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桌子上的水杯

我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透明的水杯,它在那裡彷彿已經度過了幾個世紀的光陰。可是,前天,就在那個我拖著疲憊身軀回到小屋裡的那天,飢渴的我用它喝下了一杯冰冷的白開水,水沿著喉嚨一路高歌猛進,我的身體被整個冬天徹底地征服了。

水杯它大概已經不認識我了,一種陌生的氣息瀰漫在小屋裡,我像塊撒滿食鹽的豬肉躺在那張該死的床上,它的溫暖是我此刻我最需要的溫情。我的兩個眼珠子在眼眶裡兀自打著轉,空曠雜亂的小房間光線昏暗,刷滿白灰的四面牆壁齊刷刷地看著我。那一刻,我的肚子是無比飢餓的,我就那樣如病入膏肓的絕症患者一樣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我無力的目光失去了往日光彩,它們似乎和我一樣也筋疲力盡了。它們停在桌子上的那個水杯上,它們沿著水杯光滑的杯壁攀爬著。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一次又一次的滑下摔倒。我於心不忍,我打算閉上眼睛,讓那些目光回到我的雙眼裡休息休息。可是,它們鍥而不捨,摔倒後再爬起,我最終被感動了。沒有人知道,在那個水杯裡,我曾旁若無人地放聲大哭過,我曾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過。也許那個水杯裡,裝滿了我的靈魂。

桌子上的水杯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它是不會說話,我是不想說話,我們都是生活裡沉默的過客。它透明的身體有切割後的痕跡,光滑整齊的切割痕跡下是某種凹凸的層次美,每當我端起它喝水時,我感覺我的杯子裡一定裝著一條河流,源源不斷的河水從生命的某個地方湧出,洶湧澎湃的河水滾滾而去,我像河底一塊佈滿稜角的石頭不停地被沖刷著。我深知,我將被河水磨去所有稜角,變得圓滑。

水杯在我的手中格外的安靜,像個窈窕淑女般文靜優雅,我小心翼翼地端著它,它在我的手中是種甜蜜的負擔。我含情脈脈地看著它,它羞赧地低下頭,掩面而去。它大概是真的害羞了,像一個待嫁閨中的的少女。

我手上的體溫被水杯冰冷的身體所吸收,它的冷讓我感受到了這個冬天的惡意。我努力的向它靠近,它卻有意迴避。我想放下它,因為它雖然在我手中,我卻不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可能就在我走神的某個間隙,它的靈魂掙脫了身體而去。如今,它可能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水杯了。可我還想跟它說話,我有好多好多話還沒有來得及對它說。

試想一下,我對著一個透明的水杯說話的畫面,肯定很呆傻。我想我如果真的那樣做了,我一定是瘋了。倘若我真的固執己見的去做了,世人不理解,對我橫加指責,我希望桌子上的那個水杯它能跳出來為我吶喊助威,我太需要得到它的鼓舞了。

我承認我希望得到一個水杯,但我希望得到的水杯不是死的,而是一個活的水杯,活蹦亂跳的那種水杯。如果水杯它能自願地跳上我的桌子,那再好不過了,我一定千恩萬謝。我自始至終堅信,一個好的水杯不會自己長出一雙腳離開小屋的。

水杯不走,桌子不走,小屋不走,我也不走,我們在某個特定的空間裡共同創造記憶。那些記憶猶如冬日清晨的濃霧般虛無縹緲,我只好一遍遍的用其它真實的記憶去填充修補,甚至是覆蓋。

有時候我也在想,水杯是否會在某個慵懶頹廢的午後突然醒來,然後像個小孩子一樣伸伸懶腰,打上一個長長的哈欠,接著用兩隻肉乎乎的小手揉搓著一雙惺忪睡眼。等它定神後,然後回頭猛然看見了我,這時,你說它會跳入我的懷抱,用雙手摟著我的脖子,還是會像老鼠見了貓一樣,一溜煙便不見了蹤影?我更喜歡前者,我想擁有一個黏著我的水杯,而不是一個永遠像塊木頭高冷地待在桌子上的水杯。

水杯不碎,它的晶瑩剔透註定是一種降服我的美。小屋裡的燈光似乎對它青睞有加,一束束光線列著整齊的隊伍向桌子上的水杯開進,在那麼一瞬間,我竟然有些吃醋。我心想:水杯是我的,桌子是我的,多情的燈是我的,它們竟然互相暗生情愫,這是把我當空氣了嗎?我越想越氣憤,腮幫子氣鼓鼓的,像一個小孩子一樣生著悶氣。

躺在床上許久的我,身體恢復了一些體力,冬天在小屋外依然對我惡語相向、作威作福的,我倒是個能忍的人。倘若換做年輕時的我,估計得把太陽摘下來將冬天燒烤一番,最好加上胡椒粉和鹽,保證把冬天烤得外焦裡嫩,入口即化,說不定冬天的肉質和嫩牛肉一樣還有些彈牙呢?

我任憑冬天在小屋外叫囂,我飢腸轆轆的腸胃也開始揭竿而起造我的反了。此刻,正是內外交困之際,我疲於奔命,勉強應付。突然,一個念頭如一道閃電從我腦海中閃過——我要喝一杯水,一杯熱開水。我驀地翻身而起,熟練的從燒水壺中倒了一杯熱開水,水杯被熱開水填滿。我端起桌子上的水杯,那溫暖的體表,如此熱情地傳遞著善意。我仰起頭,咕嚕咕嚕的一飲而盡。水杯空了,我的靈魂變得更加充實了。

2019.12.11竹鴻初

【散文隨筆】桌子上的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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