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前引

在《三国演义》第三十三、三十四回中,提到了这么一件趣事:话说,曹操击败袁谭、袁尚两兄弟,平定了河北。是夜宿于冀州城东角楼上,凭栏仰观天文,忽然见一道金光,从地而起,曹操命人掘地,竟然出土一只铜雀,便询问荀攸道:“此何兆也?”

荀攸答:“昔舜母梦玉雀入怀而生舜。今得铜雀,亦吉祥之兆也。”

于是大喜过望的曹操,命人破土断木,烧瓦磨砖,筑高台于漳河之上以示庆贺,这便是闻名千古的铜雀台。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在后人眼中,铜雀台更多的是曹操欢娱享乐之所,晚唐诗人杜牧作《赤壁》便有言: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二乔乃大乔、小乔,分别为孙策与周瑜之妻,是江东有名的美人。若赤壁之战周瑜惨败,那两位美人恐怕将成铜雀台中的玩物,供曹操享乐。

就连《三国演义》中也有孔明故意曲改《铜雀台诗赋》两句“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拿二乔将委身铜雀之语激怒周瑜抗曹。

令铜雀台在世人眼里,成为曹操广选天下美女以实其中的所在,是曹操俗世欲望的象征。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但是,不论诗歌还是话本小说,这些文学创作其实更多的服务于主旨情节,为了营造氛围,表现意象内涵,对于史实倒是鲜少能兼顾。

实际上,铜雀台始修于建安十五年,初成于建安十七年,那时赤壁大战已经于修造前落下帷幕,平定河北袁氏更是早在五、六年之前。曹操为锁二乔而建铜雀台的目的虽说不实,但是否动了将两美收入丞相府的心思,那笔者就无从得知。

不过,既然铜雀台广为后人津津乐道,并平添了几抹香艳色彩,总是有其成名的缘由,那笔者便闲话少絮,正文直接开讲铜雀台声名的历史嬗变。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临漳筑台,宁彼四方

建安十五年,冬,曹操作铜爵台于鄴。——《资治通鉴·汉纪五十八》

“爵”字古与“雀”相通,铜爵也就铜雀。

在《说文解字》中,关于“台”的解释为:观四方而高者。无疑道出了“台”的最显著特点,高。

“台”的高低自有一套礼仪等级,早在周代时就通过礼法加以明确:以高为贵者,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从周代至秦汉,“台”的高度也一直处于不断增高的变化当中,比如汉代著名的宫殿未央宫,其前殿的露台就高达十五米,且因依丘陵而建,其势高过长安城墙,恢弘而壮观。

至于曹操营造的铜雀台更是形制宏大,远超以往,“铜雀台高十丈,有屋百一间”,而且铜雀台只是主台,在它两侧还有两台呼应,“南则金虎台,高八丈,有屋百九间,北曰冰井台,亦高八丈,有屋百四十五间”,主台与两台间以阁道相通,“三台崇举,其高若山”。

如此恢弘的建筑群,若仅仅是享乐之所,那就太小瞧一代枭雄曹操的政治水准了。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在曹操下令修建铜雀台前,赤壁之战刚刚结束,兵败赤壁的曹操稳定了合肥局势,暂时与孙刘联军形成对峙,短时间内是没有可能再次南下一统江南,这对曹操如日中天的声望无疑是一次沉重打击。

因此选择这个时间点修建铜雀台,曹操此举蕴含的政治深意是远高于建筑本身的。

要知道古人对山岳、苍天的崇敬由来已久,而高台正是这种崇拜心理的物化,所以帝王们经常修建高台,正是为了比拟山岳,接近苍天,体察天意,震服臣民。

曹操统一了北方,天下已据大半,重振了汉室威望,可以说没有他的存在“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为了夸耀功绩,消除赤壁之战的不良影响,曹操特意筑高台,收服人心,传播威名,便成了题中应有之义。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只是高台通常为天子营建,曹操此举难免有僭越之嫌,为此曹操在当年十二月发布《让县自明本志令》,着重申明忠于汉室之心,并以周公自比,希望消弭朝野内外“汉贼”的舆论攻击。

到了建安十七年春,铜雀台初成,曹操携诸子登台,命各自作赋以咏,曹植辞藻华丽的《登台赋》中有语:

天功恒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呈。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虽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曹植借咏颂铜雀台的嵯峨,极力盛赞曹操的文治武功,暗中契合曹操的心意,令曹操感到甚为惊异。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正是此赋一出,以曹氏父子为中心的“邺下文人集团”,如王粲、刘桢、陈琳等建安名士们,时常聚会铜雀园,同游登台宴饮,以文会友,饮酒赋诗,无不盛赞铜雀台气势磅礴,颂扬曹操巍巍功德,直接促进了建安时代的文学昌盛。

当然铜雀台上殿阁林立,生活起居物什完备,歌姬、乐伎如云,本就少不了娱情的功用,只是在曹魏、乃至西晋时期,士人对于铜雀台的印象,更多的停留在雄伟壮观及其衍生出的邺下文化。这时的铜雀台代表的是曹操“外定武功,内兴文学”的赫赫功业。

不过这种象征,在南北朝时期开急速改变。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遗命安排,平添宫怨

延康元年正月(220年),曹操于洛阳病逝,死前遗命诸子曰:吾死之后,葬于邺之西岗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馀香可分诸夫人,不命祭吾。妾与伎人,皆著铜雀台,台上施六尺床,下穗帐,朝晡上酒脯粻糒之属。每月朝十五,辄向帐前作伎。汝等时登台,望吾西陵墓田。

在这道魏武遗命中,曹操提到了要置姬妾与乐伎于铜雀台上,每月望陵墓作歌的要求,开始给巍峨的铜雀台添上了别样色彩。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原本此道遗命并未公之于众,史书上也无任何记载,但是到了晋元康八年(298年),江东名士陆机出补著作郎(著作郎属秘书监,为编修国史之任),在秘阁之中翻阅到了魏武帝曹操的遗命,对于这些姬妾、伎人的命运不禁感怀叹息,于是作《吊魏武帝文》以纪,并在文中最后写到:若乃系情累于外物,留曲念于闺房,其贤俊之所宜废乎?于是遂愤懑而献吊云尔。

也正是陆机的凭吊之文一出,之后南北朝的文人、士大夫们开始将目光投向了铜雀台上的妓人,以她们为视角创作了大量名为《铜雀台》、《铜雀妓》等诗歌,诗中愁肠百转,尽显哀怨。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有庾信《拟咏怀》中“徒劳铜雀妓,遥望西陵松”的无奈;有江淹《铜爵妓》中“徒登歌舞台,终成蝼蚁郭”的悲戚;有张正见《铜雀台》“可惜年将泪,俱尽望陵中”的愁苦。

铜雀台从魏晋时期宣扬的“文治武功”转变到南北朝时的悲妓伤怀,这种悲怨主题一经确认,便成为铜雀台文化意象的主流。

在加之曹操的形象从魏晋时的英雄一面,转而向南朝时的残暴、好色一面改变,时代背景之下,贬曹的风气盛行,更衬托了铜雀妓的悲惨、可怜,使得这种饱含宫怨意味的诗歌广为流传。

徒坐高台对陵愁,说说千古闻名的铜雀台如何从宏伟变得悲怨

唐代,尤其中唐以后,以杜牧为代表的“咏史怀古”派诗人们,继承了铜雀台的悲怨文化,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对现实的批判。以至于后世提起铜雀台,便会联想到困于台上,强作歌声,寂寥悲惨的妓人,可悲可怜!于是那些贪图享乐、荒淫堕落的统治者的面目就更加可憎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