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意識形態的標籤,不同的智力水平到底意味著什麼?

撕下意識形態的標籤,不同的智力水平到底意味著什麼?

閱讀彼得·沃森的《大分離》,很難不聯想到另一個沃森——詹姆斯·沃森(James Watson)。這位沃森是20世紀分子生物學的領軍人物,DNA雙螺旋結構的發現者之一,與另兩位科學家分享了1962年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

詹姆斯·沃森生於1928年,與弗朗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共同提出DNA雙螺旋結構時他才25歲,之後出版了劃時代的教科書《基因的分子生物學》,還是美國人體基因組研究中心的首任主管,以及聲名赫赫的冷泉港實驗室(The Cold Spring Harbor Laboratory,CSHL)的首任總裁。但這位大科學家畢生爭議不斷,尤其到了晚年,言論更加出格,令人無法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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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克與沃森(右)人稱“DNA之父”

2007年,英國一家報紙引述沃森的言論,稱黑人的智力先天不如白人,故而他對非洲的前途未敢樂觀。沃森表示,“我們所有的社會政策都基於這樣一個事實,即他們(黑人)的智力與我們(白人)一樣,而所有的測試都表明,事實並非如此”。他還補充道,雖然他希望種族平等,但“不得不與黑人打交道的人發現這不是真的。”

消息一出,輿論一片譁然,冷泉港實驗室中止了沃森的行政職務,他本人也表示“毫無保留”地道歉,並辭去了總裁一職。整個學術界在對沃森做出譴責之後,幾乎把這位科學家“流放”到了公眾視野的邊緣。2014年沃森不得不出售自己的諾貝爾獎章,以應對拮据的晚年生活。

然而事情遠沒有結束。2019年初,美國公共廣播公司播放了一部2018年攝製的紀錄片,片中90歲的詹姆斯·沃森表示,他不會改變2007年的觀點,還再次強調,在智商測試中黑人與白人的智力平均水平不一樣,且這一區別是以遺傳為基礎的。隨後他補充道,他本人對黑人與白人的區別不感興趣,並且希望這種差異不存在,“如果存在這種差異,我們必須問自己,我們如何才能讓它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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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冷泉港實驗室宣佈,切斷和沃森之間的任何聯繫,並撤銷包括名譽主席、名譽教授和名譽受託人等在內的所有頭銜和榮譽。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院長弗朗西斯·柯林斯(Francis Collins)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大多數智力專家認為,“智商測試中的任何差異,主要是由環境差異,而不是基因差異造成的”。他不知道沃森的說法基於什麼可信的研究,“令人失望的是,對科學做出如此開創性貢獻的人,卻在延續這種沒有科學依據的有害信念。”

然而沃森本人再也無法做出回應。在接受紀錄片的採訪後不久,他在一場車禍中受傷,住進了療養院,意識一直恍惚。

我不認可詹姆斯·沃森的謬論,但我也不認為,這位科學家的言論毫無科學依據,更加不認為,此人是一個種族歧視的狂人或者意識形態的瘋子。給一個科學家貼上諸如此類的政治標籤,本身就是一種智力上的懶惰。必須分析,沃森的觀點有哪些可靠依據,有哪些合理成分,為什麼在得出結論的時候偏偏犯了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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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分離》一書以新舊大陸的人類習性為比較,證明了很關鍵的一點:人類的演化既是普遍的,也是特殊的。目前活在地球上的所有人類有著共同的起源,這保證了演化的普遍性。但是,在距今12.5萬年的時候,人類演化的差異就體現出來了。因為基因和遺傳學的證據表明,一批現代人走出了非洲,而另一些人從未離開,一直生活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稱得上黑人的祖先。《大分離》則著重強調了1.4萬年前的分野,那段時間冰川消融,白令陸橋沉入海底,新舊大陸的地理連結徹底切斷,從此美洲大陸的人類演化相較於歐亞大陸也出現了差異。

演化的普遍性塑造了人類的普遍特徵,同時演化的差異性也必然體現為不同人種的身體特徵——基因、膚色、身形、面貌、血型、器官等等,我們有什麼理由認為,作為身體特徵的一部分,大腦以及它的屬性“智力”是恆定的、平均的、普遍的,不會因演化的差異而存在差異呢?從這個根本性的質疑出發,我認為詹姆斯·沃森認為不同人種的智力存在差異的看法不無道理。正如他所言,“今天的社會希望人人都擁有相同的推理能力,就像我們繼承的其他人類普遍特徵一樣……這很可能是對的,但僅僅想要這樣是不夠的,這不能使之成立。”

很顯然,詹姆斯·沃森的錯誤不在這裡,他的錯誤在於危險的推論。他竟然認為,不同人種的智力差異是社會制度優劣的決定條件,這真是匪夷所思。道理很簡單,假如智力差異是至關重要的因素,那麼一個社會的制度就不應該有存廢興衰大起大落的歷史了。總不能說創造以及生活在這個社會制度中的人,智力水平忽高忽低沒有個譜吧?

沃森錯誤地賦予智力過高的社會意義,譴責他的人們何嘗不是如此?我很懷疑,這些人在聽到沃森說出不同人種的智力差異之時已經勃然大怒了,根本不必去聽沃森的荒謬推論。這很像過去的膚色問題——皮膚有什麼重要的社會意義?還不是社會虛構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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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森不是唯一犯錯的人,只不過他有科學家的權威,有諾貝爾獎的光環,故而更遭人矚目罷了。譬如幾年前我還讀到尼古拉斯·韋德(Nicholas Wade)的《天生的煩惱》,就發現這位作者的論述簡直就是詹姆斯·沃森的詳細詮釋。只不過,說得越多錯得越多,韋德對基因、種族和社會的理解一會兒像粗鄙的決定論者,一會兒又像大而化之的相對論者,邏輯相當混亂。前一句他說:“至少就社會差別來說,最重要的基因是那些決定社會行為的基因。”緊接著後一句他又說:“控制人類社會行為的基因很少是決定性的,它們只是提供一種傾向性,即使最強的也可以被取代。”這哪是一般的思維矛盾,簡直就是邏輯的沼澤。

奇怪的是,韋德和沃森一樣都沒有談到表觀遺傳學的概念。而這門方興未艾的遺傳學知識,會不會在我們討論人性的議題中扮演重要角色呢?我期待著學術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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