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感染12天的武汉一线医生

大家好,我是牙叔。今天的故事,是疫情一线的医生经历的感染史。

作者是医生的爱人。

01

关于武汉肺炎,我一直都知道,而且比普通人知道的多,因为我的老公是武汉一三甲医院的医生。

在疫情爆发之前,我从未想到过,我老公会被感染。

我叫小米,是湖北宜昌人,今年34岁。老公是山东人,大学毕业之后经人介绍认识,恋爱两年后结婚,孩子2岁。

在和他恋爱以前,我对医生的概念停留在TVB的电视剧里,帅气的男医生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走路都带风。

可结婚之后才发现,普通人对医生的误解太深了。

他没有节假日、没有双休、黑白颠倒的工作性质,导致他的身体素质和睡眠质量一直很差,成了易感染的高危人群。

而病毒恰恰利用了这一点,那些病重甚至死亡的人,要么是年龄大,要么是自身有很多基础疾病。

1月3日,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出现不明原因肺炎之后,他们医院就要求所有医护人员上班必须佩戴N95口罩。

当时武汉卫计委还没发现医护人员感染,也没意识到会人传人,所以,我也误认为这件事情并不严重。

1月10日,医院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发热的病人每天都在增加,呼吸科病床早已收满,而我老公的医院也出现了医护人员被感染的情况。

我开始担心老公的安全,但是他说医院给他们发了隔离服,上班的时候,戴两层口罩,里面是普通的外科口罩,外面是N95,还佩戴了防护面罩。

他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洗手,他的衣服单独洗,还搬到了孩子的小房间和我们分开住。

1月15日,老公开始出现感冒症状,浑身发软,当时我虽然心里有一丝担忧,但想着他的防护措施已经做得足够,就单纯以为他是洗完澡没有吹干头发出去拿快递,因此感冒了。

我甚至还开玩笑地说:“你离我们远点,别给我们传染了。”

直到北京肺炎专家王广发被传染,我才知道原来病毒也可以通过眼睛传染,老公很有可能在医院发隔离服之前就已经被传染,只是一直没发病而已。

1月16日,我老公症状加剧,全身酸痛,但并没有发烧。当时判断肺炎初期的标准,一个是发烧,一个是咳嗽。而这两样我老公都没有,所以我们都认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感冒。

1月17日,我和孩子还没起床,老公一个大早自己去了医院。他后来告诉我,他半夜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他平时很少感冒,就算感冒冲个热水澡或是吃个麻辣火锅发发汗就好了,几乎不吃药,而这次吃药都不管用。

怕我担心,所以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他去医院拍了CT,肺部已经出现感染,但为了进一步确认,他又抽血化验,化验结果显示为阳性,他被感染了。

被感染12天的武汉一线医生

老公住进隔离病房

当时试剂盒紧缺,他并没有做试剂检验,所以不算确诊,只是按高度疑似被收进本院治疗。

02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整个人是懵的。

恐惧、无助、害怕,一起袭来。虽然老公微信上安慰我,这个病毒和非典很像,但致命率低,传染率也低。我的手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不停地自言自语: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他被感染,那我和女儿被感染的机会也很大。我无助地哭,拿着手机不知道该找谁。

孩子看见我哭,过来抱着我的腿,她问我,“妈妈,你为什么哭?”

我说:“爸爸生病了。”孩子拿着自己过家家用的听诊器,一脸天真地对我说:“不用怕,我来给爸爸治病。”

老公是外地人,他所有的朋友都是医院的同事,而此时医院早就乱成一团,感染的人数越来越多,医院的病床早就收满了,所有人都取消休假连轴转。

当天下午,老公就住进了他们医院的感染病房,在此之前他们科已经有了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被感染。

当晚,我发消息给他:“你快点好起来,回家过年。”

他说:“估计回不来。”

我眼泪下来了,擦干泪,反复斟酌,写下这句:“反正,我们家也没有过节的传统,我们就当你去上夜班了。”

被感染12天的武汉一线医生

我和老公的聊天记录

1月18日,由于他出门急,什么都没带,我需要去给他送换洗的衣物。

虽然那个时候我和孩子什么症状都没有,但我们是和他密切接触的人。我又想见他,又怕见他。万一我被感染了,再出去传染给其他人。

结婚后,我们一直没有跟老公一起住。平时都是我照顾孩子。现在,家里没有其他人,孩子还小,也不敢放在别人家里,怕传染给其他人,我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孩子出门。

我给自己和孩子都戴了N95的口罩,戴了手套,直接打出租车,尽量避免接触其他人。

在路上,迎面碰到人,我总是下意识地低下头躲开。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街上很少有人戴口罩,大家仿佛都沉浸在即将过年的喜悦里,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次疫情的严重性。

被感染12天的武汉一线医生

那天地铁上戴口罩的人还很少

而到了医院,又是另一种紧张状态。所有的人都戴着口罩,医生和护士穿着隔离服。

虽然已经是晚上八点,但急诊和发热门诊那里排起了长队,我绕了好久才找到他住院的地方。那栋楼是封闭的,除了医护人员,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入,东西也是转交进去的。

送完衣物,我准备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发消息说:“我给你联系好了,你去拍个CT排查一下。”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也被感染。

等待拍CT的人很多,我前面还有四十多人,我抱着孩子缩在角落,不敢把她放下来,怕她到处乱摸,也不敢坐医院的椅子,仿佛我们是两个移动的传染源。

老公的同事看我可怜,偷偷帮我插了队,“你的CT结果很正常”,当他给我说结果的时候,看了一眼我怀里的孩子,语气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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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让我回家呆着,哪里都别去,因为这个病有潜伏期。

03

回到家第一件事,我把家里他用的筷子丢了,用过的碗放在锅里煮,孩子有可能接触到的爸爸用过的东西全都收起来,家里用84消毒液喷了一遍。

我在网上下单买了很多药物、蔬菜、米面油和水果,确保自己在两个星期的隔离期内可以不用出门。

我试图让自己忙起来,尽量过得和平常一样,想象着他只是上班去了。

可冷静下来之后,还是会忍不住哭。孩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经常哭着要出门玩。

我不敢和公公婆婆说,他爸爸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这是他再三交代过的。老人打电话问我们回不回去过年,我说他不回去了,要上班。

老人嘴上说支持他的工作,又不死心,试探性地问我:“那你可以带孩子回来啊?”

我说,孩子太小,我一个人带出门不方便。

应付完他父母还有我父母,犹豫再三,我还是告诉了妈妈实情。妈妈当时就哭了,说要开车来接我回去。

我说:“我不回去,万一我们感染,会传染给你们的。而且,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妈妈拗不过我,只能由着我,并且再三叮嘱每天给她发消息报平安。

1月20号,我最后一次去给他送生活的必需品,他一直抱怨医院的盒饭难吃,我特地在家做了红烧牛肉、炸小黄鱼等,都是他爱吃的菜,还特地装了一大碗饭。

他发消息给我:“都用一次性的饭盒装,因为这些东西最后都要被丢掉。”

到了医院,我还是没能见到他的人,门口工作人员拿了东西就赶我走。

听他说他住在五楼,我站在楼下抬头看,无意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窗口。我视力不太好,看不清楚,就拿出手机,对着窗口不停地放大。

手机的像素越来越模糊,像个放大镜一样。隐约中,我还是在手机里认出了那个人影是我老公。

这是他被隔离后的第三天,我第一次见到他人。他瘦了很多,胡子邋遢,样子很憔悴。因为身体虚弱,他几乎站不直,一只手撑着玻璃,一只手跟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怕我没看见他,他努力晃动胳膊。

我心头一热,跳起来,朝老公使劲挥手:“老公!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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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输液的手

我一喊就被他嫌弃了,他不停朝我摆手,让我赶紧走。

回去的路上,武汉地铁6号线上,还有很多人没戴口罩。车厢里老人和孩子很多,大家聚在一起谈笑风生,仿佛疫情离自己很远。

我戴着口罩躲在角落里,把头埋在孩子身上,压抑自己的哭声,我什么都不能说。

1月22日,武汉市发文要求让人们去公众场所必须戴口罩。大街上,戴口罩的人明显增多,仿佛是一夜之间,武汉人都知道了怕。

1月23日,他托朋友在外面买免疫球蛋白,一支价格在600元左右,因为他没有被确诊,且这种药不在医保范围内,需要自费。

04

那几天,心静不下来,每天都乱糟糟的,我整个人慌到不行,压力大到胃疼。

每晚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凌晨三、四点又清醒,下意识地拿手机看新闻,新闻里确诊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

身处漩涡之中,第一次感到无助,病毒的潜伏期在6到14天左右,我和孩子现在都在潜伏期,我每天都在关注自己身体的变化。

肺炎的初期症状是发烧,从老公确诊那天开始,我早晚给我和孩子测量体温,拍照发给我老公。

因为他同事一家三口都被感染了,他一直揪心我和孩子的情况。

也许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我从1月22号开始出现浑身酸痛的症状。孩子在晚上睡觉前也说身体不舒服,但是她太小,又描述不清楚。

我老公最开始的症状也是不发烧,但浑身酸痛。

我吓得一直哭,却不敢跟老公说,怕他担心。

凌晨三点,孩子哭着醒来,说身体不舒服。我第一反应是给她测体温,还好并没有发烧,在给孩子吃了莲花清瘟颗粒和奥司他韦颗粒之后,哄着她再次入睡。

手机里出现推送消息,武汉在凌晨两点宣布1月23号十点以后封城,火车、高铁、公交、地铁、轮渡全部停摆。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想逃离武汉的冲动,万一我和孩子被感染,我们逃出去可以得到治疗,而在武汉早就一床难求。

可转念一想,万一我们跑出去,传染给其他人怎么办?我们走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办?

我抱着孩子,犹豫、纠结、痛哭,迷迷糊糊中睡着了,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半。新闻里说这天有29.9万人离开了武汉。

早上起来,孩子开始出现感冒症状,不停打喷嚏,流鼻涕,我这才想起,她昨天白天脱掉外套坐在地上玩了一下午。

这几天我所有的重心都放在新闻上,要不是孩子喊饿,经常忘记做饭的时间。

被感染12天的武汉一线医生

我和孩子吃的感冒药

孩子吃过药后,所幸症状逐渐减轻,到了第二天,感冒完全好了。

1月24日,大年三十。

我问老公:“年夜饭是什么。”

他说:“盒饭。”当我看到盒饭两个字,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因为他怕我带着孩子出门增加感染风险,一直吃医院里发的盒饭,而他的同事们却都有家人给送饭。

那天晚上,孩子因为感冒初好,也没有胃口,我给她煮了一碗白粥。

可明明我冰箱里存了很多肉,他和孩子都爱吃肉,我们甚至计划好了大年夜的菜单,却没想到被突如其来的肺炎打乱了所有计划,最后竟变成一碗最普通不过的白粥。

不断有朋友和亲戚关心我们,我撒谎告诉所有人,我和孩子很好,他也很好。

我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他们知道我在撒谎的时候会不会原谅我,但这个时候,真相对他们来说,只是无端增加了恐慌而已。

其实,老公住进医院的第三天就开始发烧,一直高烧不退,直到用了丙球蛋白之后开始退烧,这是后来他好转之后才告诉我的。

那几天,他整个人很虚弱,但为了怕我们担心,还是强忍着每天跟我发消息。

夫妻多年,他早就看透了我,知道我心理承受力差,胆小,所以很多事情瞒着没有告诉我。

而我也慢慢意识到:如果自己一直沉寂在恐慌里,病毒没有把我怎么样,我自己先被满天飞的小道消息给吓死。

05

1月26日,老公的病情好转,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他说身边的同事也在陆续好转,之前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的,也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我每天都会发孩子的视频给他,让孩子说一些宽慰爸爸的话。晚上打视频电话,老公怕吓到孩子,特地取了鼻子上的氧气管。他瘦了许多,头发凌乱,一张蜡黄的脸,黑眼圈很重,孩子差点认不出他来。

孩子问:“爸爸,你怎么还没下班回家啊?”

为了不让女儿担心,我一直对她说,爸爸病好了,他在医院上班。老公告诉她:“你乖乖听妈妈话,爸爸很快就回来陪你玩。”

女儿从出生到现在,一直习惯了爸爸不在家,工作狂的状态。所以,对爸爸的话很快信以为真。我赶她去看电视,趁机跟老公聊起来。

他已经有了胃口,说吃腻了盒饭想吃方便面、火锅、蛋炒饭。他说了很多想吃的东西,我列成明细表发给他一个同事,托同事买了送去给他。

我开始不看新闻,不刷朋友圈,不理那些未经确认的小道消息。

果然,当我不再给自己压力的时候,我的失眠症状好了,胃也不疼了。

我在家带着孩子玩游戏,和孩子一起运动,定时一日三餐,增加抵抗力。把日子过得和以前无异,安心在家等他回来。

2003年非典时我还在上大学,每天被封在学校里什么也不知道。17年后,当我遇到这次肺炎,当我的家人被感染,当我有可能被传染的时候,我才意识到:

恐慌、担忧、害怕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有可能增加其他患病的几率。而病毒也是欺软怕硬的,当你的身体素质降低的时候,就给了它入侵你的机会。

所以,网上有专家说:不要没事刷新闻,不要增加无谓恐慌,身体是很诚实的,当你每天都处在焦虑的状态下,身体就会给一些反馈,让你相信好像自己真是得了某种疾病。

当出现发热、浑身乏力的症状后,不要着急,先观察,先在家自我隔离,尽量少去医院,减少交叉感染的机会。

这些天,我和女儿也是一直在家进行自我隔离,尽量不把传染源带出去,幸运的是,我们并没有被传染。

写下这段经历,是想告诉读者们:并不是所有武汉人都生病了,我希望大家不要“谈武色变”,给我们一些信心和鼓励。很多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离开武汉,病毒落在人身上的时候是不会提前打招呼的。

我相信,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生病了,一定不会到处乱跑。

这几天,全国的医疗专家组都在奔赴武汉,武汉版的小汤山医院也在加紧施工建成,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疫情就会成功遏制。

我老公也在同事的帮助下,身体逐步恢复。而他的同事、被感染的一家三口,经过治疗目前情况稳定,很快就会痊愈出院。

老公一直很自责,在这场战役面前,自己未战先败,没能坚守到最后。我却鼓励他:“来日方长,养好身体,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在这场重大突发事件面前,我们一家人很渺小,但是我们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这次的疫情做贡献。

不造谣、不传谣、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生病,我盼望着与老公团圆的时刻!


流过泪的人,笑出说出自己的故事——这就是今天医生家属小米带给我们的感动。

脱下战袍,医生也是血肉之躯。他们常年劳累,更是易感染人群。

文中确诊感染的白衣天使,仍然能冷静应对,毫无怨言,甚至自责在这场战役面前,自己未战先败,没能坚守到最后。

我们普通人,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这场疫情战,一定会早日完胜?

让我们给作者和她的爱人加油,给所有的医护人员加油,你们辛苦了!


疫情之下,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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