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著600年曆史的老珙縣城的城牆北的環城馬路上，我不止一次地看到王木匠四仰八叉地醉倒在這裡。
他儼然成了我幼小心目中的“名人”，一個因常常醉酒的名人......
【老珙縣城的王木匠】
在老珙縣城，王木匠算得上是個名人了。至少在我的眼裡他就是一個名人。當然我說的名人和現在的所謂名人概念是完全不一樣的。
現在的所謂名人，應該是在某個領域出類拔萃的。而王木匠之所以成了我眼中的名人，那是因為他給我的印象永遠是醉眼朦朧的。
當然他的木匠活在縣城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要不縣委縣人委和縣裡各個部門的木工活兒，怎麼會都叫他去幹呢。
那時我也就是八九歲吧。只要在街上遇見他，無一不是搖搖晃晃，醉態朦朧的。因為他經常出入縣委大院兒，和我也混了個臉熟了。
所以每次老遠他見到我，嘴裡嘟囔著：小娃兒來陪著我吃兩口酒。邊說邊舉著盛酒的葫蘆，搖搖晃晃地向我走來。看到他兩隻紅紅的直勾勾的眼睛，每次我都會嚇得趕緊跑了。
他頭上永遠纏著一塊兒白的或黑色帕子。在那個年頭的鄉下人，不管是男的和女的，頭上都喜歡纏著帕子。直到現在我才琢磨出來川人頭上愛纏帕子，大約是受苗人的影響吧。
王木匠就是一個苗族人，他是珙縣上鄉人，具體是哪裡人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上羅玉和人吧？因為那一帶是苗族聚居地。
他盛酒的葫蘆，要不別在扎圍腰帕的腰帶子上；要不就握在手中，時不時地揭開葫蘆蓋，喝上一口。
那個年代酒是按月發票供應的，成人每人每月二兩酒票。這個細節我真是忘了，是珙縣的一位老兄任四告訴我的。
在珙縣老城的街上，隨處可見街沿上買各種物什的匠人，這蘿䒰、燒萁等就是蔑匠們編出來的。
還有這蒸米飯的木蒸子，把木片鑲成一個圓桶在我眼裡是一件很難的手藝。
四川蒸米飯時，先把米倒在鍋裡煮六、七分熟，過濾米湯後倒進這木蒸子蒸，那個味道確實和其它做法做出的不一樣，有種特殊的香味，反正我極願意吃，很香！
在老珙縣城街上的這個拐拐上，座落的張華成酒館，在縣城很有名，在我的好幾篇敘述珙縣的文章中都提到過它。在那個年代它儼然成了珙縣城的地標性店鋪。
想想在那個年代供應的二兩酒，對於王木匠來說還不夠塞牙縫的呢。不過狗有狗道、貓有貓道，一手好手藝的木匠活幫了他的大忙。
平時在縣委，縣人委和機關單位幹活的王木匠，總是抽空閒忙地去給餐館、飯店、酒館幫忙乾點木匠活，給這些地方幹活時，他是不收工錢的，只需要他們把自己的酒葫蘆灌滿就成。
那個能盛兩斤多的酒葫蘆灌滿了，夠他喝個兩、三天的。他的這一手好木匠活兒，拖家拉口的錢不成問題。最主要的是喝酒問題也不成其問題了。
當時在老縣城最著名的酒館當屬張華成的酒館了。在我想像中，他的酒館應該和魯迅筆下的“咸亨酒館”極為相似。
在張華成的酒館裡充滿的是鄉人的氣息。每逢趕場天，鄉人們都好聚集在這裡。
他們極少點酒餚，儘管那酒餚只是一些廉價的“沙胡豆”、“焦鹽花生米”、“五香豆腐乾”、“炒碗豆”、“炒黃豆”之類本地產的東西。
但這些在那些幹一天農活只掙幾分錢、或兩、三角錢的鄉人眼裡已是極為奢侈的東西了。
在我對珙縣的敘事中，“喝寡酒”不只在一篇文章出現過，而對它的深刻記憶當是來源於張華成的酒店裡。
王木匠理所當然地成了那裡的常客，而在這樣的環境裡，他便不自覺地產生“高人一等”的感覺。
在趕場天嘈雜的酒館裡，每當王木匠倚在酒櫃上，大聲武氣地吆喝“張老哥，打上二兩酒，來上一盤沙胡豆”的喊聲時，嘈雜的酒館立馬清風雅靜。
當他用餘光看見那一張張張著嘴，透著羨慕眼光的鄉人時，臉上便不由自主地透出了幾分得意。
儘管王木匠也是農村戶口，但他因為常出入各機關大院，所以在一些特定的環境裡，他常常會忘了自己的農民身份，而把自己當成了城裡人。
看到曾經的“官沱渡口”，那時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撐渡人先是用篙杆把渡船撐過去，撐回來。
後來在兩岸的大樹上搭上一條粗圓的鐵條，船體上有一鐵環搭在鐵條上，撐渡人來回拉著鐵條，便省力多了。
現在這個河沱快變成了一條溝了，便想為什麼只有“滄海桑田”、就不見“桑田滄海”呢。
王木匠的家在官沱渡口對面的村子裡，每當他葫蘆裡還有酒時，上得渡船後，他總會打開葫蘆蓋，把它塞在撐渡人手裡，嘴裡嘟囔著：小兄弟來兩口。
撐渡人便“嘿嘿”憨笑著，從他手裡接過酒葫蘆仰起脖子痛痛快快地來上一口。
那時我愛在官沱岸上坐在那棵樹冠如蓋的黃桷樹下，看那些進城趕場以及在暮色中匆匆回家的鄉人。
不止一次，在傍晚我都看到在渡船上昏昏欲睡的王木匠，船到對岸後搖晃著從船中起來，搖搖擺擺地朝對岸的家中走去，直到消失在濃厚的夜色中。
於是便隱約聽到他婆娘的淘罵聲傳來：你狗日的還曉得回來，長個沒叫馬尿灌死在外頭喲！
老縣城西門口的臺階下去就是“官沱渡口”了，不過現在它不復存在，一座橋取代了那條曾在數百年間來往於官沱的渡船。
在官沱的坎坎上這條小街還在，不過居住在這裡的已沒有幾戶人家了。
已將近60年過去了，奇怪的是在我記憶中都是一些小人物。其實那時在縣委大院長大的我，對那些頭頭腦腦的，真沒有幾個留下深刻印象。
現在想想，他們不像這些小人物，能夠真實他活出自我。
至今想起老縣城，這些栩栩如生的小人物還會在我腦海中浮現：
如沉默寡言的鞋匠黃伯、一板一眼的裁縫匠漆師、還有刀子嘴豆腐心善良的五八孃、總是充滿激情的陳孝珍、熱心並極其負責的李躍珍、和運輸公司那位霸氣的趙皇帝
......
一晃這些人都消逝了，連同那些與他們同在的歲月。那些回不去的歲月，終將也會把我們帶走。不由想起張若虛“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感嘆來。
便有無限的感概在內心升起！
耳畔隱約飄來一首半個多世紀以前的童謠：木匠木、木匠木、木匠的小雞三尺六......
眼前便浮現出炎熱的夏天，王木匠和他的徒弟來回拉大鋸時，在遮羞的布片裡當浪著的那個物件......
永遠忘不了珙縣的那座老城、忘不了那些人和事、忘不了那些秀麗的山山水水。
李東川老師作品
2019年11月10日于山東淄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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