，用砂壺煎茶，讓眾人不禁拍手叫好。

莎士比亞說：“人應該生活，而非僅僅為了生存而活著。”生存是一種方式，生活則是一種態度，生存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煙火氣，生活則是庸常瑣碎裡的儀式感。

沈復和芸正是在清貧樸素的生存中活出了自己的樂趣和情趣。

一屋兩人三餐四季，有人看來是束縛、是平淡無奇，有人卻能在煙火繚繞間，花間酌酒、紅袖添香，將日子過得詩意盎然。

這樣的生活，是溫馨的，也是珍貴的。

03 坎坷離愁，千呼萬喚不能言

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與我粥可溫

繼“閨房記樂”和“閒情記趣”後，沈復和芸迎來了悲痛的“坎坷記愁”。謀生的坎坷、生活的困頓，種種瑣屑而讓人厭倦的事紛紛襲來。

沈復和芸接受現實的考驗，是從芸被公婆嫌棄開始的。

沈復隨行父親外出時，因芸通曉筆墨，便由她代寫書信往來，後家中多有閒言，沈復的母親疑心芸沒有把話講清楚，便沒有讓芸代筆，而父親則認為是媳婦不屑於為老人代筆，於是漸生嫌隙。

父親在外任職時，曾透露想找人照顧起居的想法，沈復遂託芸代為物色女子隨行照顧，誰知竟惹得了母親頗有說辭，從此失去了母親的歡心。

沈復弟弟這邊又因欠債而讓芸擔了保人，沈復與芸的書信沒能及時對接，導致芸的信件落入父親之手，父親因擔保之事震怒不已，還說要將芸趕出家門。

在離家之前，芸還結識了風塵女子憨園，原想將憨園納為沈復之妾，誰知憨園最後竟被有錢有勢的人家娶走。芸自覺被愚弄，日漸神情憔悴，臥病不起。

離開了大家庭後，兩人生活舉步維艱。沈復的書畫生意蕭條，芸因病痛加劇，生活更是難以自理。

彼時，芸的年少密友前來相扶，夫妻二人便將女兒青君送嫁給讀書人家，將兒子逢森託朋友帶學經商，離別時肝腸寸斷，讓人好生心疼。

經過了一段窘迫的維生之後，芸的身子終於熬不住了。在彌留之際，她因自己沒能顧全大家庭而心生愧疚；因夫君的珍惜寵愛而滿懷感激；更為自己無法陪伴君左右而哀求沈復再行娶妻。

四十歲的芸流著淚對沈復微笑，笑容依舊溫暖明媚，一如十三歲初見時，那個眉彎目秀的小姑娘。

只是，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一個女孩在閨房裡給他藏一碗暖粥，在雨夜替他披一件外衣，為他的生活點亮一盞明燈了。

讀罷，不禁淚目，芸為愛付出了自己的整個真心與生命，哪怕一貧如洗，哪怕遭遇誤解與是非，她仍然純淨如初，清澈澄明。

所謂生活，不過是在無數個平凡的瞬間，咂摸出生命的滋味。

神仙眷侶的背後，也會有傷痛苦楚，但他們仍然不離不棄，彼此珍惜扶持。

在困頓時努力抓取的微弱星光中，閃爍著溫暖與愛意。

這樣的人生，是優雅的，也是豁達的。

04 此生多歧路，心安是歸處

讀完《浮生六記》，大抵每一個真心喜歡芸的人，都對沈復不免苛責。芸是世上最好的芸，沈復卻並不是世上最好的沈復。

芸如同一塊純潔皎睱的白玉，她不在乎沈復是否有高官厚祿，只求在小家庭的日常中追求安靜與閒適。她渴望平淡快樂地度過一生，視名利如浮雲，只追求在自己的淨土裡通透活著。

而沈復空有一番詩書才情，心比天高，但面對命運的坎坷，卻毫無招架之力。如果他當時能深謀遠慮，多為日後謀生做打算，也許最後也不會落得妻離子散的地步。

可是，生活從來不是非黑即白啊，在這深深淺淺的灰色地帶中，總會有溫暖的光芒閃耀其中。

沈復和芸都不盡完美，他們的愛情和婚姻更不是童話，既有著時代風俗下的烙印，也有著人性和慾望的束縛。

但彼此之間仍有不可磨滅的真情與愛意，追尋並嚮往著幸福與快樂。這樣的生命力，本身就足夠堅定與美好。

雖不圓滿，但這才是生活。

【注：以上圖片均來源於《浮生六記》（彩繪本）中，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